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 敲門
金蘭的故事講到了這里。 她又哭了。 當(dāng)著我的面,哭了。 金蘭抹了一把眼淚,對我說:“阿喜,你說我是不是很壞?我后來被騙是活該的,因?yàn)槲易约阂彩且粋€騙子。” 我能說什么? 金蘭做的當(dāng)然是錯事。 不管怎么樣,欺騙一個人的感情都是錯誤的。 甚至比騙一個人的錢財,對對方的傷害更大。 但她又真的是被逼到了那個份上。 她也是為了報恩。 原來這個世界上,并不總是黑白涇渭那么分明。 原來并不是只有好人和壞人。 還有很多的灰色地帶。 而人,也是那么的復(fù)雜。 金蘭繼續(xù)說。 后來,她回到了義父家。 金蘭隱瞞了自己騙婚的事情,只說高利貸的事情解決了。 對方看這邊實(shí)在是沒有什么油水了,擔(dān)心事情鬧大了出人命,就不再繼續(xù)糾纏了。 然后金蘭說,讓義父好好養(yǎng)病。 以后弟弟上學(xué)的事情,就由自己負(fù)責(zé)了。 然后,金蘭就又出來打工了。 她說話算數(shù)。 不只是按時給義父家寄錢,供干弟弟讀書。 更是開始攢錢。 攢當(dāng)初于家被騙走的那些彩禮錢。 她要還給于家。 所以她才那么渴望掙錢。 所以當(dāng)她的父母找到她,說家里面可以分房的時候,她還真的很高興。 不僅是覺得和親生父母的關(guān)系緩和了,甚至還想著,可以把自己的那部分財產(chǎn)換成錢,早點(diǎn)還給于家呢。 所以她才會被傳肖組織洗腦。 所以現(xiàn)在,她才想去當(dāng)海員。 不怕辛苦。 只想多掙錢。 “金蘭,你覺得你把錢還給了于家,你的心里就好受了么?”我問。 金蘭搖搖頭:“不,我還是會覺得愧疚。可這已經(jīng)是我唯一的做的事情了。” “你錯了,這不是你唯一能做的事!” 我否定了金蘭的話。 “因?yàn)槟闱防嫌诩业氖且粋€媳婦。” “可這個我沒法還。”金蘭苦笑。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其實(shí)你已經(jīng)愛上他了對么?所以只要你想還,你還是可以還的。”我盯著金蘭的眼睛問。 金蘭的目光閃爍。 “阿喜,你在說什么呢?我聽不懂。” 她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但這也是一種態(tài)度了。 “我說什么,你自己心里面很清楚。人可以騙的了別人,但是沒法騙的了自己。金蘭,你自己也明白,就算是你還給了于家被騙走的那些聘禮,你還會良心不安的,因?yàn)槟阕顑?nèi)疚的是,你欺騙了于同力的感情,辜負(fù)了于家父母對你的善意。那么除非你把自己還給他們,否則你是永遠(yuǎn)都不會解脫的。而從剛才你提到那個于同力的眼神看,我看得出,你真的對那個男人產(chǎn)生感情了。” 金蘭沉默了。 然后點(diǎn)頭。 她輕聲說:“是啊,阿喜,你說的對。我確實(shí)愛上那個男人了。最開始,我對那個男人是害怕,是愧疚。慢慢相處下來,我發(fā)現(xiàn)他人真的很好,對我很好,他的臉并不可怕了。然后,就是東窗事發(fā)的那一天,當(dāng)他大喊著,讓我走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真的愛上他了,我已經(jīng)不想離開了,我是真的想當(dāng)他的媳婦。一個人出來這么多年,在外面吃了這么多的苦,遭了這么多的罪,其實(shí)我也累了,也想有個人依靠。后來,我在外面,經(jīng)常還會想起他,想起他的樣子,我發(fā)現(xiàn),在我心中,他不但一點(diǎn)都不丑,還非常的可愛。” “那你當(dāng)初為什么要走呢?為什么不把話說清楚留下呢?”我問金蘭。 “那時候我怎么留下?所有人都在罵我,仇視著我,我說什么他們都不會信的。再說,我自己又怎么說得出口要留下呢?我沒有臉提那樣的要求!” 金蘭苦笑著說。 她說的也對。 想想看,那時候,所有人都在對金蘭切齒痛罵。 都說這是一個應(yīng)該千刀萬剮的女騙子。 