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總有一天,得他坦誠相對,要好好地掰著他的臉,把他那些脆弱無助的模樣,都一一看回來。 尚且有心思胡思亂想的半夏被腹部的一陣絞痛拉回疼痛的深淵,不得不閉上了眼,昏天暗地地在心底痛哼了幾聲,陷入沉沉混沌之中。 明明天還亮著,小蓮是怎么把我背起來的?半昏睡之前,半夏腦海中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 凌冬背著半夏走在架空的立交橋上。 斜陽晚照,橘紅的陽光打在他白如石玉一般的肌膚上。 被陽光照到的肌膚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泛起一層詭異的珠光。 好像一塊正在逐漸消融的寶石。 幸好,最后的一點點陽光很快消失在城市的樓棟間。 皮膚上燒灼一般的光澤消失了,漸漸在暗淡下來的世界里變得凝實。 凌冬停下腳步,任憑汗水打濕劉海,深深吐了一口氣,加快了前進的速度。 醫院的急診室里。 拿著吊瓶過來的護士推醒了半夏。 “醒醒,”護士和她核對輸液者的名字,“叫什么名字?” 半夏睜開眼,才發覺自己蜷在輸液室的椅子上睡著了。 “嗯,我叫半夏。” “你的男朋友呢?剛剛還看他急匆匆地跑來跑去辦手續,這會怎么不見了。”護士邊給半夏掛上點滴邊問,“不過你那個男朋友看起來倒是挺帥的。” 這時候,一只黑色的小蜥蜴沿著墻角,穿過人來人往的輸液室,一路順著半夏的腿爬上來,蹲到半夏的膝蓋上,張開嘴巴喘氣。 半夏伸手摸了它一下,發現它渾身掛著細細的汗,就好像剛剛進行了一場了不得的萬里長征。 醫院男洗手間內,保潔大嬸推開一扇隔間門,吃驚地在地上看見一套完完整整的衣服。 現在的人真是亂來,上個洗手間連衣服都褲子亂脫的嗎?大嬸撿起那套衣服,心底奇怪的想到,這人把衣服丟在這里,難不成是光著跑出去的嗎? 決賽的時間一共兩天。第二天的下午,十位參賽選手全部登臺演奏完畢,評委們爭執了好一會,得出最終結果。 主辦方宣布了獲獎名單,并舉行了晚宴。 全國學院杯小提琴大賽,頭尾歷時十余天。 半夏在這一場短短的比賽里,得到了真正的成長,收獲良多。 因而最終的結果到來的時候,反而覺得名次也沒有那么重要了。 但當主持人開始念獲獎名單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有些緊張。 “第一名,冠軍的獲得者是………” 主持人拖上了尾音,全場屏住呼吸。 “第一名,來自榕城音樂學院,大二的半夏!” 半夏攥了一下拳頭,興奮地站起身來。 那一刻,心底塞滿了被所有人認同的歡心和幸福。 第二名獲獎者為張琴韻,第三名是年僅13歲的小姑娘林玲。 三個人登上舞臺,并肩站在一起。 張琴韻率先伸手和半夏握了握手,“恭喜你,名至實歸。” 小姑娘給了半夏一個大大的擁抱,“jiejie你的琴聲好棒,我太喜歡你的聲音了。” 或許比賽前,他們彼此之間帶著一些較勁和不滿。 但音樂讓消除了三位年輕人之間的隔閡,他們在彼此的琴聲中找到了屬于靈魂的共鳴。 上臺頌獎的時候,傅正奇親手把金色的獎杯遞給半夏,還有一疊厚厚的現金。 半夏一臉幸福地接住了。 “小姑娘很不錯,好好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我們這些老人家,就等著看你們這一輩帶來的新世界。”老爺子一臉慈愛,笑瞇瞇地,“說起來我第一次見到你,還是在榕城的地鐵站。那一天你拉是了一首《野蜂飛舞》,對就是這首曲子。” 