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身衣裳，他一個漢子是不怕看不怕摸，但他從沒讓女人給她洗過衣裳褲子，他也用不著，他自己有手，自己會洗。

    而且，他那不單有衣裳，還有他的……褲衩。

    他剛剛在牛棚找了，他的褲.衩.不見了。

    董慧拿著針線籮筐站起，打算收了自己的活計，無視陳立根的神情，也沒怎么注意，她不明白大根咋突然這么沒扭扭捏捏，李月秋不就是幫忙收拾了下牛棚，這有啥的，他緊張委屈得跟個縮手縮腳的小媳婦是干啥。

    沒一點(diǎn)漢子的樣子。

    董慧道：“明天山水要出去做工，我也要去交鞋樣子，你帶著她做活，然后在附近逛逛。”

    “啥？”陳山水一腦門的問號，他的活今已經(jīng)全做完了，工錢也結(jié)了，他剛剛回家還把工錢交給了娘，明天他不用上工，休息一天，娘是不是記錯了。

    但不等他張口說話，開口解釋自己明天并不上工，董慧拍了拍他的背，攆他，“明個要上工，早些去睡。”

    陳山水立馬閉嘴當(dāng)啞巴子，被迫明天“上工”。

    陳立根嗓音冷硬的拒絕，口氣要多糟糕有多糟糕，“我明天要去送糧食，沒法帶她。”

    自己肚皮里爬出來的種，再加上董慧這些天聽到的流言蜚語，今個一早，大根天沒亮就出了門，明明她交代坐家這幾天，把手里的活先放放，姑娘上門，漢子往外跑不見個腦袋是啥意思，就不怕姑娘家生氣甩臉子跑回去？

    沒用多少心思董慧就曉得大根在打什么主意，搞了半天，她這兒子是為李家養(yǎng)的，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為了把李月秋當(dāng)眼珠子似的護(hù)著，一點(diǎn)不給自己留后路，臭的臟的全完身上攬，這是上輩子欠了李月秋，這輩子還債來了？

    “那就把她扔家里。”董慧聲音淡淡的，“反正，我騰不出手，沒空。”

    第54章 坐家

    夜風(fēng)吹的院子外的樹杈窸窸窣窣作響，王貴芬剛洗完腳，端著一盆洗腳水去門外倒水，微熱的水被潑在了地上，帶起一陣劃拉的聲響，倒完了水，王貴芬拎著空水盆就打算回去，不過在轉(zhuǎn)身的時候，余光瞥到了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火光。

    她一下停住了，停住了不算還后退了一步，視線有些驚愕。

    村里晚上不像大城市里燈火通明，只有每家會在晚上點(diǎn)煤油燈來找明，一眼看去先是一簇簇的火苗，但煤油燈也不是每家都有那個條件去點(diǎn)的，所以黑漆漆的鄉(xiāng)下，有“火苗”的地方也少。

    可這會王貴芬在不遠(yuǎn)處看到了星星點(diǎn)點(diǎn)大的火光，而且這火光忽明忽暗的，根本就不像是煤油燈的光亮，倒是有些像燒紙亮起的火星，轉(zhuǎn)瞬就暗了下去，繼續(xù)點(diǎn)燃又會亮起。

    大晚上的若是其他人看到這樣的情景，估計趕緊把腦袋轉(zhuǎn)回來，并且趕緊進(jìn)屋，別是看見了什么臟東西，可王貴芬腳下卻沒動，停在了原地，因?yàn)槟呛雒骱霭担瑯O微弱的火光的位置赫然就是李老頭家門口的拐角地，火光亮了一會就消失了，如果不是碰巧，估計壓根就不會注意。

    王貴芬覺得不對勁，這怕是有壞心眼的人琢磨著偷東西呢。

    家里那只有李老頭一個在家，盡管他身板這些年不錯，但畢竟年齡擺在那，和年前人自然比不了。

    怕出事的王貴芬于是快步回屋把已經(jīng)在床上的李躍進(jìn)給薅了起來，聲音都透著急，“趕緊起來去看看。”

    李躍進(jìn)已經(jīng)快睡著了，白天干了一天的農(nóng)活，都是賣力氣的活計，他身子乏的很，通常都是頭沾到枕頭上，就立馬能睡著，這會屋里隱隱還能聽到他打的鼾。

