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田老漢也在旁邊一邊嘆氣一邊抹著老淚。 炕上‘嚶嚀’了一聲,田翠蘭緩緩睜開雙眼,眼神先是僵直,微微轉動一下,在看到站在炕前的楊鐵柱的時候,立馬蹦出一道光芒來。 “鐵柱哥……”她的聲音很小,聲如蚊吟。 “翠蘭翠蘭,你可算醒了,你嚇死娘了……嗚嗚……” 楊鐵柱心里也非常難受,可是又不知道說什么,只能干巴巴的說道:“田家妹子,你跟誰過不去,也不能跟自己身子過不去啊。” “是啊,田家翠蘭,你這樣、不是讓你年邁的父母跟著擔心嗎?”楊氏也不好說出什么譴責的話,看著眼前這個形容枯瘦的女子,她唯有嘆息。 田翠蘭干枯的眼里,彌漫出一股水汽出來,慢慢化成一道眼淚直落而下。什么也不說,只是默默的哭著。 別人也不知道該怎么勸她,田嬸子摸著淚道:“翠蘭啊,娘給你端碗粥來,你先喝了,你這樣不吃不喝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田老漢慌慌張張出的屋去,過了一會兒,端了一碗稀粥進來。 田嬸子把田翠蘭扶了起來,把碗湊在她嘴邊。 田翠蘭閉著嘴,只是眼睛固執的望著楊鐵柱,“鐵柱哥,你、你明天還會來看我嗎?” 楊鐵柱無言,記憶里已經模糊的那個扎著兩個小揪揪的小女娃和眼前這個形容枯瘦的女子合在了一起,拒絕竟然說不出口。 田嬸子乞求的眼神,還有田老漢的沉重的嘆息,還要床上田翠蘭哀求的眼。 楊鐵柱艱難的點點頭,“你好好吃飯吃藥,我明天會來的。” “翠蘭,翠蘭,你快吃點,鐵柱說明天還來看你了……” 田翠蘭這才在田嬸子的扶持下,把那碗稀粥喝了。 喝了粥后,田老漢又去把藥端了來,田翠蘭也很配合的把藥喝了。 楊氏有點呆不下去了,“鐵柱走吧,家里還有很多事呢。” 楊鐵柱慌忙的抬起腳,“田叔田嬸子,你們在家,我還有事忙。” 直到出了這田家大門,姑侄倆才松了口氣。 一路回家的時候,兩人都沉默的厲害。 知道林青婉在家里等著,楊氏也跟著去了楊鐵柱家。 回去后,楊氏先開口把事情和林青婉說了一下。說田翠蘭真是快不行了,瘦得皮包骨頭,臉色灰敗,感覺就剩一口氣似的。還有一些楊氏沒好意思當林青婉說,怕青婉心里不好想。 其實不用楊氏說,林青婉就可以想象的到。要不然田嬸子來她家鬧騰一番,還一點效果都沒有,那不是白費功夫了。 楊氏在前面鋪墊完畢,后面楊鐵柱期期艾艾的對林青婉說,說他答應了明天再去看田翠蘭一次。 楊氏也覺得非常不好意思,本來是去避嫌加監督的,誰知道她也沒抵抗住心軟了。并對林青婉拍著胸脯保證,明天楊鐵柱去的時候,她還跟著去。 林青婉笑容滿臉,也沒說什么,非常善解人意的說,去就去唄,她不會多想,畢竟是一條人命,又是鄉里鄉親的。 她除了能說這,還能說什么。 解釋完,楊氏就去小作坊那里做活了。楊鐵柱心虛的在旁邊獻了一會兒殷勤,小作坊那里,馬叔過來說有點事找他,他就去了小作坊。 留下林青婉一個人坐在那里,臉色晦暗莫名。 她倒沒有怪楊氏兩人的意思,她知道這姑侄倆都是厚道之人,在那樣一個氛圍,別人長輩都開口求了,再加上田翠蘭的‘可憐’,肯定會忍不住心軟。 看楊鐵柱和楊氏的表情,她就能夠想象的到當時是一個什么樣的情形。 她有點無語,又有點失笑。那個田翠蘭,就見過兩次的田翠蘭,居然也能把她的生活攪合的爛七八糟。 她是該說她手段高超呢,還是應該說她‘著實可憐’?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去形容。 …… 第二天楊鐵柱又去了,還是楊氏跟著一起。 田翠蘭的情況比昨天好多了,可能是進食了的原因,臉色要好了不少。 楊鐵柱過去也不知道說什么,站了一會兒,正準備走的,田翠蘭開口說讓鐵柱哥明天再來看她。 楊氏看著眼前這個讓人不知道說什么好的閨女,真不知道該說她什么。譴責的話說不出口,畢竟別人現在情況真的很糟糕。形容枯瘦,滿面病色,瘦得一把骨頭,手腕細得讓人害怕斷掉…… 可是不說,這到底算是什么事! 楊鐵柱想開口拒絕,見田翠蘭枯瘦的臉,還有眼里乞求的眼淚,拒絕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只能嘆著氣說這是最后一次。 出了田家大門以后,姑侄兩人兩兩相望。 楊氏嘆了一口氣,“你看你怎么跟青婉說吧。” 回去后又是一番心虛的解釋,林青婉呵呵兩聲,也不說什么,你愿意去就去吧。 第三天楊鐵柱又去了,然后又是推脫不過答應再去看田翠蘭。 這一次,楊氏在林青婉面前露了個臉,就找了借口說有事走了,留下楊鐵柱一個人對林青婉解釋。 林青婉繼續呵呵呵,但是眼神卻是有點晦暗莫名。 楊鐵柱此時只顧得心虛去了,哪里能看到媳婦的眼神不對。期期艾艾對媳婦兒解釋了一番,小作坊那里就喊著他去送貨,他也沒顧得安撫林青婉,就去送貨了。 林青婉留在屋里,偶爾做下針線活,哄哄諾諾,或是在院子走一走,和馬嬸兒聊兩句,神色很是正常。 一連又去了幾天,楊鐵柱回來解釋總是說推脫不過。 實在是推脫不過,因為他也拒絕過。 一拒絕,田翠蘭就哭,就砸碗。然后就是田家一家人輪番上陣求他,他能怎么說?不看幾十年鄉里鄉親,還要看他和田大昌打小的情分。 田大昌兩口子在高氏娘家住了兩天,趕忙就回來了,還是因為外面流言鬧的。現在田家人也知道田嬸子干了什么才把楊鐵柱請來了,可是看到當娘的一大把歲數了,能說什么。田大昌當著楊鐵柱除了嘆氣,也只能舔著臉求。 林青婉面色還是如常,也不發脾氣,臉上還是笑呵呵的。 楊鐵柱不禁感嘆媳婦善解人意,也不小心眼。心里更是愧疚不已,也更加殷勤。 楊氏暗中警告楊鐵柱,這樣下去不是個頭,你總不能因為田家人可憐,就一直這樣天天去吧。 楊鐵柱也懂得其中的道理,每次說著最后一次,但是每次去了都抵抗不住那種氛圍、田翠蘭的凄慘樣子和田家一家凄苦的臉。他現在越來越煩躁,連林青婉都看得出來他被煩得有些暴躁,只是她什么也不說,等著他自己想通。 馬嬸兒卻是看不下去了,跟林青婉叨叨了幾句。說這樣下去不是事兒啊,楊鐵柱和楊氏因為心理有些心虛的原因,沒看出來林青婉的不對,可是馬嬸兒卻是看出來了。 林青婉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她以為她能很平靜,她表現出來也很平靜,心里也是很平靜,從來沒有多想其他。但林青婉卻沒有想到,她的身體比她的心誠實。 下午在屋里躺著準備小睡的時候,林青婉覺得不對了,下面突然感覺到有股熱流。 此時她有著五個月的身孕,不可能來月事,怎么可能會有熱流出來? 一摸,手上一抹紅痕,見血了? 林青婉也不敢起身,在屋里叫馬嬸兒,馬嬸兒跑進來一看,就看到林青婉伸出來的手上那一抹刺眼的血紅。 “這哪兒的血啊?”馬嬸兒驚慌失措,心里預感不好。 林青婉平靜的扯扯嘴角,“我好像下面出血了。” 馬嬸兒立馬邊吩咐她不要亂動,一邊出去喊人。 幾個男人都出去送貨了,人還沒有回來。小作坊那里只有幾個婦人在,一聽馬嬸兒過來說林青婉見紅了,大家活都不干了,都跑了過來。 