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對,交出來?!?/br> ===== 從前的半夏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性格堅韌,行事果斷的人。 長到這么大,才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有這樣猶豫不決,煩躁難安,磨磨唧唧的一天。 小的時候,半夏想要學小提琴,盡管聽到這個要求之后,家里從奶奶到母親,全都表示極力反對。但小小的她拿定主意,天天爬墻到隔壁慕爺爺家里賴著旁聽。 直到慕爺爺親自牽著她的手上門來,做母親的思想工作。 “這個孩子擁有絕對音感,是一個非常有音樂天賦的孩子。不讓她接觸小提琴,當真是可惜了?!?/br> 母親思慮了許久之后,終于長長嘆了口氣,賣掉了自己唯一的一枚戒指,給她買了一架便宜的小提琴。 到了初二那年,mama因病離世。周圍的親戚圍著輪番勸說她放棄音樂。 “你娘沒了,哪還能學音樂這么燒錢的東西,這誰家供得起你?我告訴你,你別想著你舅舅口袋里那三瓜兩棗,那可都是我們夫妻倆的血汗錢?!本藡尞敃r就這樣嚷嚷出來。 雖然說得刻薄,但半夏其實并不惱恨這位舅媽。她自己也覺得,母親沒了,這個世界上也就再也沒有人有義務為她付出什么。 只是她從骨子里就倔,硬是咬著牙自己半工半讀,在奶奶的一點點幫助下,考上了音樂學院。 有時候半夏覺得自己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樣,是夏季里長在地里的一種野生植物,又野又倔,骨子里還帶著點毒。只要是自己想要的東西,從來不曾遲疑后退過半步。 真真只有這么一回,算是折在那只又軟又嬌的小蜥蜴身上了。對他當真是拿又拿不起,放也放不下。想直接逮住他問個干脆明白吧,又怕他對自己只是友情。想索性不管他吧,卻著實舍不得。 思來想去地折騰了幾天了,居然還拿不定主意。 一顆心吶,像是被人放在小火附近灼烤,躁動不安。 這也太難受了。 下午,上郁安國一對一的專業課的時候。半夏滿腹愁思都付諸于琴聲。 初見之時,歡喜雀躍。 林中偶得,心頭小鹿亂跳。 見不著他,心底患得患失,輾轉反側。 第一次品到這般滋味,細細嘗來,甜中帶酸,酸里帶澀,澀中回過甘美滋味。 一首柴小協,拉得是婉轉柔腸,曲調幽幽,滿是少女懷春之心。 郁安國十分驚喜,“這一次的情緒太到位了?!?/br> “無論是第一章奏鳴曲的華麗,還是第二樂章的抒情,第三樂章回旋奏鳴曲的節奏感。情感都表達得細膩絲滑。”嚴厲的老教授哈哈笑了起來,“不錯,確實不錯。哈哈,這一版的柴小協,有意思得很?!?/br> “原來他說得是這種心情,”半夏收起了琴,咬牙呢喃一句,“如今倒算是真正理解了,可真是叫人惱恨?!?/br> “等一下,半夏。你有沒有比賽用得禮服嗎?”郁安國喊住了準備離開的她。 他還記得這個學生在選拔賽的時候,隨便套了件日常穿的大衣就直接上臺了。 配上凌冬王子一般風度翩翩的伴奏,直接在校園論壇上被戲稱為榕音版灰姑娘。 “你師娘衣柜里,收著很多她年輕時候穿過的禮服。她讓我告訴你,如果有需要,就去家里挑一挑。” 這大概是郁安國第一次遇到還需要自己給學生考慮登臺演出服的時候。 可是那位小姑娘聽完這句話,似乎顯得更喪了,“謝謝老師,謝謝師娘。不過我現在已經有小裙子了。” 她和老師鞠躬道謝,萎靡不振地背著琴離開。 又送我那么漂亮的小裙子,又吊著我的胃口一句話都不說清楚,到底是幾個意思?