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我當然不能再停下。

    走回去，再巴巴的講一番大道理。

    讓他別走。

    那樣就氣勢全無。

    說什么都沒用了。

    而如果我們走了。

    真的讓小海去浪跡天涯么？

    他畢竟還是一個孩子。

    別說老海無法接受，我也一樣無法接受。

    雖然我之前在竭力貶低他的驕傲。

    把他說的一文不值。

    但我知道，我是夸大其實了。

    小海雖然很不懂事，做的事很讓父母傷心。

    但還不至于到達十惡不赦的程度。

    不能放任自流，讓他自生自滅。

    就在此時。

    “咔嚓”一聲。

    天上響起了一個炸雷。

    然后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現在的季節，本就是一個雨季。

    大雨是說來就來。

    不打招呼。

    老海站住了，他此時忘記了我的囑咐。

    脫下了身上的外衣，大步地來到了兒子的面前。

    把外衣披在了小海的頭上。

    “娃，是爹沒本事，是爹沒能耐，爹不能讓你過上你想要的好日子，所以爹不勸你了，爹沒臉勸你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老海扭頭向我們的方向走來。

    他在哭。

    在嚎啕大哭。

    其實今天，他已經哭過好幾次了。

    流了好幾次的眼淚。

    但那幾次流淚，他都竭力在忍。

    在控制自己的情緒。

    不想過于失態。

    不想讓自己哭得太兇。

    這可能是一個父親，一個男人的驕傲和堅持吧？

    但現在。

    雷聲隆隆。

    所以他的哭聲再大，也被雷聲掩蓋。

    大雨如注。

    他的眼淚再磅礴，也被雨水沖刷。

    于是老海終于可以放肆的哭一回了。

    對一個男人，特別是一個拖家帶口的中年男人來說。

    哭是奢侈的。

    放肆更是奢侈的。

    他們的身上有太多的壓力與重擔。

    讓他們不敢哭，因為怕哭了，給身邊的人帶來壓力。

    只能把壓力，默默地一個人扛。

    沒資格放肆。

    因為他們有那么多的人要負責。

    所以劉德華有兩首關于哭泣的歌。

    一首叫《冰雨》。

    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地拍，暖暖的眼淚跟寒雨混成一塊，眼前的色彩忽然被掩蓋，你的影子無情在身邊徘徊。

    歌詞雖然心酸，但其實有些矯情。

    講的不過是一個失戀男人的情緒。

    當時失戀了，覺得好像天都塌了。

    世界末日。

    但事情過后，往往會覺得當初的自己太蠢，太傻，不值得。

    自以為是一個情圣。

    其實是一個傻子。

    還有一首，是這么唱的。

    男人哭哭吧不是罪，再強的人也有權利去疲憊。微笑背后若只剩心碎，做人何必撐得那么狼狽。

    這才是一個中年男人真實的寫照。

    所以此時老海在哭。

    哭聲中，都是委屈，都是不平，都是對命運的無奈和控訴。

    為什么我已經如此努力了，卻還是活得這么狼狽？

    為什么我已經為家人付出了一切。

    不求回報。

    卻不但得不到一點的理解。

    反而還是兒子的怨恨。

    還要離家出走？

    ……

    老海有一個特點。

    那就是不論天氣多熱，都會把上衣穿得很嚴實。

    工棚的條件是很差的。

    別說空調了，連風扇都沒有一個。

    所以悶熱的夏天。

    里面的工人們都是光著上身。

    下面也僅僅穿著一個大褲衩。

    所以我去工棚視察的時候。

    我自己倒是覺得沒有什么。

    但是那些漢子們卻都是一個個害羞的只往后鉆。

    只有老海是一個例外。

    哪怕是大汗淋漓，也是把上衣扣子扣得很緊。

    當時很多人還在嘲笑老海怎么扭扭捏捏地像個娘們。

    但現在，當老海背對著我們。

    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給兒子蓋上。

    自己身上只剩了一件背心時。

    我和溫紹年都看到了。

    在老海的肩背處，有一道猙獰的傷疤。

    簡直可以用觸目驚心來形容。

    這應該是老傷了。

    但現在看，還是能想象當初受傷時的血rou模糊、皮開rou綻。

    估計老海就是不想讓外人看到他的傷疤，平時才不肯脫衣服吧？

    我們正想著。

    老海已經走到了我們的面前。

    “走吧。”

    他擦了一把眼淚。

    發出的聲音，帶有nongnong的鼻音。

    我和溫紹年都嘆息。

    然后一起邁步。

    “爸！你等等我！”

    之前一直沉默的小海忽然開口了。

    聲音也帶著哭腔。

    老海的腳步一頓，卻沒有停下。

    我看得出，他是真的傷心了。

    “爸，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走了，我上學，我上學！”

    小海大哭著，從后面跑了上來。

    抱住了老海的腰。

    后來直接抱住了老海的腿。

    任由自己的身體被老海拖著在泥水里打滾，就是不松手。

    哪怕老海對他說松手。

    “爸，我不松，我不松，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小海哭得幾乎哽咽。

    然后，這對父子在大雨中抱頭痛哭。

    ……

    后來，我們才知道。

    原來老海身上的傷，就是一次小海上學時，下了大雨。

    老海去送兒子。

    在經過一個山坡時。

    遇到了山體滑坡。

    從山坡上滑落的山石泥土，沖著父子二人而來。

    在危急時刻。

    老海用自己的肩膀和后背，緊緊地護著自己的兒子。

    最后父子都被砸在了泥土里2個多小時，才被人救了出來。

    小海幾乎是毫發無損。

    但是老海的整個后背，都已經是血rou模糊。

    雖然沒有生命危險。

    但老海足足在家里趴了一個月，才敢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