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他還用手比劃了一下,“光溜溜的白蓮花,這名字起得多好。” 柏耀明伸手彈了一下他的腦殼,“沒讀過書就少說點話,丟人現眼。” 隨后他簡單快捷地給事情定了性,“歌是好歌,只是太個性化了。這歌,我估計不會被市場接受。但這個人編曲的功力不錯,你聯系一下,挖他來我們公司做職業編曲人。” “ok,我馬上給他發郵件。”小蕭對沒能得到這首歌曲感到有些失望,但依舊開始執行領導的命令,“萬一人家不愿意來怎么辦?” “你還太年輕了。”柏耀明端起手里的咖啡喝了一口,“你仔細聽,這位赤蓮的曲子里除了電鋼和人聲是現場采樣的,其它明顯都是用合成器合出來的。哪怕他全力做了降噪,還是聽得見背景的雜音很大。由此可見他的設備簡陋,制作環境也不太好。” “這個世界有才華的人不多,但再有才的人,也需要吃飯的。” 第14章 合奏 窗外蟲鳴鳥叫,正午的陽光照在窗臺,亮得晃眼。 黑色的守宮睡醒了,從窩里鉆出頭來,看著窗外的陽光發了一會愣。 這間屋子的空間很小,但對他來說卻像一個巨大的廣場。他從厚厚的毛巾里鉆出來之后,爬過大片的瓷磚,在一個在他看起來像洗臉盆一般大的淺碟子里喝到了清水。 水很清甜,是早晨有人剛剛為他換過的。 隨后他爬過長長的距離,進入到屋子的洗手間。洗手間的地板很干燥,沒有任何殘留的水跡。他敏感的腹部從這樣瓷磚上爬過,也覺得不算太冷。 在排水的地漏上清理了個人衛生之后,他還發現門邊的地面上,貼心地疊放著幾張厚實的吸水紙。 小蓮爬到紙邊,將自己的前爪放上去,在紙上蹭了蹭。雪白的柔紙,襯著細長怪異手指,手指上覆蓋著小小的鱗片,顯得那樣丑陋。他轉過身,看見身后那條長長的黑色尾巴。 怪物。 他的心頭晃過這個詞。 為什么要以這樣的身體,出現在她的身邊。 他扭動著難看的身體,一路穿過那些像森林一樣的凳腳,桌腿……最終沿著窗簾布爬上窗臺。 窗外是三層樓的高度,透過細細的鐵欄看下去就像是深淵。但用如今這個身體卻可以很輕易地爬過那些危險的鐵桿,一路鉆進隔壁屋子那黑洞洞的窗口。 隔壁的屋子,拉著厚實的窗簾,屋內昏暗而寂靜。 唯有筆記本電腦的屏幕微微亮著光。 一個黑色的影子從擺滿桌面的電子設備前爬過。擺放在桌面的手機屏幕,在他的身軀爬過的時候亮了一下。屏幕上現出一條孤零零的未讀短信,那信息短短的一點光芒很快隨著黑色尾巴的拖過而暗淡了。 黑色的爬行動物出現在了電腦屏幕前,伸出那雙非人類的小小雙手,搓了搓筆記本電腦的觸摸板。 電腦的屏幕立刻亮了起來,現出了有著紅色橘子logo的音樂網站。 網站的頁面上,是注冊登錄了的原創音樂人的工作后臺。 登陸者的名字為赤蓮,上傳的原創歌曲只有一首,曲名《迷霧森林》。目前點擊數兩千多,評論二十五條,打賞青紅橘子若干個。 電腦的屏幕倒映出一雙紋理斑駁的詭秘眼睛,那雙眼睛轉動著把每一條評論細細看了,在心中回味幾遍,最后將屏幕拉到最下方,看見了日收益那一欄的顯示: 17.8元。 這十七塊八毛錢,包含了播放點擊分成和打賞收入。其中大頭還多虧了一個名為“小蕭愛音樂”的網友給砸了一個紅色橘子。網站上一個紅橘子可以讓創作人獲得十元的收益。一個青橘子帶來一元收入。 扣除這些意外的打賞,一天的收入甚至不夠給那個人做一頓晚餐。 小蓮盯著那十七塊八看了半晌,眨了眨眼。 最后,不得不搓開自己的手機,點開外送軟件,猶猶豫豫地比較許久,忍痛刪掉了購物車里偏貴的進口眼rou牛排和時令水果,重新下了個單子,準備點擊配送前,他小小的爪子懸在手機上。 想起那個人吃完自己煮的飯,露出一臉享受表情的模樣,她甚至會趴在桌子上囔囔,“天吶,到底哪里來的小可愛。我太幸福了。” 