第1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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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提當初那場算計來的婚約,神情冷淡,聲音卻格外溫柔。 姜如遇心里也流淌著細細的暖意,其實她之前從未認為姬清晝真的孟浪過,他那些所做所為,沒有一處真的冒犯。 而且…… 姜如遇斂眸,聲音微低:“我一直都很慶幸,這一路走來有你的存在,因為……” 姬清晝驚訝地聽著姜如遇突如其來的剖白心跡,他正要往后聽時,聽到一聲女子的慘叫。 姬清晝臉一冷,暗道哪來的慘叫,早不叫晚不叫,難道遇上事情慘叫可以救人嗎? 果然,姜如遇已循著慘叫聲而去。 這聲慘叫說來也奇,不長不短,正正一聲,短促的哀嚎后就沒了聲響,姜如遇循著沙漠清泉,來到一處黃沙堆成的洞窟之中。 洞窟外全是蛇蟲,密密麻麻地擠成一堆。 姜如遇順著月光看見洞窟里的人——正是那名異蠱門弟子。 他面色是慘慘的青色,煙霧熏蒸得可怕,面前有一個奇大無比的木桶,里面露出一個人頭,好像在蒸著什么東西。 姜如遇差點以為他墮入邪道,索性現身,蒼山驚覺有人,手中蠱蟲出現,厲聲喝問:“誰?!” 姜如遇走進里面。 蒼山看著這個冰雪似的高貴美人,又落到她腰間的長劍上,心中一凜。此女子雖美,但渾身上下都散發出凜冽的絕頂劍修的意味,不是善茬。 “你是誰?”蒼山喝問。 姜如遇幻化出鳳聲的模樣,用鳳聲的聲音道:“是我,蒼山,你沒在落花劍門?” 此時姬清晝也隨著姜如遇進來,蒼山的洞窟顯得有些擠了。 當初鳳聲悄悄讓蒼山去落花劍門……蒼山轉瞬知道姜如遇的身份,他眼角噙淚:“原是恩人大駕光臨,蒼山不知,才鬧了這誤會,來,請恩人上座。” 姜如遇和姬清晝坐下,蒼山才道:“落花劍門的人都很熱情好看,但他們不太能理解蠱蟲。我在那里,他們會害怕,我無意打擾別人的修行,本想四處漂泊,卻不想姜家人邀我來此處,收留了我。” 蒼山眼底有一抹深深的感激,卻也有nongnong的悲傷。 異蠱門的人cao縱蠱蟲,絕大多數人都無法理解他們,覺得那些面目丑陋的蠱蟲是異端,cao縱蠱蟲的他們更是怪物。 異蠱門門人親如一家,相互理解,如若沒有當初那起滅門慘禍,蒼山就有家,就不會被人嫌棄,被人收留。 收留的家雖好,總不是故土。鄉音難改,故土難離,異蠱門是蒼山心中永遠的家。 死者已逝,姜如遇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只能道:“這是什么?” 她指著蒼山面前的木桶。 蒼山面上出現一絲怨毒神色,還夾雜著一些快慰。緊接著,他拿出脖頸上掛著的骨笛吹奏一聲,木桶里傳來嘻嘻刷刷的響聲,像有什么東西在游動。 木桶上面那個人頭也開始發出哀嚎聲,這聲音姜如遇覺得耳熟。 她上前想撥開那人頭上的頭發看,蒼山忙道:“恩人小心被蠱蟲纏上。” 姜如遇便頓住手,蒼山再一吹骨笛,那人嘴里“啊啊嗚嗚”的叫著,從耳朵里開始分別爬出全身漆黑發亮的毒蛇,她放在木桶上的手指指甲處也爬出無數帶血的蟲子。 這些蛇蟲的出來讓這人很痛苦,連哀嚎聲都小了不少。 “恩人,木桶里有三千余種蠱蟲,蠱蟲如若要具有攻擊力,必須經過這關。從人的身體里爬出來的蠱蟲,才靈氣四溢。” 姜如遇問:“這是邪法?” 蒼山一頓:“如果放在別人身上,的確是邪法,但放在她身上就不是!”蒼山咬牙切齒:“她害了我們滿門,我想過殺她,可是她只有一條命,怎么能填我們上下三百多口命?成為蠱人,生不如死,是她最好的歸宿。” 