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臨川眉頭一搐，揮手讓他退下，待得屋中無旁人了，一下子伏到了案上。

    他差點(diǎn)把這事忘了，或者說壓根不想記著。

    解毒醒后，他本是立刻著人回話讓母親不必來了，可母親放不下心，還是執(zhí)意來長陽一趟。這本沒什么不好，他們也并非母子關(guān)系不睦，只是……

    畢竟有許多事，他是不想讓母親管的。

    比如關(guān)于鄒怡萱和顧南蕪的事，母親大抵免不了要同他囑咐一番；多半還會(huì)提一提定親的事——上一世就是這樣，打從他首戰(zhàn)告捷開始，母親就催著他趕緊成家。

    頹喪地在案上趴了會(huì)兒，席臨川直起身子，復(fù)又叫了人進(jìn)來：“備宴席備歌舞。”

    爭(zhēng)取今晚把母親哄高興了，有什么話留到明天再說——然后明天他就尋事在宮中留一天，后天再找茬去拜訪舅舅一整天。

    .

    于是這晚的席府歌舞升平。

    皓月當(dāng)空，月光勾勒出一片美景。

    如花美眷笑意盈盈，端坐主位的陳夫人鄭氏神色欣然，唯獨(dú)一府之主……笑得很勉強(qiáng)。

    他不是不高興，只是很提心吊膽，總覺得下一句就要說點(diǎn)什么他不想聽的話，繃著笑容喝著酒，歌舞再好都看不進(jìn)去。

    鄒怡萱和顧南蕪服侍在鄭氏身側(cè)，但只過了片刻，鄭氏一個(gè)眼風(fēng)掃過席臨川便蹙了眉頭，又看看正為她夾菜的鄒怡萱，神色微沉：“阿萱，去服侍你家公子去。”

    耳聞鄒怡萱細(xì)雨輕聲地應(yīng)了聲“諾”，席臨川直覺得一口酒嗆在了嗓子里。

    用餐的氣氛很是詭異。

    知道鄭氏不住地往他這邊看是為一觀二人相處得如何，席臨川故作冷靜作得十分艱難。鄒怡萱并不清楚他愛吃什么，但為不讓鄭氏不快，她夾什么他吃什么，端然營造出一副“我們相處得很和睦，她已經(jīng)很清楚我的喜好了”的假象。

    這氣氛蔓延開來，逐漸的，連與他不那么相熟的歌舞姬們都察覺出……公子今兒個(gè)情緒不對(duì)。

    于是每個(gè)人都很別扭，又每個(gè)人都佯裝正常。

    忽一聲瓷碗擲地的聲音。

    清脆的響聲讓原本專心致志裝鎮(zhèn)定的眾人都一驚，樂聲驟停，歌舞自也停了下來，眾人循聲望去，見鄭氏面色鐵青。

    “……母親？”席臨川喚了一聲，聲音上挑，顯是詢問的意思。

    鄭氏卻沒有看他，淡一瞥在旁邊被嚇得傻住的顧南蕪，斥語冷厲：“笨手笨腳的，連湯也不會(huì)盛！知我不喜吃芫荽，還盛那許多芫荽葉進(jìn)來！”

    顧南蕪一聽，忙不迭地跪下去叩首謝罪。一旁諸人屏著息不敢吭聲，紅衣與綠袖站得近，感覺手上被綠袖緊緊一握，耳畔一聲輕輕抱怨：“好兇……”

    是呢，好兇。

    她悄悄抬眸望過去，其實(shí)鄭氏看上去也不過三十來歲的樣子，并不似她從前所腦補(bǔ)的“老夫人”——想想也是，席臨川今年才十九歲，古人生孩子又早，鄭氏自然老不到哪里去。

    她的妝容精致華貴，又因現(xiàn)下眉梢眼底含著怒意而帶著些許令人生畏的威嚴(yán)。

    紅衣與綠袖相握的手緊了緊，也輕道了一句：“刁婆婆啊……”

    “……”綠袖掃她一眼，沒吭聲。

    .

    “母親息怒。”席臨川拱手歉然，“是兒子安排不周全，疏忽了母親不愛吃芫荽，該先囑咐廚房一聲。”

    “你這么大一個(gè)侯府，不必為我大動(dòng)干戈。”鄭氏顏色稍霽，仍是冷眼看著顧南蕪，頓了一頓，又道，“但這顧氏，我叫她來的本意是要她侍奉你。可看她如此笨拙，想來做不好什么事，這趟便讓她同我回去吧。”

    顧氏后脊一涼：“夫人……”

    這廂席臨川也一愣，尚未及開口，便聽得鄭氏又道：“縷詞和紅衣是哪兩位？”

    “縷詞已脫籍了。”席臨川旋即答道，未理會(huì)鄭氏發(fā)沉的面色，“她不算席府的人，母親叫她來問話不方便。”

    鄭氏冷脧他一眼，不加勉強(qiáng)，只又道：“那紅衣呢？”

    席臨川一喟，抬眼看去，紅衣脫列而出，垂首一福：“夫人萬安。”

    鄭氏看一看紅衣又睇一眼顧南蕪，清冷道：“旁人都退下。”

    短短片刻，方才歌舞升平的廳中便歸于安靜了。

    席臨川執(zhí)起酒杯又抿了口酒，索然無味的神色：“我就知道母親不止是來看看而已。”

    鄭氏秀眉一挑。

    席臨川嘖了嘖嘴，又說：“母親早先答應(yīng)過，不管我府中之事。”

    鄭氏忍了口氣，瞪著他道：“我再不管，你連命都要沒了！”

    “不至于。”席臨川皺眉回了句嘴，而后冷下臉，懶得再多做爭(zhēng)執(zhí)。

    鄭氏也不跟他較勁，目光轉(zhuǎn)向顧氏，語氣愈加冷厲：“敢下毒害人的人，還留在府里。”

    “不是她。”席臨川又頂?shù)馈?/br>
    鄭氏一怒：“你住口！我聽你舅舅說了，你只簡(jiǎn)單問了幾句話而已，如何肯定不是她！還有那個(gè)紅衣，和那聿鄲富商交往不淺，你也只隨意問了幾句就不再懷疑，也太兒戲！”

    “我自有我的道理！”席臨川胸口猛一陣起伏，顯是怒意強(qiáng)壓，神色稍松了些許，又道，“母親因?yàn)檫@個(gè)要把南蕪帶回去，明擺著是不會(huì)留她一命了，我不答應(yīng)。”

    “這人留不得！”鄭氏喝道，席臨川的語聲一提便壓過了她：“您不能如此草菅人命！”

    紅衣靜聽著母子二人的爭(zhēng)執(zhí)不敢插話，悄悄看向跪在鄭氏面前的顧南蕪，又看一看垂首坐于席臨川身邊的鄒怡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