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別,還是別共鳴了,我可不希望我一拉琴,對門的鄰居就嚎啕大哭。”半夏從自己口袋里摸出一顆巧克力,留在門邊的地板上,沖屋子里的胖子揮揮手,“這是我男朋友為我做的,勉強分你一點狗糧,吃完趁早振作起來哈。” 下到二樓的時候,英姐的女兒樂樂已經醒了,穿著睡衣自己一個人坐在樓道邊的拐角沙發上玩。 租住樓上的一個男租客,一手夾著上班用的公文皮包,一手拿著一支粉紅色的棒棒糖正在逗她。 那男人大概在附近的文創園上班,夾克襯衫,打扮得人模狗樣。 手里的棒棒糖是一只粉色小熊形狀的糖果,蓬蓬的裙子,甜膩的粉色,捏在這個男人的手指中轉來轉去,讓人覺得有些不太舒服。 半夏走上前去,把樂樂從沙發里抱了起來,不太客氣地用目光審視著那個男人。 那人大概想不到這么早的時候,就有人出門了,他訕訕摸了摸鼻子,什么話也沒說,自行下樓去了。 半夏顛了顛懷里的小姑娘,交代她,“我女孩子都是小公主,不能隨便吃別人的東西,特別是那些叔叔哥哥伯伯給的,我們一律都不要,好不好?” 小姑娘點點頭,“樂樂知道的。” “真乖。”半夏隨手給她梳了兩個小辮子,“樂樂最近在看什么書啊?” 樂樂把自己手里的畫冊翻給半夏看,那畫面畫得是一篇寓言故事。 一個吊在懸崖邊緣的旅人,后有猛虎,下有巨蛇,偏偏還有黑白兩只碩鼠,在啃咬他抓在手中的那條救命藤蔓。 但那個人卻在這樣危機的時刻閉上了眼睛,專心致志地去舔樹枝上的一滴蜜糖。 “小夏jiejie,你看這個人好傻呀。”年幼的小姑娘笑了起來,“在這種時候,居然還有心情先吃蜜糖,簡直和我們小朋友一樣貪吃。” “是啊,他真是好傻。”半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 ===== 早上的前兩節課是毛中特。 上課前,教室里的一個男生問他的同伴:“赤蓮發布的新歌你聽了嗎?” “他又有新歌了?這個人發歌的速度是不是太急進了點?他一個月內都發了幾首歌了?”同伴打開手機,看了一眼app上的歌名,“《鐮刀下的蜜糖》?這是什么歌?天吶,瞬間沖榜啊。他的人氣現在這么高了?” “赤蓮發新歌了嗎?”喬欣聽到了他們的話,打開自己的手機,戴起一邊耳機,順便將另外一邊遞給坐在一起的尚小月,“小月要不要一起聽?” 尚小月和喬欣挨著腦袋,坐在窗邊聽那首不久之前才剛剛發布的歌曲。 清晨的教室里很冷,響著嗡嗡的說話聲,還沒徹底睡醒的同學坐在位置上打著哈欠,剛剛趕到教室的人不斷從門外進來。 窗外的鳥雀隔著樹葉歌唱。 一滴眼淚不知不覺地陽光中亮了一下,滴在了尚小月的手背上。 她抹了一把臉頰,驟然從歌聲的余韻中驚醒,抬頭看喬欣。喬欣幾乎和她一樣,兩人都張了張嘴,卻幾乎說不出話來。 “很……很震撼。”喬欣捂住自己的胸口,“我從沒聽過這樣的情歌,聽完這胸口悶悶地難受。” “他真的很厲害,是一位作曲的天才。”尚小月長長吁出一口氣,“我好像在這首歌里,親眼看見了死神,看見了時間的逼近,神魔的降臨,和那鐮刀下義無反顧的一個吻。” “小月啊。你說赤蓮的曲風明明這樣時尚又獨特。但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能在他的歌里面聽出點古典音樂的感覺。你說他會不會和我們一樣,也是學古典音樂出生的?” “確實,雖然曲子用了很多電子音樂的配器,但骨子里有一點李斯特鋼琴曲的那種宗教色彩。話說前幾天,凌冬學長演奏的《鐘》,好像也有著一點異曲同工的感覺。” “哇,我真的好想看看赤蓮長什么樣。”喬欣興奮起來,“要是他是我認識的人就好了。我一定會親自跑到他面前,大聲告訴他我有多喜歡他的音樂。” 