楊氏過來在林青婉身下一探,嚇得驚慌失措。一面吩咐幾個小媳婦,趕緊把村里的大夫請過來去,又覺得不放心,自己跑去里正家把里正家的騾子車借過來,帶著她一起去鎮里請個大夫回來。 林青婉家的騾子車倒是不少,但都被男人們駕出去送貨去了。 姚氏坐在一旁眼圈都急紅了,林青婉倒是很平靜,因為她似乎就出了那一股血,然后就沒有感覺到下面再有血出來,肚子也沒感覺到疼。 她估計可能是因為她這段時間心不靜的原因,為了自己為了孩子,她也盡量放空心思,什么也不去想,瞌著眼睛,強迫自己啥也不要想。 迷迷糊糊中,似乎來了個大夫。 這是給林青婉把出兩次喜脈的老大夫,對于婦科也不是很精通。只說了有點流產的跡象,但是不嚴重。又聽說這戶人家去了鎮里找大夫,便安撫屋里人說,暫時不要緊,只要孕婦心情平和,不會有什么大礙。 林青婉聽到這話,心情更是放松了。 過了一頓飯的功夫,楊氏帶著從鎮里請的大夫回來了。 楊氏人穩重,去了以后把大致情況說了一下,就要求來一個對婦科這方面精通的一些大夫,不拘花多少銀子,只要能保大人胎兒無憂即可。 大夫以為情況很嚴重,過來把了脈之后,心里才放下。 和村里的老大夫說法差不多,說有點流產的跡象,但是不嚴重,再加上孕婦心態好,沒有什么大礙。 又開了兩副藥,讓人去熬了來喝,說只要不再出血,就沒什么事了。又提及林青婉太過瘦弱,楊氏解釋道說害喜的緣故,幾乎什么都吃不下,吃了就吐。 對于孕吐這方面,大夫也是沒法子的。孕吐這東西,只能等她自己不吐了才可以。倒是有藥可以減輕,但是孕婦用藥傷身。 這個道理楊氏也懂,當初林青婉剛開始害喜的時候,就找過大夫看,別人也是這么說的。 大夫準備離去,楊氏拉著不讓他走。說等林青婉情況穩定一些再走,并讓他不要擔心出診費的問題。 這大夫也是個眼睛有水兒的人,見這戶人家雖然住在鄉下,但是家里環境似乎不錯,便也沒有再推脫。剛好林青婉家里房間也多,也不怕沒地方住。 林青婉喝了藥以后,繼續躺下睡。 楊氏欲言又止想跟她說什么,又想著這個時候孕婦心緒不易起伏太大,只能拍拍她的手,讓她好好躺著。 折騰了這么半天,天色也黑了。 幾個小媳婦都各自回家了,姚氏和楊氏一直沒走,中途出去送貨的楊鐵根也回來了,一聽說二嫂差點流產也不走了,坐在屋里等楊鐵柱回來。夏大成沒一會兒跟著就回來了,知道了事情也沒說什么,又見老娘在這里守著,就和周氏回家了,家里還有兩個孩子呢。 馬嬸兒看時間不早了,就去灶房做飯。 天擦黑的時候,楊鐵柱終于回來了。他敲了小作坊的側門沒有動靜,就把騾子車趕到前門。 馬叔過去開門,把騾子車牽走。 楊鐵柱大步走進正屋大門,沒看到林青婉人,又見老三兩口子還有楊氏走坐在堂屋里。 “都在啊,婉婉呢?” 楊氏表情復雜的把楊鐵柱拉到了外面,對他說了林青婉見紅的事。 楊鐵柱大急,要沖進去看看媳婦兒怎么樣了。 楊氏拽著他,懊惱的打他兩下,“你也別光可憐那田家的人,我都跟你說了幾次叫你不要再去了。青婉那丫頭面上看不出來,心里頭肯定會不舒服。這不,見紅了!” 說完又抹著眼淚,“也都怪我,沒有狠心勸著你,你說這要是青婉有個什么事兒,到時候大姑想撞墻的心都有了。” 楊鐵柱慌亂的安撫楊氏,“大姑,這不怪你,都怨我不該心軟。我以后再也不了,我去看看她。” 楊鐵柱去了東屋,屋里安靜的嚇人。炕上的被子里,林青婉身形顯得很單薄的躺在那里,整個人因為營養跟不上的原因,瘦得厲害,人躺在那里就顯了一個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