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半夏在彼此粗重的呼吸聲中這樣想。 她走了半秒鐘的神,回想起自己在童年時期養過的那些春蠶,那種從未有父母教導的生物,天生就能為自己編織出極為復雜而穩定的屋子。 “這就是屬于生物的本能。”當時母親對年幼的她說,“不用任何人教,自己便會了。” 半夏覺得,自己也有著這樣的本能。 不用學習,天然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怎么樣才最快樂。 她摘到了那朵嬌嫩的蓮花,心滿意足地圈在自己手中,細細地嘗他,吻他的脖頸。 直到那白皙的脖頸上浮起成片黑色的鱗甲。 意亂情迷中的小蓮突然清醒過來,推開半夏,掙扎著想要往逃走。 半夏拉了一把他的衣服,慌亂中的兩人一起跌在了地上。 夜風在這個時候撩起窗簾,一點朦朧的月色淌進屋內,如水的月華中,倒在地上的男人身后的衣物被什么東西掀起,伸出了一條漆黑的尾巴。 第34章 叫也叫不回來 屋子的地面倒了椅子,滾著礦泉水瓶,水灑得一地都是,紅色的玫瑰花掉落在水中。 半夏和小蓮都摔在地上。 簡直是一片凌亂。 半夏暈頭轉向地爬起身,發現趴在前方的小蓮比自己更為狼狽。 他半趴在濕漉漉的地上,單手握拳,額頭抵著地面。在他的身后,一條長長的黑色尾巴從身體中生長出來,拖到了地面上。 他不得不艱難地用一只手肘支撐著身體,另一只手死死抓住自己快要被尾巴擠掉的褲子。 那黑色的尾巴尖就在半夏的手邊,不自覺地輕拍著地面的積水和那些殘破的花瓣,一點水珠濺到了半夏手背。 半夏覺得手背的皮膚有點癢,很想伸手捋一把那動個不停甩著水珠的尾巴尖尖。 手還沒伸出去呢,趴在前方的小蓮猛地一下轉過身,黑暗中那雙暗金色的瞳孔豎成了一條細線。 小蓮只有在收到驚嚇和生氣的才會露出這樣的瞳孔。 小蓮平時就總不讓自己碰他尾巴。 小蓮的尾巴特別敏感。 半夏連忙退了半步,靠到窗戶邊,舉起雙手以示清白,“沒沒,我啥都沒想干。” 窗簾在風中起落,撫在她的身邊,一點光斑打在屋內亮起又暗去,暗去又亮起。 人類的身軀,異化的瞳孔,蜿蜒的黑色尾巴。一地的狼藉中,蒼白的手指死死抓住褲頭。光影交錯里,那被尾巴撩起的衣物下露出一小截白色的肌膚。 半夏感到自己的臉頰燒一樣地熱起來。 這個時候見著了光,被涼風一吹,她也終于知道了害羞。匆忙地避開視線,連說話都結巴了,“我,我知道你不喜歡別人碰你。你別緊張,我什么也不做了,我也不看著你,你自己慢慢來,慢慢起來。” 小蓮瞳孔中的暗金色褪去,眼眸卻一直盯著掉在地面的那一朵紅色玫瑰。 他伸出手拾起了那朵花,握在指間凝望許久。 下了決心一般手指發力,揉碎了那些紅色的花瓣。殘花被丟在地上,白皙的指尖染上了紅色的花汁。 然后他一下站起身,背對著半夏,用那染著紅色的手指抹了一下嘴角,伸手一顆顆解開上衣的扣子。 柔軟的上衣掉落在腳邊。 昏暗的屋子里,玉石一樣白皙的脊背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雪白的脖頸和臉頰上覆著一點漆黑的鱗片,后背漂亮的肩胛骨舒展了一下,牽動了緊窄的勁腰。 再下面是一條長長的黑色尾巴,黑亮的鱗甲微微泛著熒輝,垂落到地上,彎在赤著的腳踝邊。 褲子當然還被緊緊抓在手中,只是因為尾巴的緣故,免不了露出一點令人臉紅心跳的可疑弧度。 這樣半隱半現,反倒比全掉了更引人遐想。 好像一朵開在泥潭中心的白蓮。從黑泥里長出來,開在夜色中。 潔白瑩嫩的花瓣,偏偏被沾上了幾點純黑的泥。 又純又欲,男色惑人。 “我……給不了你別的,”站在黑暗中的男人這樣說,“只要你不覺得我惡心。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如果剩下的時間不多,更應該把想說得話都說了,想做的事都做了。 不能接她送她,不能在月下和她并肩攜手,不能在她病中照顧好她。 甚至………或許不能陪她太久。 只有此刻,卻可以豁出去,只要她能高興,任憑她怎樣擺布自己都行。 半夏看著眼前背對著自己,高挑漂亮的男人呆住了。 嬌嫩軟萌,羞澀賢惠的小蓮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面嗎? 她不自覺地伸手,握到了小蓮垂在身邊的手指。 那手指上沾著殘破的花瓣,又冰又冷沒有一絲溫度,手指微微帶著點顫。 半夏抬起頭,黑暗里,那暗金瞳孔也沒有一絲的興奮和欲望,反而帶著一點淡淡流轉的水光。 