半夏眨了眨眼睛,當然想不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傅正奇:“你在榕音的導師是誰?” 半夏:“我是郁安國教授帶的學生。” “喔,原來是小郁。那個小伙子確實不錯,倒是能帶出你這樣有靈氣的孩子。” 原來老郁也有被叫小伙子的年紀啊。半夏悄悄移開視線偷笑。 晚宴的時候,冠軍亞軍季軍三人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張桌子上。 張琴韻終究有些不服氣,“輸給你我也只承認這一次,下一次的賽場再相遇,冠軍絕對是我的。” 半夏突然覺得這個男人中二到有點可愛的程度。 林玲小姑娘這樣說:“說不定下一次見面,我們大家是登臺合奏呢。那一定比今天還要有趣。” 一位音樂演奏家的職業生涯中,需要參加競技比賽的年紀并不長,在人生漫長的歲月里,可能更多的是彼此間的交流配合。 張琴韻愣了愣,終于理解了半夏和尚小月之間的關系。 作為敵人的時候,半夏固然是恐怖且討厭的存在。 但如果有機會和這樣優秀的琴聲合奏共鳴。那只要想一想,都令人忍不住熱血沸騰了起來。 但凡他們能一直在音樂這條道路上旗鼓相當地走下去,這樣的機會總會有的。這在條艱難卻風景迷人的道路上,志趣相投的朋友只會越來越多。 “對了,昨天來不及謝謝你,”半夏和張琴韻道謝,“也請你幫忙謝謝伯母的關心。” 昨天才生病的半夏臉色還很差,不敢碰酒杯,勉強用飲料和張琴韻碰了碰杯子。 即便如此,停在她肩頭的小蜥蜴依舊用暗金色的眼睛死瞪著那杯子,仿佛監督著她只讓喝一小口。 張琴韻張了張嘴,有一點想要問凌冬和她之間的關系,又覺得這樣的場合不合適,最終還是暫時忍住了。 小凌玲湊過來,壓低聲音說了一個八卦,“小夏jiejie,你知道嗎?下午評委席吵起來就是因為你。” 三個人的腦袋湊到了一起,“評委們一致給了你高分,唯獨那位姜……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態,打了一個特別離譜的低分,傅老爺子看見了,當場就不干了。”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燃燒著八卦之魂,“當時就跳起來要發作,的虧別人拉住了。” “傅老這兩年脾氣變好了,很多人都忘了他年輕的時候可是個炮仗。”小姑娘出身音樂世界,對古典音樂圈子里的小道消息了如指掌,“我媽以前就是他老人家的親傳弟子,現在到了他面前還怕得腿肚子打哆嗦呢。” 三個人便一起轉頭看向評委所坐的桌子。 坐在評委席的姜臨似乎有些魂不守舍,恰好在抬起頭,撞見了三對年輕而透徹的眼神。 他心中一虛,極不自然地避開了視線。 “看吧,他見到半夏姐都心虛了。一定有什么貓膩。”林玲出生富貴,嬌慣著養大,雖然心地軟,但卻并不畏懼討論權威人士。 張琴韻從小見多了某些成功人士背地里干出來的混賬事,隱隱約約猜到一點姜臨和半夏之間的關系。 他看了一會評委席上那位年逾四十,衣冠楚楚事業有成的小提琴家,又轉眸看了半夏一眼,“我曾經挺崇拜姜臨的,這一次比賽聽說他是評委,還一度興奮得睡不著覺。”他的語調里帶著幾分感慨和醒悟,“那是一個出身草根的男人,卻憑借自己的能力登上了國際舞臺,從前他一直是我的目標和偶像。直到這一次見到了真人,竟然令我如此失望。” “學長,你可別學他,他登上國際舞臺用的手段那是特別不好看。即便如此,這幾年他的水平也公認下滑得很厲害。或許就是這樣,他才見不得半夏姐這樣的天才崛起吧。” 小林玲頗為自得地咳了一聲,“當然,他或許也看不慣我。