金蘭能說什么? 說我不走? 我要留下來? 我要和于同力好好過日子? 請你們相信我。 給我一個洗心革面的機(jī)會。 因?yàn)殡m然開始我是來騙婚的,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對這里有感情了。 沒人會信。 只會以為這個女騙子別有用心。 滿嘴的鬼話。 還想繼續(xù)坑人。 “況且,他也沒有留我。”金蘭幽幽地說。 “如果他當(dāng)時喊我一聲,說你別走,我可能就不會走了。” 金蘭說到這里,眼圈又紅了。 我也嘆了一口氣。 “走吧。” 金蘭淚眼婆娑地抬頭:“去哪?” 我說:“當(dāng)然是去找你那個男人了。” 金蘭急忙搖頭:“不,我不去。” “難道你不想他么?不想和他在一起?不愛他?”我問。 金蘭低著頭:“正因?yàn)槲覑鬯晕也挪桓胰ヒ娝覜]有臉。” 我激勵她:“金蘭,只要能得到真愛,自尊算什么?丟臉又算什么?” 我說的是真心話,有感而發(fā)。 因?yàn)槲易约壕褪怯袗鄱豢傻谩?/br> 所以我是真的希望,自己的身邊人,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 不要再重蹈相愛卻不得不分離的覆轍。 真的,只要相愛。 自尊算什么? 面子又算什么? 這都不算什么。 都是可以克服的。 不像我,我不能和溫紹年在一起的原因,與自尊,與面子都無關(guān)。 而是我不能讓別人傷害他。 所以只能離開他。 “阿喜,我不在乎什么自尊和面子的!” 金蘭激動了起來:“但我想,他現(xiàn)在肯定不會想看到我!或許他曾經(jīng)喜歡我,但知道我是一個可恥的騙子后,肯定是恨死我了……再說,他可能現(xiàn)在都結(jié)婚了,我就不要去自討沒趣、自取其辱了。” 金蘭的反應(yīng),更證明了,她心里面是喜歡于同力的。 所以才瞻前顧后。 畏首畏尾。 猶猶豫豫。 患得患失。 她不怕罵,甚至不怕被于同力狠狠地打一耳光。 就怕看到于同力的冷漠。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最好再也不見。 老死不相往來。 更怕看到,于同力已經(jīng)另有所愛。 “這些事你光在這里想是沒用的,不管怎么樣,都得過去見見。要么就破鏡重圓,要么就徹底死心。” 我對金蘭說。 金蘭又想了一下。 抬頭。 目光中已經(jīng)全是堅定的神色了。 “是啊,歡喜,你說的對,早晚我們都要見一面的,謝謝你愿意陪我一起去。” 我笑了:“應(yīng)該的,因?yàn)槲覀兪桥笥选!?/br> 金蘭也笑了:“是啊,因?yàn)槲覀兪桥笥选!?/br> …… 于同力的家,就在于家鎮(zhèn)。 自然,鎮(zhèn)上姓于的人很多。 鎮(zhèn)子不大,兩條南北的主街與四五條東西路,構(gòu)成了鎮(zhèn)子主要的建筑格局。 雖然來的路上。 金蘭看著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 但距離于家越來越近,她顯得越來越緊張。 越來越慌亂。 手足無措。 我握著她的手,發(fā)現(xiàn)她的手都是汗。 “真的不去敲門么?” 我問金蘭。 于家是一個平房,獨(dú)門獨(dú)院。 不豪華,卻很干凈整潔。 我和她已經(jīng)站在了于家門口一個小時了。 但金蘭還是沒有上前敲門的勇氣。 眼見著夕陽西下。 家家戶戶都冒起了裊裊炊煙。 這門,今晚還能敲開么? “好,我去敲門!” 金蘭長出了一口氣,然后一步步走到了小院的門口。 “咚咚……”她輕輕地敲了一下院門。 里面沒有人出來開門。 當(dāng)然不會有人出來了。 別說屋子里的人聽不到敲門聲。 我站在金蘭的后面,我都幾乎聽不到。 那聲音,和蚊子叫一樣。 “麻煩你大聲點(diǎn)好不好?”我沒好氣地說。 金蘭于是開始加大了敲門的聲音。 “咚咚。” “咚咚。” 還是沒有人開門。 “看來家里面沒人,我們下次再來吧。”金蘭看著長出了一口氣。 “金蘭,既然我們來了,你躲是躲不掉的。” 我走上了門口,開始敲門。 我敲門的聲音很大。 