尚小月認真想了想:“奇怪,被你這樣一說,我突然感覺好像聽過赤蓮這個人的聲音。” 喬欣幾乎要搖她的肩膀了,“真的嗎?小月,你耳朵那么好,快好好想想,到底在哪里聽過的,赤蓮這個人一直很神秘的。現在全網都搜不到半點關于他的信息呢。” 尚小月咬著手指,皺眉思索,“應該就在不久之前,但是到底是誰呢,誒,我怎么也想不起來。” 喬欣一時感到有些郁悶。 但畢竟聲音這種東西,如果不是特別熟悉的人,是很難光從歌聲就分辨出人的。 她突然想起了半夏。 半夏的耳朵是連老郁都承認過的,比班長還要靈敏。 但她很快想到自己的好朋友不久之前剛剛在比賽中輸給了半夏,為了不傷到小月的心,她咬了咬牙,任是忍住了沒有回頭,去問就坐在她們身后的半夏。 算了,不可能那么巧的,總不至于會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就算讓半夏聽,她也未必能聽出來是誰。 坐在她身后的半夏,并沒有留意到前排幾人的動靜,她正在趕著抄毛概作業。寫著寫著,自己咬著筆頭,莫名其妙地笑了兩聲。如此反復幾回,身邊的潘雪梅終于忍無可忍,伸手推她,“干什么,干什么?單相思導致抽風了嗎。” “誰單相思了,”半夏白她一眼,壓低聲音說道,“我昨天晚上,已經搞定啦。” 完全按捺不住自己一顆甜蜜到想要顯擺的心。 潘雪梅驚呼一聲,把前排的尚小月和喬欣一道吸引了過來,“你你你,一個晚上就搞定了?” “怎么搞定的,快,快,老實交代了。” “我說,我說。”半夏經不住三人圍攻,舉手投降,“我就是按班長說的。把他按住,然后就……”半夏老臉一紅,“然后他就點頭同意了嘛。” “喔喔喔!!!!” 三個女孩聽完她小聲描繪的過程,齊齊發出驚呼聲。 眼見著吸引了四面同學的注意,又連忙壓低了聲音,把腦袋聚到了一起。 “所以,難得這么好的氛圍。你就親了他一下而已?真得后續只是蓋著棉被純聊天?浪費了浪費了啊。”潘雪梅小小聲地尖叫。 “那,那還能怎么樣。他很害羞的,”半夏的臉越發紅了,“而且我也不知道還能做點啥。” “當然是趁勢把他這樣那樣,讓他被你擺布得吱哇亂叫,”戀愛都沒談過的潘雪梅開始亂出主意。 半夏就笑了起來,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可是,我覺得如果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喬欣猶猶豫豫道,“我mama說,女孩子在戀愛的時候,不能太主動。如果一開始是你主動,等熱頭過了,男人會覺得你不值得被珍惜。” 潘雪梅不愛聽這個,“不珍惜你,那是因為你主動嗎?難道不只是熱頭過了以后的借口嗎?如果一個男人,只是因為你曾經主動對他表達了愛意,就不珍惜你,那趁早發現了他的這種垃圾性格,止損也好。” 喬欣還想說點什么。 “喬喬,”尚小月攬住了她的腰,“大家都只聽說過女孩不該主動,為什么從不曾聽說過讓男生不該主動?其實并不止男人有權利選擇女性,我們女孩子手中一樣被賦予了主動選擇的權利。 我覺得潘子說得沒錯,如果遇到優秀的人,就該主動地抓住機會。若是過程中發現他的不堪,應該唾棄他放棄他。而不是尋思自己做錯了什么。” “是,是,這樣的嗎?”喬欣有些將信將疑。 她和許多女孩一樣,從小被母親和長輩教導,心底一直覺得女性就應該保守,恬靜,精致美麗地打扮好自己,在和同性的競爭中脫穎而出。 等待著遇到良人,被從花枝上摘取的那一天。 今日聽到幾個朋友的言論,不免覺得她們過于放縱大膽,應該是不太對的。 女孩子怎么能這樣呢。 主動表白,率先親吻,這聽起來也太令人羞澀了。 但眼前的半夏看起來那樣志得意滿,放肆又張揚,好像幸福快樂得很。 