簡直像一個自認時日無多之人,準備主動將自己獻上祭壇。 誒,這個小蓮。 半夏不知道該怎么說他。 牽著他的手向前走了一步,再走一步,便到了床邊。他身后帶著尾巴,也不方便坐下,于是讓他趴在床上。 “誒,我剛剛那不是怪你的意思,”半夏背靠著床沿,坐到了地上,“你不要這樣為難自己,也不要什么事都順著我。” “不是的……”小蓮想要出聲解釋,又被半夏接下來的話打斷了。 “反正,我們以后的時間還長著呢。”半夏笑了起來,“嘿嘿,可以慢慢地相處。” 身后的人反而沉默了,最終把自己的臉埋進了枕頭中。 黑暗中的屋子一地狼藉,半夏坐在床邊的地上,想起自己剛剛膽大妄為把人按在桌上做得那些事,臉色又不可抑制地紅了起來。 幸好現在屋子里很黑,臉再燒得慌小蓮也看不見。 “我今天很開心,”半夏在黑暗中說,“我原來以為小蓮你……可能不一定喜歡我。” 她轉頭向后看,身后的那人微微動了動,他的脖頸和耳朵是不是也紅了? 黑燈瞎火地,可真是不方便。 半夏想要伸手,按開墻上電燈的開關。 床上伸來一只光著的手臂,一下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白色的手腕覆蓋著半圈黑色的鱗甲,這個時候,倒顯出力量來。 他緊握著半夏,讓她的手一分也前進不得。 “不要開燈。”藏在黑暗中的人這樣說,他停頓了一會,語氣轉為懇求,“不開燈行嗎,我不想開燈。” 哎呀,終于肯好好和我說話了。半夏窘迫的心總算松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為什么,小蓮變成人形的時候,是從不和她說話的。 有時候自己半夜醒來,看見他在灶臺邊的背影,喊他,他在變回蜥蜴前,也必定不肯開口回答。 哪怕在剛剛,自己將他親得意亂情迷,也只聽見他在實在按捺不住的時候,泄露出的一點點喉音。害得半夏當時心中忐忑不安,懷疑他是不是不愿意。 這會,他以這半人半蜥蜴之身開口,嗓音聽起來,和守宮模樣的時候又有不同,似乎在異化的低啞中混合了一點人類的聲線,變得更溫和柔軟了。 決定暫時放過開不開燈的問題,以免刺激這位過度害羞的家伙。 在黑暗中兩人不知道聊了多久,床上的人消失了,小小的守宮爬了過來。 看見自己日常熟悉的小蜥蜴模樣,半夏頓時臉也不紅,心也不慌了。把小蓮捧在手心里,自己一出溜地爬上了床。 她躲進被子里,將棉被拱成一個大窩和一個小窩,讓小蓮窩在自己的身邊。 “只要情緒平穩,就可以這樣順暢自由地變換,不會卡在半人形的樣子是嗎?” “嗯。”是小蜥蜴平日里低沉獨特的嗓音了。 “所以每天能夠變成人類的時間到底有多長?” “不是特別久。”小蓮的聲音變低了。 “原來是為了節約時間,才每天晚上變來變去的。這樣是不是太辛苦,不然以后你別做飯了,我買回來給你吃呀?” “我自己……喜歡的。”小蓮的聲音羞澀了。 “你剛剛那樣會不會很疼?” 剛才,半夏是親眼看見那些黑色的鱗片像潮水一樣覆蓋上白色的肌膚。長長的尾巴蜿蜒著從他的身體里鉆出來。 想想都覺得或許很難受。 “最開始的那段時間,感覺像被釘在砧板上凌遲。”小蓮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但是后來,每天,每個夜里都要這樣來上幾次,身體好像就慢慢變得適應了。我也漸漸學會控制身體的變化,現在已經感覺不到多少疼痛。” 半夏,最開始的時候,我真的很疼。小蓮在心里說。 痛得快要失去知覺,冷得像被沉到冰湖底。 身體卻一點都不能動,只能躺在那里,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全身的骨頭一塊塊開裂,四肢被巨大的力量來回拉扯,渾身血液都結成冰。 我在痛苦的時候想大聲尖叫,卻怎么喊也喊不出聲音,也沒有人會聽見我的叫聲。 那時候并沒有一個人像你這樣,把我捧在手心,偎在溫暖的口袋里。 半夏認真看他,只能看見一只黑色的小小蜥蜴躲在她的被窩里,圓圓的眼睛,光潔的鱗甲,細細的小手指和一條健康的尾巴。 看不見他輕描淡寫下說出的那些驚懼痛苦。 “我一直很想問,你是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的?” “有一天早晨,”小蓮說,“那天的光線很明亮,我在床上醒來,發現床鋪好像變得特別大。我順著床單爬了下來,就發覺整個世界都已經變了。” “啊,你當時,是不是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