但里面還是沒有人開門。 原來是真的不在家。 “阿喜,我們走吧,晚上想吃什么?我請客。”金蘭顯得很高興。 “吃什么?氣都被你氣飽了。” 我故意黑著臉。 然后我們兩個人剛走,就看到一個年輕的女子騎著自行車過來了。 女子在于家門口停車,然后拿出鑰匙開門。 一看就是這家的人。 看到女子進(jìn)門,本來臉上掛著笑容的金蘭,一下子僵住了。 “那個女人你認(rèn)識?”我看著金蘭的表情問。 “不認(rèn)識,他們家就三口人。”金蘭低聲說。 她這么說我就懂了。 于家本來只有三口人。 于同力和他的父母。 現(xiàn)在多了一個年輕的女人。 那么她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肯定是于同力的妻子了。 怪不得金蘭的情緒如此低落。 她這次來,肯定是抱著很大期待的。 希望可以與于同力破鏡重圓。 現(xiàn)在看到的是于同力的妻子。 什么心情當(dāng)然可以理解。 這可能比她見到于同力本人,聽到他說幾句冷言冷語更讓金蘭難受。 我忽然也有些內(nèi)疚。 覺得是不是我自己太武斷? 為什么要逼著金蘭來這里。 不來見面,還可以有幻想。 還可以自己騙自己。 現(xiàn)在來了,一切都面對了。 再也沒有自己欺騙自己的理由。 “對不起,金蘭。”我認(rèn)真地說。 “阿喜,你在說什么呢?這怎么能怪你?這都是我自己造的孽。其實(shí)之前我很多次都想回來,但我不敢。多虧這次你陪我來,讓我知道他現(xiàn)在過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金蘭說到這里,在臉上擠出了笑容。 “所以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高興不是么?那個女人我看了,很溫柔,很漂亮,比我好!” 她雖然在笑,但我知道她的心在滴血。 “所以我們?nèi)コ院贸缘模覀円煤脩c祝!以后我要努力掙錢,然后還上那些聘禮,但我是絕對不會再去打擾他了!要是因?yàn)槲遥屗麄兎蚱薏缓停艺媸前偎蓝疾荒苴H罪了。哎,你聽聽我說的這像話么?人家早就忘了我了,怎么還會因?yàn)槲页臣苣兀课姨吹闷鹱约毫恕g喜,走,我們走,今晚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 金蘭故作豪邁地說。 然后一馬當(dāng)先,領(lǐng)我進(jìn)了一家路邊的餃子館。 …… 我們點(diǎn)了四盤餃子。 “金蘭,你要是心里面難受,你就哭出來?” 看著金蘭強(qiáng)顏歡笑的樣子,我嘆了一口氣。 “阿喜,你說什么呢?我心里面不難受,我還很高興呢。這次沒有白來,了卻了我的一樁心事。你趕緊吃啊?不好意思,這小鎮(zhèn)上沒有什么好吃的,只能請你吃餃子了,這一頓算我欠你的,回去請你吃大餐,但這家餃子館的手藝是不錯的,當(dāng)初他帶我來吃過一次,味道我現(xiàn)在都記得……” 說到這里,金蘭不說話了。 因?yàn)樗岬搅艘粋€不該提到的人。 于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好了,歡喜,你嘗嘗這個,三鮮餡的,我最愛吃了。”金蘭把一個餃子塞進(jìn)了我的盤子里。 我吃了一口:“金蘭,這是韭菜餡的,不是三鮮餡的。” 金蘭不出聲了。 她當(dāng)然一直在演戲。 在口是心非。 其實(shí)她的心很痛。 但她硬撐著不表現(xiàn)出來。 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吃的是什么。 “是么?哈哈,我和你開玩笑的,我最愛吃的就是韭菜餡的餃子。” 說完,金蘭開始往嘴里,一個一個的塞餃子。 上一個還沒來得及嚼。 下一個就已經(jīng)塞了進(jìn)去。 吃的很兇。 很沒有吃相。 像是三輩子沒吃過一頓飽飯一樣。 像是餓死鬼投胎一樣。 我們正在吃飯。 外面又進(jìn)來了兩個客人。 老板趕緊過去招呼:“兩位想吃點(diǎn)什么?” “這里有什么特色菜啊?”客人問。 “我們這是餃子館,餃子那是一絕,三鮮餡的,豬rou大蔥餡的,芹菜rou餡的,白菜餡的都很不錯。”老板介紹。 那客人往里面一看。 正好看到金蘭在狼吞虎咽。 于是笑著說:“嗯,應(yīng)該不錯,看那姑娘吃的,真香啊!” 他剛說完。 就看到金蘭,忽然“哇”的一口,吐了出來。 兩個客人嚇了一跳。 “怎么還吃吐了呢?這是食物中毒了?我們還是換一家吧。” 于是不管老板怎么招呼,都閃人了。 把餃子館老板氣得鼻子都歪了。 他奔過來,看著我們兩個人。 “兩位姑娘,你們這是幾個意思?誠心搗亂來的?我這餃子館開了十幾年了,頭一次看到有人吃吐的!你們給我出去!” 我急忙給老板道歉。 “對不起,我這meimei身體有些不舒服,給您添麻煩了。你放心,我肯定收拾。” 我把金蘭拽出了餃子館。 路邊有一個小超市。 超市門口有一個長椅。 我進(jìn)了超市,給金蘭買了一瓶水。 讓金蘭坐在長椅上等我。 “漱漱口、喝點(diǎn)水,我去給人打掃衛(wèi)生去,我的姑奶奶!” 我無奈地又回到了那個餃子館。 向老板借了工具,打掃金蘭吐的地面。 這老板人也不錯,也一起來幫忙。 一邊干活,一邊問我:“你那meimei怎么了?” 我嘆了一口氣:“哎,失戀了。” 老板理解地點(diǎn)點(diǎn)頭。 “年輕人可以理解,行了,你別干了,出去照顧你meimei吧。” 我道了謝。 出去再找到金蘭的時候。 發(fā)現(xiàn)我買的那瓶水原封未動。 金蘭手里攥著一小瓶白酒。 已經(jīng)喝了一半了。 此時臉紅紅的。 這是沒喝水,改喝酒了? 借酒消愁? 我想罵她幾句。 因?yàn)槲抑澜鹛m是不會喝酒的。 之前一口都沒喝過。 但話到嘴邊,我又咽下去了。 讓她喝吧。 雖然酗酒不是好習(xí)慣。 雖然借酒消愁是自欺欺人。 因?yàn)槌榈稊嗨鳎e杯消愁愁更愁。 你指望用酒醉想逃避的麻煩。 酒醒之后,該要面對的問題還需要面對。 但人很多時候,心里面太痛苦的時候,如果清醒,就會加倍的痛苦。 能用酒精麻醉自己,暫時忘記痛苦,也是一種解脫。 就像是我,剛與溫紹年分手的時候。 我也很痛苦。 我也想大醉一場。 可我的酒量太好了,怎么喝都喝不醉,反而越來越清醒,夜里更是失眠的睡不著。 那種感覺簡直讓人發(fā)狂。 當(dāng)然,如果我真的一喝就醉,我也不敢喝酒。 一個女人,孤單在外。 她根本就沒有喝醉的權(quán)利。 必須時時保持清醒。 所以現(xiàn)在,既然金蘭這么痛苦,又有我在身邊看著。 就讓她任性一回吧。 我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 離開這里后,就把金蘭帶到省城。 讓她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雖然說她不可能忘掉那個男人。 但也要學(xué)會忘掉。 …… 金蘭喝醉了。 我才發(fā)現(xiàn),她買的居然是60度的老白干。 真有她的啊! 我攙著金蘭,在路上找可以休息的旅店。 金蘭臉紅紅的。 口齒含糊不清。 “阿喜?” “阿喜!” “我……我的心好疼啊!” “阿……阿喜,我好難受啊!” “阿喜,你知道的……你知道的……我……我從小缺愛……我……我從小缺愛……為……為什么他要娶別的女人?” “剛才那個女人有……有我好看么?” “為……為什么不去找我?” “你說他……他是恨我嗎?” “他……他一點(diǎn)都不喜歡我了么?” “還是已經(jīng)把我忘了啊!” “當(dāng)初,只要他一句話,我就留下了啊!” “為什么他什么都不說啊!” 金蘭在我的耳邊絮絮叨叨。 然后她不走了。 坐在地上哭起來了。 “金蘭,走吧。”我蹲下來勸她。 “不走……不走……我哪也不去!阿喜,我不想騙人的啊?我也是沒辦法的啊!” “阿……阿喜,你說我要是那么說,他……他會相信么?” “阿喜,我現(xiàn)在去找他道歉來得及么?你說他會原諒我么?會接受我么?會愛我么?會承認(rèn)我是他的老婆么?” “我要去!” “我要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