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慈音卻聽得怔了一怔,哥哥早前受傷失明,原都是在如蜜坊里住著的,怎就成了昭兒姑娘照顧的了?再說哥哥后來被周玄赫接去了府上住著,那也不過是個把月的功夫。這姑娘便以哥哥恩人自居,來明家府上住下了,這未免也有點兒自持身價了。 慈音看了看周玄赫。 周玄赫卻不敢看她,直對昭兒道,“你在這兒也好,早日等有得空閑了,便將這身契也轉了過來吧。” 慈音輕聲咳嗽了兩聲。 這人心,若是已經(jīng)壞了,放在哪兒都是得連累人的。周府上容不下她,怎的明家就能容下她了?慈音清楚哥哥的性子,雖并不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可想要欺瞞他過去,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兒。 周玄赫聽得那兩聲提醒,慌忙也跟著咳嗽了兩聲,“這后宅院兒里的事兒,日后還是都交給姨娘和慈音好了…” 昭兒借著今日慈音回門,便是想特地再提醒提醒周府大娘子和這林姨娘。該是時候,將她的身契從周府上轉過來了…可眼前這大娘子,該只是看似身子柔弱了些,那一雙冷眸冷眼的,卻有著三分主母威嚴。昭兒自問也不是那么容易服軟的人,“也不知,大娘子想要如何發(fā)配昭兒。” 慈音不緊不慢,抿了口茶,“你是說,哥哥早前受傷失明的時候,都是你照顧的?” “嗯。”話得答,得果斷。昭兒認定了的東西,勢在必得。 慈音撂著茶碗,咯噔一聲,“哥哥是除夕出的事兒,今年五月方才去了周府上。你那時候方開始照看的人,不過一個月左右,他便傷好復明,面見陛下了。昭兒姑娘莫怪我,若我不說明白些,明府上下怕是都以為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了…” 昭兒被慈音如此戳破,面色一緋,忙看向上座林姨娘,“姨娘,昭兒、的確只是照顧過大人一個月,是以也并未以大人的救命恩人自居…昭兒不過是想求個落腳的地方。姨娘是知道的…” “慈音,要不還是等都督回來再說說?”林姨娘面色和善,心中卻是打了鼓。平日見這昭兒姑娘,以為心性善良單純,經(jīng)得慈音這么一說,方開始覺著,這姑娘還是多少有些心機的。 慈音與了林姨娘些許面子,“那是自然的。”說罷,方再端起茶碗來喝茶,便聽得管家從外頭回來,與眾人說道,“都督回來了,想請昭兒姑娘過去安槐院。” 昭兒到底撿回來幾分臉面,方與林姨娘福了一福,“那昭兒便先過去了…”臨要轉身,昭兒淺淺笑著看了眼慈音。“大娘子,昭兒便先去侍奉都督了。” 慈音受得下這三分耀武揚威的小意思,等人走了,方看向周玄赫,“倒是個有骨氣的…” “娘子莫氣。”周玄赫嘿嘿笑著。原昭兒與他坦白說那番話的時候,他便知道姑娘的性子不簡單,眼下只得與慈音賠禮道,“那可是早已經(jīng)打算發(fā)賣了的,不過是賣來明府,還是賣去外頭的問題。日后,娘子自也見不著,咱不氣!” “……” ** 老管家將人領來了安槐堂里,正要退出去了,卻被明煜喊了回去。 “管家不必走,一會兒還有事兒請管家辦。” 老管家忙應了一聲,方退著一旁候著。 昭兒只見,明煜今日的臉色很是僵白。她自猜著許是皇宮夜里的差事不簡單,便與人福了一福,方問起,“大人可是累了?昭兒一會兒與大人捏捏肩。” 她沒聽得大人的回話,卻只見得一小廝端了茶水上來。 大人不急著喝茶,卻從胸前的衣物里,取了什么出來。她一開始還頗為好奇的,可聽得那銅鈴聲響,心跳仿佛都沉了下去… 不必見得那銅鈴,她也認得這個聲音。那時候在樞林軒里,大人常帶在身上。比得其他普通的鈴鐺,這銅鈴的聲響更為沉湎透徹。耳朵的記憶往往對這種特別的聲音,更為敏感一些。 只是,銅鈴是怎么回到他手上的? 