那小小的爪子又收了回來,再一次把刪掉的東西重新加回購物車,點擊了配送按鈕。 期間,電腦屏幕上彈出幾條私信,小蓮爬回去看了一眼。 大多是一些廣告和無效信息,只有那位“小蕭愛音樂”發來了一份工作邀請。 他在私信里稱自己為res集團旗下的音樂制作人,熱情洋溢地表達出對《迷霧森林》的喜愛,又委婉地表示了因為市場接受度的原因,公司不能買下這首曲子的遺憾,并發來了一份比較正式的工作邀約offer。 res確實是國內知名的音樂公司,但外出工作顯然不適用于小蓮。只是為了那自己第一次收到的“巨額”打賞,他有些辛苦地用小小的手掌敲了一份簡要且不失禮貌的謝絕短信。 ===== res的辦公樓內,小蕭惱恨地對著屏幕長吁短嘆。 路過的柏總監敲了敲他的桌子,“又怎么了你?” “拒絕了,柏哥,”小蕭拉著柏總監的袖子搖晃,“他居然把我們res給拒了。他說他不愿意出門工作。” “哦,不愿意就算了。”柏耀明挑了挑眉,心里有點不太高興,“不過是剛剛出了一首歌的新人,將來還能不能寫出好作品還不知道呢。” res是國內屈指可數的大音樂公司,資薪待遇行業地位都很好。向來是他們挑別人,別人求著想要進來。 “可是你知道嗎,柏哥!”小蕭抱著他的袖子不肯放手,“這個人拒絕了我們年薪六位數的工作,剛剛我卻看見他在紅橘子掛牌出售了他二十多條原創beats(伴奏)。” 柏耀明噗嗤一聲笑了,“紅橘子那種網站上,一條伴奏能賣多少錢?” 小蕭伸出兩根指頭,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二十美元,哥哥,全球商用,二十美元一條。” “柏總,你聽聽,沒有一條是水貨,全是用心積累的作品,就不是那種短時間內能糊弄出來的。他居然舍得一條只賣一百多人民幣。”小蕭點開一條剛剛掛上網絡的音頻,一臉痛心疾首,“真是不理解啊,他都窮到這份上了,也寧愿做一個藏在網絡上的beat maker(專門制作伴奏的音樂人),而不愿來我們公司上班嗎?” 柏耀明側耳傾聽片刻,沉默了許久,終究說道,“也沒什么,如果他是一位真正的天才,遲早會出現在你我的世界里。” ===== 學校的琴房內,魏志明搓亂了他打理得十分有型的頭發,“算我求你了,半夏jiejie。你知道我這幾天花了多少時間練這首曲子嗎?你怎么又變了,你這是說改就改啊。” 半夏頓了一下弓弦,“我對曲子有了一種新的理解,我突然發現流浪并不單指身體上的放逐,更多的時候,指得是心靈的無所歸依。”她指著譜子,重新演繹了一遍自己剛剛拉過的樂句,“所以,在這里我感覺應該更溫柔一點。極致的溫柔下,令人心酸的放逐。然后,才是劇烈的狂風暴雪。” 她手指揉弦,發出凄美的滑音,緊接著是密集的連頓弓爆發出了洶涌澎湃的激烈音符。 “怎么樣?好聽嗎?”收住聲音的半夏抬頭問道。 魏志明半放棄地蹲在琴凳邊,垂頭喪氣地說,“好聽。” 好聽是好聽,無奈對我摧殘過大,我根本跟不太上啊。 “我說半夏,你的技術那么牛,可是你的琴是不是太破了點?”魏志明想起一事,在琴凳邊抬起頭,“雖然我不是學小提琴的,但也聽得出來,這琴影響你的發揮了。你真的打算用這架琴去比賽嗎?” “舊是舊了點,但它陪我很多年了。”半夏憐愛地摩挲著手里陪伴多年的小提琴,“沒事,我們教授答應我,如果我過了選拔賽,就把系里的名琴‘阿狄麗娜’借給我在學院杯比賽時用。” 說完這句話她還仿佛怕自己手里的琴吃醋一般,低頭在琴身上落一下一個溫柔的吻,對著自己的琴柔聲說道,“別擔心啊,有了新琴,我也還是喜歡你的。” 魏志明蹲在小小的琴房里,看著對面低頭吻琴的女孩。 狹窄的琴房里,她的音樂閃閃發光,她親吻音樂的心,一樣閃閃發光。 那樣傾心摯愛著音樂嗎? 喜歡到,對著自己的樂器都能流露出這樣虔誠的神色。 