蒼山說著,上前一把撩開那個人面前的頭發,露出一張白腫得像泡了水的發面饅頭一樣的臉,姜如遇依稀辨認出這是姜扶光。 姜扶光原本清澈的眼睛變得渾濁,眼皮腫脹遮住眼睛,顯得眼睛像是一條線。 百年時間,姜扶光修為沒漲,又遭到這樣的折磨,如今蒼老如老嫗。 “姜……如遇……”姜扶光忽然看到了姜如遇,她渾濁的眼睛像是一下來了神采,開始咒罵起來:“你怎么還沒死……你這個賤……” 姜如遇面無表情,蒼山卻看不得姜扶光如此囂張,他敲擊木桶,木桶底下的蛇蟲好像又翻了浪,姜扶光皮膚被撐大,好像有蛇影從她皮膚中游過,她露出窒息之感,說不出話來了。 蒼山這才對姜如遇道:“此女本性極惡,不知害了多少人,平白一死,簡直便宜了她。請恩人放心,我的蠱蟲也絕不做惡事,蠱能害人,也能救人。” 姜如遇點點頭,這場景雖然殘忍,可她畢竟不是蒼山。 蒼山經歷的滅門之禍,他走不出來,無法釋懷,誰能替他原諒? 姬清晝就更司空見慣這些事。 蒼山又獻寶似的帶姜如遇去看另一個橫著的木桶,這個木桶只有半人高,極矮,里面也有一個被這么泡著的人,頭發都和鮮血凝結在一起了。 看樣子,這是個男人。 姜如遇猜測道:“這是鴉殺堂堂主若風?” 當日異蠱門被滅門,的確是姜扶光想用邪魔手段提升自己的修為,但殺人的卻是若風。姜扶光只是故作不知地吃下了那人血藥丸。 只是,姜如遇聽說若風早死了。 蒼山道:“我救活了他,準確說,他其實沒死透,被埋進土里,其實胸膛里還有半口氣沒咽下去呢。起初我扒他的墳是因為我的師父同門被曝尸荒野,他憑什么可以入土?沒想到,我打開墳墓,發現他還能救活,我用各種珍貴的蠱蟲藥草救活了他,然后讓他當我的蠱人。” 若風身材高大,但是蒼山只給他這么窄小一個桶,想必他的身體早就廢了。 蒼山問姜如遇:“你認為我做得怎么樣?三百多個人,他們怎么能下得去手……” 蒼山又往木桶里倒毒蛇,姜如遇看他難受的模樣,沒有打擊他,只道:“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你沒有錯。” 如果天下做惡事之人都知道自己的下場如此凄涼,做惡事之人至少得少一半。 姜如遇不再打擾蒼山折磨這二人,從洞窟里出去,姬清晝跟上來。 他站在姜如遇前面問她:“你剛才沒說完的話是什么?” 姜如遇一思考:“我說了什么?” 姬清晝眸色深幽,在他發作前,姜如遇露出一個很清淺的笑:“我剛才是想說,我很慶幸認識你,如果沒有你,一路行來我會無比孤獨。” 她也許仍然能活下來,活得好好的,但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睡夢安恬,她的夢中會盛滿忐忑和孤獨。 上陵姜家,毀滅姜如遇的最重要的東西從來不是修為和手筋,而是給她注入了不安和孤獨。朝夕相處者,轉眼可以毀滅她,二十年來的愛一夕瓦解,多少人還能再愛? 姬清晝是她唯一可以說真話的人,可以信賴的人。 姬清晝心念一動,他忍住想抱緊姜如遇的沖動。姜如遇何嘗不是解救了他的孤獨? 此時他心有情愫,卻仍擔心孟浪,他總想著時光還長,不能唐突,雙手巋然不動。 姜如遇卻主動靠近他,仰頭直視:“我知道你對我的想法,也大概知道了我自己的想法,只是我從沒試過那樣溫柔地對待人。” 她只溫柔地對待過劍。 她擔心她仍然冷硬剛直,她學會最難的劍法,做過最困難的事,但沒有愛過任何一個人。 話已至此,姬清晝再不壓制自己,將姜如遇深深抱住:“你不必溫柔。” 第一,他們二人都不夠溫柔,他們用最本來的模樣吸引對方。 第二,如果一定要一個人溫柔,主水的姬清晝認為他最精通此道。 第三,磨難已過,留給愛的時間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