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脾氣可是越來越大了。”汗王坐在王座上，居高臨下地睇著兒子，“身為赫契的儲君，你去大夏逍遙我可以不管。但你竟眼睜睜看著將士戰(zhàn)死沙場，一句話也沒有。”

    “我不知道我還能再說什么。”那人淡聲道，珀色的眼眸中滿是憤怒，“父王還要我需要我說什么嗎？若父王肯聽我所言，赫契早不至于淪落到此地步！”

    “我告訴過你大夏不可能同意講和！”汗王怒然喝道，慍色分明，“你已去過大夏數(shù)次了，你還不明白他們并不想講和嗎！”

    那人安靜下來，注視了汗王須臾，沁出一聲輕笑，復(fù)又搖頭沉默。

    汗王強緩了一口氣，語氣平和下來：“你是我最看重的兒子，我愿意相信你的那些預(yù)見，但是聿鄲，我們嘗試過很多次了，‘和平’就是個笑話。”

    “你和你的王廷才是個笑話。”聿鄲冷笑切齒，汗王眉心一跳。

    “需要我提醒您先前都出過什么事嗎！”聿鄲怒不可遏，身形因氣急而有些打顫，“我告訴你席臨川的八百輕騎會大敗赫西王，是為讓他提前撤走，他卻率軍屠了席臨川必經(jīng)的村子！愚蠢的挑釁！”

    汗王一滯，一時無話。

    “我告訴您席臨川速戰(zhàn)速決的打法，是為讓您明白大夏軍隊的厲害！您所做的卻只是讓軍隊設(shè)伏試圖阻擊大夏的將士！”聿鄲強舒口氣，輕蔑笑道，“然后呢？竟還提前暴露了埋伏！近前精兵被澆了豬油活活燒死！那都是從赫契貴族里選出來的勇士！”

    汗王直聽得額上青筋暴起，卻未出言相斥。聿鄲定了定神，復(fù)又嘲道：“這一次的事，還需要我說嗎？”

    他邀了謹(jǐn)淑翁主手下的人來跳舞給貴族看，那一行人卻差點命喪此行——那可是在祁川，大夏的領(lǐng)土，上百赫契騎兵揮刀直入，無異于直接向?qū)④妭兿聭?zhàn)書。

    “您居然還默認(rèn)琪拉派百名勇士去長陽找我！”聿鄲搖搖頭，苦笑著清冷道，“您拿大夏君臣當(dāng)傻子看，竟還說是他們無意講和？”

    汗王長沉口氣，未作多辯，緩緩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靜了一靜，淡言道：“我們想點別的。”

    聿鄲別過臉去，怒意猶存。

    “說說不一樣的地方。比如近來的兩戰(zhàn)，都與你所想的不一樣。”汗王略頷首，點得更明白了些，“這一戰(zhàn)可怪貴族們挑釁在先，但上一戰(zhàn)……”

    “也是貴族們挑釁在先！”聿鄲一語駁道，“搶來的糧食還在梁倉里存著！”

    汗王啞笑一聲，做了個示意他平靜的手勢。沉默片刻，冷靜道：“你知道我想問什么——從你第一次從大夏見完席臨川開始，就說過有些事情不對。告訴我，那次究竟是什么事情讓你覺得不對？”

    聿鄲一懵，太久以前那次拜會的種種涌進腦中，讓他至今仍有些愕然。

    “最初生變的源頭，可能是一切變數(shù)的源頭。”汗王悠悠說著，轉(zhuǎn)過身踱向王座，循循善誘的口吻，“告訴我，是哪件事不對、還是哪個人不對？”

    聿鄲眉心輕蹙，思忖著不知從何說起。

    一縷箭影自腦海中急劃而過，聿鄲恍然間聞得一聲驚叫，有些怔然：“是紅衣。”

    汗王皺起眉頭：“紅衣？”

    “席臨川身邊的一個女人。”聿鄲回思著道，“她……我上一世和她沒什么交集，但她該是席臨川的寵妾，后來為王廷效力，席臨川死后，您許她做了側(cè)妃。”