    被王貴芬這么一弄，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是懵的，懶洋洋的，以為是不是天亮得起來干活了，等清醒了一看，這壓根就是天才黑，床前王貴芬則一臉的焦急。

    “咋地啦？”

    李躍進(jìn)打了個哈欠，他以為是啥事，等王貴芬說完，他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臉色rou眼可見的難看了下去，他一下去床上坐起，隨后扯了一件褂子披上抓起門口的扁擔(dān)就出門去了。

    他氣勢洶洶的朝王貴芬說的地方走去，也就幾步路的距離，何況，他腳步還走的飛快，沒一會就靠近了目的地，越靠近目的地，他下意識把呼吸和腳步聲放淺等著逮人。

    王貴芬則是小心翼翼的跟在李躍進(jìn)的身后，本來出門的時候李躍進(jìn)是讓她呆家里的，但王貴芬不放心，還是跟著過來了。

    果不其然等靠近了，在門口拐角的地方看到一個蹲在地上的背影，這會的天已經(jīng)黑透了，如果不是那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火星，沒人會注意到這邊有人。

    “干啥子？！”

    靠近了足夠的距離后李躍進(jìn)大喝一聲，聲音中氣十足還透著戾氣，扁擔(dān)一抬就要給那個鬼祟的背影一扁擔(dān)。

    大晚上的鬼鬼祟祟，肯定是不安好心的壞坯子，先打了再說！

    結(jié)果那人唰的轉(zhuǎn)過頭來，神色間閃著一絲局促和驚愕。

    而李躍進(jìn)揮下的扁擔(dān)一下在距離人腦門幾厘米的地方堪堪停住了。

    他手臂微抖，用極快的速度把扁擔(dān)挪開，渾身都出了一陣?yán)浜梗暗俊闭Φ氖堑。谶@弄啥子啊。

    要是這扁擔(dān)下去……李躍進(jìn)不敢想后果了，兒子打老子，怕是會天打雷劈。

    王貴芬落后幾步，從背后看李躍進(jìn)高喊出一句話之后就站在原地沒了動作，她頓時腳步加快，等到了才發(fā)覺，這不是李老頭嘛。

    李躍進(jìn)都是一個中年男人了，年紀(jì)早就不小了，這會趕緊把扁擔(dān)藏到身后，喊出一聲爹后，一句話也沒說，活脫脫就是犯錯等挨批的模樣。

    “你們倆口子干啥哩。”李老頭繃著臉站起了起來，眼珠打量了李躍進(jìn)幾眼，聲音慢慢吞吞還透著點(diǎn)涼，“老二，扁擔(dān)捏手里做甚。”

    李躍進(jìn)沒吭聲，也不搭話，總不能說拿扁擔(dān)要打你吧，又說不來謊話，所以他直接閉嘴了。

    倒是王貴芬狐疑的看向李老頭，這個時間他不在屋里呆著，在外面吹風(fēng)做什么，再把視線下移，王貴芬的眼眸都定了下，只見李老頭腳邊燒的東西還沒有燃燼，雖然被燒的差不多了，但依稀能看清燒的是一些黃紙碎屑。

    黃紙銅錢紙這都是燒了送鬼送神的，搞迷信做法用的。

    這大晚上的李老頭在這燒紙錢是在作法還是送鬼，可他一般都不搞這些的啊，而且搞這些東西總得有個由頭，原來王貴芬看到的忽明忽暗的火星是燒紙的火星，怪不得一會亮一會明的。

    李老頭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不理會王貴芬的狐疑的視線，極其淡定的說：“都幾點(diǎn)了，趕緊各回各家睡覺去。”他揮手趕人。

    李躍進(jìn)一向聽話，李老頭最后一個字落地，他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就走，走的同時還把王貴芬給拉上。