昭兒不敢看大人,耳邊那銅鈴的聲響卻在漸漸靠近。大人早起了身來,持著那銅鈴,在她耳邊輕輕搖晃。 明煜觀其面色,淡淡笑道:“姑娘該是認得這個。” 昭兒垂著面,不敢抬頭,一雙眉頭微微一簇,很快便又散開,笑道,“認得的,大人那時候在樞林軒里,還特地尋過它。看來現(xiàn)如今尋得回來了?” “好在尋回來了。” “不然還不知道姑娘的心思,是用在哪里的。” “大人是什么意思,昭兒怎么聽不明白。”她面上還持著幾分笑容,不管人知道了是不知道,她都不能認,死都不能。 明煜轉身落座回去椅子上,沒想與人爭辯,直吩咐管家道,“有勞管家,去賬房里取二十兩金來。在周府上多虧姑娘照料,便當是我的一點心意。” “……”昭兒跪了下去。 “大人,昭兒不要金子。” “jiejie這些年在綠柳巷里早將錢賺夠了,我?guī)退龜控敚稚喜蝗卞X用。只是jiejie和昭兒都是賤籍,這輩子都改不了。大人莫要趕我走,我給大人為奴為妾,都心甘情愿。” 人家心甘情愿,明煜卻懶得開口。只提醒著一旁的管家,“管家是聽這姑娘的話,還是聽我的令?” 老管家方看戲看走了神,這才恍然,忙與明煜一揖,“老奴這就依著都督的吩咐辦去。”管家退了下去。 昭兒跪著摸爬來明煜腳邊,“大人…求求您了。” 明煜未答話。 卻是慈音從門外進來,笑道,“姑娘就是這樣侍奉我兄長的?” 昭兒方還幾分楚楚可憐,此下見得慈音進來,自想起方才在慈音面前,她那些小得意,眼下似是被人在腳底□□踩踏。 她抬袖擦了擦兩頰上的眼淚,方幾分不平與慈音作禮,“大娘子…” 明煜收了收腳,“起來。” 昭兒見得這面上冰冷的兄妹二人,只得依著吩咐起了身。 明煜看向慈音,“你回來了便好。正好將這事兒一道兒先說清了。昭兒姑娘于我有恩,一會兒管家拿來二十兩金,當是謝過了。人便由得你帶回去周府。這姑娘身契該還在周府上,如今該由你發(fā)落。” 慈音與兄長對上眼神,心領神會,“依著道理,確是該如此的。” 昭兒聽得這一唱一和,不想這兄妹二人心如鐵石都是一樣的。“大人的心,是冰霜做的么?在樞林軒的時候,昭兒一心一意侍奉,床前帳后,大人便是如此對我的?” 明煜端起茶碗來,飲了一口,方淡淡回了話。“我以為,在姑娘心中,這些情分都是能用金子來衡量的。便就依著姑娘的度量,將人情全數(shù)還給了姑娘,姑娘還覺不夠么?” “那便讓管家,再多取十兩金來。以慰藉姑娘一個多月的盡心盡力。” “……”昭兒只覺脊背發(fā)寒。用金子換人情,大人說出這話,定是那如蜜坊的丫頭告了狀!她一步步往后退,“…不必了,昭兒謝過大人。” 慈音卻喊了小廝來,“昭兒姑娘受了賞,今日便先隨我回周府上吧。身契還在周府上,姑娘便不好再亂走了。” 話落,小廝已經(jīng)將人持住了。慈音那話里幾分嚴厲,是將人看緊的意思,兩個小廝自也不敢怠慢。直到明家一家人用過了午飯,慈音與周玄赫駕馬車回府,那兩小廝方壓著人,跟著后頭,一道兒往周府上去。 這事情,周玄赫干脆就放手不管了。若只是個普通的伶人,他還能說上幾句話。可昭兒招惹上了明府上,明都督都得罪了,就算有過什么恩情,二十兩金子還不夠還清的么,這夠普通百姓過上一輩子了。 慈音辦起這些事情,向來果斷利落。 先讓人招呼了那綠柳巷里,想著發(fā)賣回去讓她與jiejie做個伴兒也是好事兒。只那綠柳巷的老板又不愿意。昭兒原在綠柳巷里名聲在外,曾得罪過不少貴客,周玄赫那時候被虞兒求著,方將人藏在了府上。 如今綠柳巷老板聽得這尊瘟神要回來,自是不樂意了。 大周正是盛世,京城最是繁華。伶人能唱曲兒,其余的茶樓酒樓自也是收人的,便就沒有綠柳巷的名氣罷了。慈音著實念著幾分周玄赫的面子,尋了個正經(jīng)的茶樓,將身契發(fā)賣了。 不過三日,府上的人便將手續(xù)都辦好,人也送去了茶樓里。慈音自也想著,若真要贖身,她們姐妹身上有的是金子,又何愁無處可去呢?