眼前的女孩明明離自己很近,是自己用年級的同學。但她追求的世界似乎離自己很遠。 他們這些人,一心奔向的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世界。 現在想想,那個世界好像也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枯燥無味。那里強者云集,絢爛多彩。比起自己泡夜店酒吧的日子,似乎更有趣一些? 于是魏志明有一點鬼使神差地主動說道,“半夏,晚上我請你吃飯,吃完我們可以回來繼續練習。” 已經收拾好了琴盒,走到門口的半夏,聽見這句話停下了腳步。 雖然學校里,同學之間互相配合演奏是常態。但正常情況,應該由她這位演奏者請輔助自己的鋼伴吃飯才對。 “這可怎么辦?我今天晚上要去琴行上課,明天晚上是在藍草兼職。”她撓了撓頭,偷看了一眼手機上的余額,選了一個省錢的方案,“這樣吧,選拔賽結束那天,我請你吃宵夜好不好?” “你還要去兼職打工?你練成這種水平,居然還騰得出時間天天晚上打工?所以你們這些天才們都是一天擁有48小時的怪物嗎?”魏志明不甘心地搓頭喊道。 ===== 夜晚,結束了工作的半夏騎著自行車,往家的方向騎去。 冬季的涼風掠起她的長發,遠處的青山模糊在夜幕里。 今天的工作結束得很早,她心情愉悅,一路騎得飛快,車輪掠過那條自己時常買東西的街邊夜市,又滾過一片華墻高聳的高檔別墅區。 別墅區附近一間奢侈品店的櫥窗內,璀璨的燈光照著幾件掛在櫥窗里,質地精良的絲綢襯衫。 半夏在那擦得锃亮的玻璃櫥窗前停下車,隔著玻璃看到了一件熟悉的襯衫款式。 “原來學長穿得是這個牌子的衣服。我們小蓮穿了肯定也很舒服。”她瞄了一眼標價,遺憾地吐了吐舌頭,重新蹬車前進,“可惜買不起,還是只能送他某寶買的。” 刮著一陣風的半夏,呼啦一聲在英姐的樓下停住了車。她跳下車從英姐那里取了自己今天剛到的包裹,就往樓上跑。 一進屋,便舉著包裹搖晃,“小蓮,小蓮,你看我給你買了什么?” 小蓮疑惑地從窩里爬出來,心情看上去似乎有些沮喪。 半夏拆開包裹,取出了自己網購的一套男士睡衣,在小蓮面前獻寶。那衣服質地柔軟舒適,就是顏色略微有些花俏。 “不好意思啊,是打折款。但材料是莫代爾的,穿著也很舒服呢。”半夏把睡衣攤開給小蓮看,“你以后,就不用去偷偷拿隔壁學長的衣服來穿了。” 小守宮慢吞吞地爬到她腳邊,昂頭看了她一會,就著她的手用腦袋蹭了蹭那件衣服。 睡衣的采購單正巧掉了出來,讓他瞄到了上面的標價。 他知道半夏最近的經濟水平,這個價格大概是她目前能夠擠出來的所有閑錢了。 小小的黑色守宮一言不發,默默地將半夏疊好的睡衣努力拖到自己的小窩旁,蜷起身體團在了上面。 ===== 從洗手間洗完澡出來的半夏,發現窗簾微微開著,小蓮又不知什么時候溜出去玩了。 那套新買的睡衣,在小窩邊擺放整齊,上頭有被小蓮來回爬過的痕跡。 “怎么跑那么快啊。難得這么早回來,我還想著讓他聽一聽我新改好的演奏曲呢。”半夏披著濕濕的頭發,口里抱怨,最終無奈地坐在床上,靠著墻壁孤獨地拉起自己的小提琴,開始練習即將要參加比賽的《流浪者之歌》。 引子部分本該由鋼琴的引出悲涼的主題,再合入如泣如訴的小提琴聲。隨后,鋼琴和小提琴合奏,那寒冬的暴風雪才會驟然來襲。 但如今,只有小提琴孤獨的歌聲,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蕩。 半夏靠著冰冷的墻壁,依靠腦海假想出鋼琴伴奏。 如果這時候,能有誰給我彈個伴奏就好了。她忍不住在心里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