半夏滿肚子的怨氣。 “我是不是不該同意她走這種風格?”老教授看著她垂頭喪氣的背影,開始有點開始懷疑自我的教學方式,“好好的小姑娘拉一首柴小協怎么搞成了這種鬼樣子。早知道讓她老老實實按著譜子走得了。” 今天晚上,半夏不需要打工,卻有些不太想回家。 于是坐地鐵到了南湖湖畔,在地鐵口往日習慣的位置上站著拉琴。 寒冬冷夜,湖畔琴聲郁郁,凄婉動人,令聞者心酸。 一個年輕的男人拿著一朵紅玫瑰穿過馬路跑過來,把那沾著水滴的鮮花放進了半夏收錢的琴盒里。 南湖岸邊是酒吧一條街,夜里街上往來著的都是年輕人。賣花的人多,送花的人也很多。就是半夏也偶爾能收到一兩束來自異性的花朵。 “我,我經常在這里聽見你的演奏。我真的很喜歡你的琴聲?!?/br> 年輕的男人漲紅了臉,磕磕絆絆地說了一句,把花留下,轉身就跑。 他說常常在這里聽半夏拉琴,可惜地是半夏每一次演奏都專注在自己的琴聲里,并沒有注意到過這個人,對他毫無印象。 男人的面孔因為緊張和興奮漲得通紅,那樣的粉色甚至順著脖頸,蔓延進緊扣的衣領之中。他跑過人行道時甚至在臺階上絆了一下,險些摔了一跤。 原來和一個人表明心意,需要這樣地鼓起勇氣。 這份心意如若只是一廂情愿,對方根本徹頭徹尾地不知道,也當真是令人難過。 半夏低頭在湖畔拉琴,粼粼碧波傾聽著她心中的歌聲。 街道上車水馬龍,熱鬧不凡,往來的每一個都在笑,仿佛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有著不開心的事。 她驟地停下琴聲,心想這也太不是滋味了。 難過也好,難堪也擺,總要弄個清楚明白,方才能活得舒暢不是。 一輛跑車在半夏身邊停下,來人搖下車窗,一臉驚訝,“半夏,你怎么會在這里?”說話地是魏志明。 半夏看了坐在車里的他一眼,指了指腳邊散著一些零錢和一朵玫瑰花的琴盒,“打工呢?!?/br> 魏志明身邊真是再沒見過像半夏這么窮的人,偏偏這么窮的半夏每次還都能讓他感到自己才是弱小的一方,這就很氣人了。 “收一收,我請你吃宵夜吧。上次你請的客,讓我也回請一次?!?/br> 魏志明請的宵夜規格當然不會太差。 雅致的環境,彬彬有禮的服務員,講究的擺盤。 芒果布蕾,牛rou刺身,香煎鵝肝,拿破侖千層,微醺起泡水……一道道地擺上來。 美食填進肚子,半夏這個吃貨頓時將滿腹的悲春傷秋給稀釋了。 餐廳的燈光調得很暗,響著柔和的旋律。服務員的舉動溫柔,用餐的顧客斯文有禮地低聲細語。 半夏坐在這樣的環境里,面對著一掃而空的桌面,轉著手里的氣泡水,難得地露出一點羞澀的表情,好幾次欲言又止。 魏志明看見她微微紅起來的臉色,心就忍不住跳了一下,不會吧,難道半夏對我有那種意思? 這個想法讓他一時之間得意又雀躍。 沒錯的,我果然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就連這么厲害的小提琴手都會被我吸引。 要是她現在和我表白,我要怎么回答?該不該答應呢?哎呀,好為難啊。 其實仔細想想半夏也挺可愛的,至少她比較直爽,相處起來,像兄弟一樣。 我還沒和這樣性格的女孩交往過,要不就……“是這樣的,有一件為難的事,想和你請教一下?!卑胂呐つ笠粫纱嘀闭f了,“我看中了一個男人,想和他表明心意。又不知道該怎么做,才不至于嚇到他。” “你知道的,我身邊的朋友都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也就屬你經驗豐富,只好問問你?!?