    而王貴芬眼睛一直盯著那堆燒的黃紙銅錢紙，除了這些，她還看到了別的，疊成一對的紙鴛鴦，邊上的石頭上還搭著兩條紅線，都是成雙成對的。

    這不是在送錢送鬼，……這是在求姻緣呢。

    為誰求的不言而喻，總不可能是李老頭到了這個年紀(jì)還想找個老伴吧。

    見王貴芬被拽走了，還盯著看，李老頭木著臉咳嗽了一聲，王貴芬這下把視線收回去了。

    等人走了，李老頭轉(zhuǎn)身重新蹲下去，從搭著兩條紅線的石頭后面拿出了三根香來。

    他把香點(diǎn)上。

    香拿在手里對著老天磕了三個響頭，然后嘴里念念叨叨的重復(fù)：月老保佑，月老保佑。

    那姿態(tài)分外的虔誠。

    而明明已經(jīng)走了的王貴芬和李躍進(jìn)又偷摸著轉(zhuǎn)回來了，他們躲在一堆堆高的麥稈后，看著眼前看到的都靜默了好半響。

    最后還是王貴芬忍不住笑了一聲，不過怕被李老頭發(fā)現(xiàn)，趕緊捂住了嘴巴，然后兩人這才徹底的離開。

    等回到了家，王貴芬樂呵了好半天，本來月秋去了陳家坐家，她挺擔(dān)心的，就怕會不會中途出點(diǎn)什么紕漏，導(dǎo)致好不容易到了這步到后面又黃了，就連李躍進(jìn)和李大有這倆大老爺也難得細(xì)心的嘮叨了起來，還說要不要偷偷去陳家看看。

    上上下下唯有李老頭最是淡定，提都不提坐家的事。

    得，原來還是他最疼人。

    這兩燒香拜佛都弄上了，真是啥法子都不放過。

    不過樂呵是樂呵，王貴芬還是挺擔(dān)心的，不曉得李月秋如今這坐家坐的如何了。

    和王貴芬擔(dān)心的一樣，這一趟坐家，搞得陳家這會還在因?yàn)檎l帶李月秋這個問題僵著呢。

    董慧讓陳立根帶李月秋在附近逛逛，可陳立根說自個要去送糧食，沒得空，而董慧也絲毫不讓步，她騰不出手，也沒空。

    不然他倆在一起處，這個坐家根本沒多大的意思，董慧是抵死了“不管”李月秋，她倒是要看看，她和大根到底誰會先忍不住。

    大多女方到男方家坐家，男方家的人都緊著招呼女方，就怕女方不滿意，坐家沒坐完就走了的，這可是結(jié)婚之前最重要的坎，過了這坎，媳婦算是到手的。

    像陳家這么推三阻四的怕是也是頭一份，搞得好像是很不歡迎女方一樣。

    陳家的三個人里，最沒資格開口說話的陳山水怕是家里唯一一個緊著招呼未來嫂子的人了。

    在廚房商量無果的董慧和陳立根兩人各有各的主意，誰都不讓步，完全是僵持不下的情景，搞得狹小的廚房顯得壓抑得快呼吸不過氣來。

    之后還是來了個送貨的嬸子才打破了這個僵局。

    門口先是傳來敲門聲，陳山水本來要去開門的，但董慧不曉得是不是被陳立根氣到了，不怎么樂意在廚房呆，丟了手里的活計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面生的嬸子，不是桃源村的，董慧問人是不是有什么事，那人把手里的東西遞了過去。

    “這是陳立根家吧，他要的東西我拿來了，都在籃子里，我都是挑新鮮的摘。絕對沒有缺斤短兩。”這位嬸子把手里拎著的一個大籃子遞給了董慧，臉上笑咪咪的。

    大籃子很大，用一塊黑布蓋著，董慧沒第一時間去接，而是朝廚房的喊了陳立根，說有他的東西。

    在陳立根從廚房出來的功夫，她余光還是掃到了籃子里的東西，那塊黑布沒有遮嚴(yán)實(shí)，露出了一個角來，能隱約看到里面的東西。

    一瞬間董慧心里了然，果然是大根會干的事情。

    那個籃子放著很多吃的東西，有新鮮掰下來的玉米，還有半塊咸rou干和一些水果，一籃子?xùn)|西真是怪施舍大方的。

    按道理來說，女方來男方家坐家，那是要準(zhǔn)備好菜好rou的，即使鄉(xiāng)下的條件不寬綽，但就是借也得去借點(diǎn)好東西倆招待。

    董慧對這樁親事壓根沒抱太大的希望，所以伙食上比他們自個吃的時候好了一些，粥里會熬細(xì)糧大米，但rou水果這些，她承擔(dān)不了。

    大根不著家，不樂意和李月秋呆一處，可還不是準(zhǔn)備了這些東西，巴巴的怕人吃不慣罷了。

    董慧也就權(quán)當(dāng)沒看到籃子里的東西，有時候就要裝傻，不知道的就當(dāng)做不知道，他喊了大根出來拿自個的東西，然后就進(jìn)屋子去做針線活去了。