半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她其實一直都是這樣一個,從不拘著自己,讓人有些羨慕又嫉妒的女孩。 喬欣心底那種根深蒂固的意識,終是有了一絲絲的動搖。 “我們其實是很幸福的。如今生活的時代,真的是最好的時代。過去任何時候的女孩都不曾和我們一樣,擁有著讀書,工作,展現自我的權利,還能把握自己的婚姻。”尚小月最后這樣說,“手里明明擁有這種權利卻不敢用,那才是可惜了。我支持你主動點,半夏。” 半夏伸手拍了一下月亮的肩膀,開了句玩笑話,“不愧是我命中注定的敵人,三觀一致。” “對對對,沒錯,班長深得我的心。”潘雪梅握住半夏的手搖晃,“夏啊,你加油,我也支持你主動撲倒那個男人,得到自己的幸福。就是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把他帶出來給我們看看啊?” 第36章 跳進南湖也洗不清 杜婆婆拄著拐杖,慢慢擦拭著大廳里擺放的那些老物件。 老舊的時鐘,陳年的相框,泛黃的書籍,殘缺一角的眼鏡盒……她擦得很仔細,像對待著自己心尖的珍寶。 或許每個人都如此,越是察覺到時間的緊迫,越想要緊緊握住自己身邊珍貴的一切。 老人擦完灰塵,轉頭看待在院子里幫忙的男孩子。 這個名叫凌冬的孩子最近經常來她這里。他來得多,但待得時間非常得短,每次來了,至多待上幾分鐘,幫她種一盆花,或者提兩桶水,再在這個院子里坐上一會。 即便如此,他那雙漂亮的眼睛,總會在做事的時候,不經意間地看向擺在桌上的時鐘,仿佛他的時間不多,有什么緊迫地東西,在身后追著他趕著他。 明明還這樣年輕,身上卻無端帶著點老年人才能體會到的暮色蒼涼。 可是今天看起來,這個孩子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 年輕的男人手上沾著泥,低垂著眉眼,正在將一盆山茶花移植到土地里。 他的肌膚很白,額頭上流下一點汗,纖長的睫毛低垂,目光靜靜的,嘴角不知不覺帶起一點向上的弧度。 像是寒冬里一片冰冷的雪花正在融化,化為草木間輕柔的晨露。 他最近是遇到什么好的事情了嗎?杜婆婆笑瞇瞇地想。 凌冬把最后一點的泥土蓋好,在杜婆婆端來的勺子里沖掉了手上的泥土。 院子里的自來水是抽自地下的井水,又冰又冷,沖在肌膚上,仿佛可以沖掉心底的一切污垢和煩躁。 他直起腰,習慣性地看了一眼擺在桌上的時鐘,今天的時間仿佛過得特別慢。 不是時間過得慢,或許是自己的時間長了一點,凌冬突然意識到。 平日里,如果在外面耽擱了這么長時間,他應當已經能察覺到身體深處開始隱隱出現那種熟悉的躁動不安。 他早該匆匆趕回家中,關掉灶臺上的爐火,給半夏留上一份,再急急忙忙解決自己一天唯一的一頓飲食。 然后徹底變成一只怪物,爬回隔壁昏暗的屋子,在自己的音樂世界里度過一整個夜晚。 今天,恢復人形的時間好像長了一點點。 雖然只有一點點,但是不是意味著事情正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凌冬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院子里的燈光照在他掛著水滴的手指上,冰冷的手指握起來,仿佛把那束光抓在手心。 雖然光是抓不住的,但不妨礙心底產生一點期待和寄托。 他甚至都沒有察覺,自己已經笑了起來。整個人看上去像褪了一身寒霜,變得柔軟了起來。 冰冷的冬雪若是融化了,會變為軟得不行的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