/br> 魏志明心頭一腔熱血頓時被一盆冷水從頭澆滅,他張口結舌了半天,酸溜溜地道,“是誰啊,居然還要你主動開口?” “他很優秀的,我特別稀罕他?!卑胂哪樒ず衿饋淼臅r候比誰都厚。 能有多優秀?。窟@個沒見過世面的家伙,魏志明不屑的想到,這個世界上優秀的男人海了去,總不至于還能比得上那天給你伴奏的凌冬吧。 “問我也一樣沒用。我只勾搭過妹子,哪里知道怎么和男人表白?” “都一樣,左右都是人嘛?!卑胂奶撔那蠼蹋澳憔徒探涛??!?/br> 魏志明撫額,“行吧,我就說我的經驗,搞砸了別怪我?!?/br> 半夏洗耳恭聽。 魏志明左右看看,向前傾了傾身體,壓低了聲音,“你要知道,人其實不是很理性的動物。大部分時候感官的刺激比語言容易說服一個人。你想要拿下他,根本不用說太多廢話。只要氣氛到了,就該直接下手?!?/br> 他駢指成刀,做了個下手的動作,悄悄和半夏說,“如果他半推半就,沒有明確拒絕,你就趁熱打鐵,當場蓋章定論,然后甜言蜜語哄一哄。再硬的漢子也被你拿下了?!?/br> 半夏想了想,認真點點頭。心里覺得,魏志明這個人渣歸渣了點,給的辦法至少比妹子們迂回曲折的方式實用。 而且也比較符合自己的性格不是? 第33章 吻他,給他蓋上屬于自己…… 凌冬卷著袖子,在那位老人的庭院中,幫她將一盆月季從花盆移植到土地里。 他站在墻角,握著鋤頭培土,白皙的手指上沾滿了黑泥。 作為一位以職業鋼琴演奏家為目標的人,從小便被老師耳提面命,不能觸碰過于粗重的活,已經養成習慣,隨時小心保護自己價值不菲的雙手。 但在晚上路過這間庭院大門外的時候,看見那紅磚青石的老舊庭院,院子里的老人彎著腰,在慢騰騰地移植院子中的植被。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就走了進去,接過了老人手上的鋤頭。 這個陳舊的庭院給他一種相似的熟悉之感。 冬夜的黑色仿佛都在這里褪去,他又回到那個陽光灼灼的夏日,回到了外公的院子中。 不敢和半夏見面的這幾日,他感到一種快要窒息的難受。 到了這里方才讓他有一種從溺水的憋悶感中緩過來的感覺。 杜婆婆捶著后背,拄著拐杖,站在一旁看凌冬鋤地,皺紋滿布的面孔上笑開了花,“真是謝謝你啊,我一個人干這個確實有些為難了。只是到了我這個年紀,日子是過一天少一天了。便想著把這些花移到地里去,有陽光厚土管著它們,哪怕哪天我突然不在了,它們也還能活下去?!?/br> 凌冬握著鋤頭的手頓了一瞬,他沒有看那位蒼老的老人,低著頭把最后一點泥土蓋好,“您……會感到害怕嗎?” 這樣的耄耋之年,時日無多,無常將至。 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宅院,無依無伴。 “誒,怕又有什么用呢。這人吶,時間越是不多,越應該好好珍惜不是嗎?!睔v經了歲月滄桑的老者,滿是皺紋的笑容里卻有著智慧的陽光,“重要的是,趁著還有時間,得把自己想做得事,都做一做。想說得話,都說一說。把能活著的每一天,每一秒都盡量給過好了。你說對吧,小伙子?” 凌冬微微長的額發遮住了眉眼,蒼白的手指握握緊了。片刻之后,他松開鋤頭,默默抬起一旁的水壺,給種好的花澆了一點定根水。 一輛漂亮的跑車從門前的村路上開過,停在了龍眼樹林邊的那棟出租房樓下。 半夏背著琴盒從車上跳下來,手上捻著一支紅色的玫瑰花枝。 花瓣的顏色嬌艷,在暗夜的路燈里,明晃晃地刺了一下凌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