    汗王面色發(fā)沉地睇著他未言，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我先前去大夏時，嘗試過拉攏她。”他無奈地一嘆，“原想有備無患，即便想要談和，在席臨川府中放一個眼線也好。可她……”

    他不知怎么形容，頓了一頓后，只說：“很不對勁。”

    從一開始就不對勁，他隱約知道紅衣是舞姬出身，可初見她時她卻是府中雜役；上一世他后來曾在赫契見過她幾面，仍還記得是個無比嬌柔的美人，這回見了幾次卻是有點……清冷。

    對別人也就罷了，紅衣對席臨川的態(tài)度委實不正常——若上一世也是這般，是怎么變成席臨川的寵妾的？！

    “她剛被皇帝下旨賜給席臨川做妾。”聿鄲想著近來的事情，又道，“上一世應(yīng)該不是這樣。我懷疑過，也許她也重生過，或是有什么別的原因。”

    帳中安靜下來，汗王緊鎖著眉頭，心中反反復(fù)復(fù)地思量這些神乎其神的事情。不想相信這些超乎常理的變化，但看看眼前的兒子，又覺得只好“寧可信其有”。

    “我知道了。”汗王稍吁了口氣，復(fù)睇一睇聿鄲，沉然又道，“你得以重生，我相信是鷹神對赫契的庇護。此戰(zhàn)對赫契傷害很大，你從此放下想談和的想法為好，你所知的事情若用在對抗大夏上，會更有用。”

    聿鄲眉頭倏皺，對上汗王的視線須臾，終于將心中所想盡數(shù)咽了回去。

    他一語不發(fā)地轉(zhuǎn)身離開，落下的帳簾在風(fēng)中輕輕拂動。

    汗王略一嘆，揚音喚來侍從，沉吟著吩咐：“讓潛在大夏的人去查驃騎將軍的事，還有他剛納的那房妾室。事無巨細(xì)，一概回稟王廷。”

    第81章 葡萄

    珺山確實是個好地方。

    皇家行宮在山脈上延綿開來，為宗親貴族所設(shè)的居所則在山腳下。

    席臨川在此擁有一座不小的宅院，雖不能跟長陽的規(guī)格相比，但也是精致舒適，該有的皆有。

    經(jīng)了三日的顛簸，紅衣多少覺得勞累，到了房中就懶懶地栽到了榻上，動也懶得動一下。

    婢子小萄見了，嗤笑一聲，一壁收拾衣物一壁道：“娘子別躺久了，越躺越起不來。公子方才說了，下午帶娘子四處走走，此地風(fēng)景可好了呢。”

    “……”紅衣蔫蔫地沒說話，心中念叨了二百遍“不想動”后，暗自下定決心今天說什么也不出去了。就這么賴著，一會兒若席臨川著人來請，她就客客氣氣地把人再勸回去。

    反正……游山玩水的事，總不能逼著她去！

    這么想著想著，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覺得積攢了三日的困頓一起涌上來，沖得頭腦發(fā)沉，身上好像一下就散了架，恨不能就這樣長眠不醒似的！

    連環(huán)做了幾個夢，正轉(zhuǎn)入下一個場景時，一點涼意滲入口中。

    紅衣夢里的景象便一下成了被人蒙著雙眼喂東西吃，她蹙著眉頭抿了抿嘴，笑起來應(yīng)了句：“還挺甜的……”

    “噗……”席臨川驀地笑起來，手里的瓷匙難免一晃，匙中余冰灑了出來，滴在她臉上。

    紅衣被這涼意一驚，猛然驚醒。定睛一看側(cè)旁這張臉，一下子驚坐起來。

    “將軍……”她下意識地心弦緊繃，不著痕跡地往后躲了一躲。

    席臨川低一笑，未作多言，從榻上支起身，將手里的瓷碗遞給她：“喏。”

    她明眸輕眨著看一看這一碗類似于沙冰的東西，他解釋道：“當(dāng)?shù)卣埖膹N子，剛做的冰碗，取珺山上的清泉做的，挑的你愛吃的紅豆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