    陳山水跟在她的后面幫忙拿著針線籮筐，他替人把屋里的油燈點(diǎn)上，家里有哥帶回來的蠟燭，但那也僅僅只有五六根，舍不得用。

    陳山水自個得了兩根蠟燭，稀罕的很，特寶貝的藏在自個屋頭的枕頭下，這會點(diǎn)完油燈，屋里只有他娘兩哥，他張嘴問剛剛廚房里娘說的事。

    “娘，我明個不上工，你想撮合人也不用把我趕出去，我又不礙著啥。明天我準(zhǔn)備把地里的洋瓜根摳挖出來。”

    陳家的人是舍不得閑的，每個人都有一堆的事情做，陳山水這一個月以來都沒在家休息過幾天，都是在幫工的人家睡的，明天好不容易能呆家里，他想把家里后面地里種的已經(jīng)敗果的洋瓜給挖了，挖點(diǎn)洋瓜根燉湯，長了已經(jīng)有些年頭的洋瓜根燉湯特別的沙，軟軟糯糯的口感，是很多姑娘家喜歡的口味，實(shí)際上陳山水是想招待一下李月秋。

    何況洋瓜已經(jīng)敗果，不緊著把根挖了，等下雨之后洋瓜根就糟爛了，白白浪費(fèi)了好東西。月秋既然都愿意來他家坐家了，也不能委屈了人家，她一個嬌養(yǎng)的姑娘，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還愿意主動動手給她哥洗衣裳，這是想嫁給他哥的意思，不然誰會愿意給陌生漢子洗衣裳。

    只要這坐家的三天月秋不跑回水灣村去，是板上釘釘要嫁給他哥做婆娘了。

    董慧聽到陳山水說要挖洋瓜根，淡淡的說：“洋瓜根不急的挖，你哥早就給準(zhǔn)備好了，輪不到你。”

    陳山水沒聽明白，但一下想起剛剛哥拎進(jìn)來的那個大籃子，“哥這是知道心疼人了，服軟了？”

    “你懂什么，后頭這幾天還有得鬧。”董慧挑了挑油燈的燈芯，忽明忽暗的光打到她的臉上，像是一層溫柔的光暈她在床頭找了幾根碎布條出來，碎布條不夠長，幾根打結(jié)在一起，陳山水輕車熟路用碎布條把做好的鞋墊捆好。

    母子倆一個捆一個放，速度很快，等做的差不多后董慧收起一捆捆的鞋墊，才不緊不慢的說：“我們給他倆騰地，讓他們磨磨。”

    過日子磕磕絆絆的，瞧著這會再喜歡上頭，以后也是柴米油鹽醬醋茶。

    陳山水也算是心思通透的人，不一根筋，此時聽得稀里糊涂，有些鬧不明白，咋那么別扭波折哩，都給李月秋準(zhǔn)備好了吃的東西，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其實(shí)也不用他專門騰地的啊。

    “行了，不是你cao心的事。”董慧擺手，讓陳山水回屋休息，“明天咱娘倆早出門，別讓你哥又逮了機(jī)會把人留給我們，這是他的媳婦，讓他自己看著。”

    ***

    于此同時，這邊的陳立根鎩羽而歸的回了牛棚，今晚夜色一顆星星都不見，越入夜，掛在上空的月亮愈的明亮，月色照在地上光線足夠明亮，他漆黑的眸子能非常清楚的看清眼前的恍然一新的牛棚。

    他剛剛進(jìn)牛棚，想把手里洗過的褂子晾曬在牛棚的圍欄上，順道把身上穿的褲衩給換了搓洗，但一抬頭看到的就是圍欄上掛著洗干凈的衣服，他做活忙，經(jīng)常腳不沾地，能順手洗了的衣服他順手就洗了，沒那個時間的就先丟一邊，畢竟是大老爺們，再愛整潔干凈也沒姑娘家愛干凈。

    看到原本擱在牛棚的臟衣服被洗了晾曬在圍欄上，他當(dāng)場就愣住。

    漢子家的衣服臟是肯定臟的，何況是他這個賣力氣的，一整天下來衣裳都被汗浸濕了，衣裳上不可避免都是汗味，他大概沒料到自己的衣服會有人給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