但我很快就會從他身上越過去的。” 半夏的目光落在評委席上,看了一會那個連視線都不敢和自己交碰的男人。最終平靜地把視線收了回來,伸手搓了搓小林玲的頭發。 “對,我們沒必要把視線放在不值得關注的人身上。我們走自己的路,那些不好的東西,遲早會被我們遠遠甩在身后。” 評委們齊聚的圓桌上,傅老爺子喝了點酒,臉色紅潤,笑容滿面,“看吧,年輕人就是純粹,三個小娃娃一點沒因為比賽而產生芥蒂,還相處得那么好。真是讓人放心的一代。”他瞇著眼睛,用手肘捅了捅身邊的姜臨,“你看,他們三個一直看我們這里。想必是在琢磨姜老師特立獨行地打分方式,猜著你是不是有什么潛在的慈愛用心。才能把一位大家都公認的天才打個不入流的分數。” 姜臨臉色鐵青。 不知道為什么,在半夏演奏出那樣完美的協奏曲時,他的心中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恐懼感。 這個有著自己血脈的孩子,嶄露出更勝自己的驚人天賦。 他突然開始害怕,害怕這個孩子登上比自己更高的舞臺。用那副和她mama一模一樣的眸子,冷漠而嫌棄地看著自己,特別是在自己的狀態一路下滑的時候。 鬼使神差地,昧著良心打了一個特別低的分數。卻被傅正奇這個不講規則的老家伙當初喊了出來,一度弄得場面不太好看。 “您說笑了。”姜臨冷著臉,對這位曾經指導過自己的老師說,“我身為評委,自然有我的標準。他們是選手,看不到評委打分,憑什么議論到我頭上。” 不講武德的傅老爺子聳聳肩,“那不好意思。那個林玲剛剛好是我徒孫,比賽完來給我問好的時候,我或許不小心說漏了嘴。把你給她們倆打的分數都說了。” “你!”姜臨幾乎出離憤怒了。 他轉頭向半夏那一桌的方向看去,兩個女孩都正用一種涼涼的視線看著他。即便是那一個親手從他手中接過亞軍獎杯的張琴韻,也露出了嫌惡的眼神。 三張年輕的面孔,六道目光,就像看著被丟棄在人生道路上的垃圾一般,在他的身上撇了一眼,齊齊收回了視線,不曾再在他身上浪費半分眼神。 ===== 全國大賽奪冠歸來的半夏,受到了老師和同學的熱情歡迎。 學生宿舍里,潘雪梅和喬欣圍觀金燦燦的小獎杯,羨慕不已,“可以啊,學院杯都給你捧回來了,這可真長臉啊。” 尚小月語氣稍微有一點酸,“見到了很多人吧,這次算你沒給我丟面子。” “那是,畢竟班長中學就拿過的獎杯,我好歹要守著,不能讓人笑話了去。他們那些人,看見你沒來,都還以為能夠大大松一口氣呢。” 尚小月的臉拉了下來,“他們說了我什么吧?” 半夏比劃了個切割的手勢,“說了。但我讓他們都洗干凈脖子等著,兩年后小月沒準還得來一趟,親自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尚小月就被哄笑了。 潘雪梅插上話:“難得去一趟帝都,什么東西都沒帶嗎?烤鴨好歹一人一只帶回來意思意思。枉費我們為你牽腸掛肚的。” “那個烤鴨比較貴……不是,那個烤鴨帶回來就不好吃了。”半夏愁眉苦臉地說。 “那行吧,下一次小龍蝦你請,這可沒跑的。” “對,冠軍得請小龍蝦。還得把男朋友帶出來見見親友。” 半夏愁死了。 ===== 郁教授的家中,桂師母一只手捂住臉頰,“哎呀,你這孩子。比賽已經很辛苦了,還惦記著買什么烤鴨。” “只是一點點心意,畢竟拿了獎金了。”半夏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她特別喜歡來老師的家里,只有在這里她才會偶爾被人叫一聲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