偏生要攀附著高門大戶去,哪里又不是一片深海。 第53章 金風玉露一相逢(3) “怎么出來了,…… 正午時分,陸清煦帶著小廝,入了安定門。 小太監(jiān)吉祥在門前接到了世子爺,便領著人往坤儀宮中去。 陸清煦與往常一般,與吉祥寒暄了兩回,卻覺著這小太監(jiān)臉色有些沉著。在皇宮這種地方求生,本該練得喜怒不形于色的,可人年歲還小,被陸清煦一問,便就直道出了事兒來。 “陛下正在坤儀宮里呢。娘娘今兒早晨食了一碗粥,便就動了胎氣。此下正將兩邊廚房里的人都捉來問罪了。” “是這樣…”陸清煦聽得個大概的情況,回眸看了看身邊小廝手里的食盒子。方問再問起吉祥來,“小公公可知道,娘娘是吃了什么粥才動的胎氣。我這正與娘娘送些新鮮的吃食入宮來,該不會也犯了什么忌諱。” 吉祥拱手道,“娘娘早晨食的本是雞茸粥,可有人將蟹rou茸與雞rou茸混著了一處,方發(fā)了宮寒。”吉祥說著嘆了聲氣,“御膳房與坤儀宮小廚房里的人,怕是都要被牽連著了。” 陸清煦聽得是蟹rou惹禍,方想來自己食盒子里的兩道兒菜,該不至于犯了忌諱。不過蟹rou大寒,與有孕之人吃了,卻是得要傷著胎的…那御膳房和小廚房里的人確是該罰。 可見得吉祥面色,陸清煦自猜著這小公公約是與那里頭有相熟的人,方道,“小公公莫擔心,陛下該得要明察,不會牽連著無辜的人。” 吉祥笑得幾分苦相,“他們可得借著世子爺吉言了。” 自打皇后有孕以來,陸清煦四處替皇帝在外與皇后尋著好吃食,隔三差五地帶著食盒子來拜會。這坤儀宮里,自是熟悉。只是今日剛邁入來前院,便已然覺著人聲靜籟,不同往日。 吉祥引著路,來了后殿里。陸清煦方見得,堂上跪著一干宮女嬤嬤,正被皇帝親自盤問。一旁許太醫(yī)攏著袖子,仔細旁聽。江公公也等著一旁,就等陛下下旨,內(nèi)侍們方好依著圣意罰人。 陸清煦見得這般情形,自也不好打攪,將自己安置在門外圣上看不見的地方,等著圣上罰完,再進去送食盒子的為妙。 只是隔著一張窗戶,后殿里的話自也聽得清楚。約莫著一炷香的功夫,江公公方讓內(nèi)侍們壓著個宮女,出去門外了。陸清煦方聽得那番審問,也琢磨了幾分來龍去脈出來。 早晨皇后喝下的粥,便是那叫福清的宮女負責的。將給淑妃娘娘的蟹rou茸,用作了與皇后娘娘雞rou茸,便就釀成了大錯。這下被內(nèi)侍們拖出去打板子,不稍想,該是要有去無回的… 吉祥一旁提醒了聲兒,“世子爺,里頭沒人了。您可要進去?” 陸清煦這才回了神兒,便領著小廝入了后殿里,與皇帝作了大禮。 這后宮中子嗣單薄,皇帝與皇后伉儷情深,也不怪乎會因得娘娘的吃食大動干戈。陸清煦自也與皇帝道明了來意,方將食盒子里兩道菜羹送了上去。 “如意樓中今兒一早與娘娘作了兩道菜,一道兒竹蓀鮮雞湯,一道兒辣子黃牛rou,本是想著給娘娘打打牙祭,怎知坤儀宮里出了事兒。” 皇帝面上怒色正漸漸散開,“無妨,既已查得罪首,日后你們謹慎一些便是。”皇帝說著看了看后頭,“她方自早晨起,便也沒吃過東西。你們?nèi)缫鈽侵械臇|西,她總是喜歡的。叫小廚房里熱一熱,與她送去罷。” 陸清煦依著皇帝的話,道了聲“是”,方叮囑小廝將食材送去小廚房里,“親眼盯著,莫出了差錯。” 待小廝下去了,皇帝方又與許太醫(yī)道,“朕不放心,日后皇后吃食,還得許太醫(yī)多上心看著。” 許禎琪卻是幾分為難,“為臣也只能盡量。可為臣不是廚子,平日里那些藥膳方子,大多都惹得娘娘胃口不佳。陛下,怕是還得尋一位得力的嬤嬤來,看著小廚房中的事。” 皇帝道,“許太醫(yī)可有人想薦?” 許禎琪摸著胡子想了半晌兒,沒答得上來。他不過是建議一下,皇帝怎問他要起人來? 陸清煦直上前拜了一拜,“陛下,我母親身邊有位老嬤嬤,張羅吃食十分在行,不如讓母親帶來見見娘娘,看看娘娘合不合眼緣?” 皇帝聽得陸清煦解了圍,直許了。卻又聽他道,“只是嬤嬤一個人,怕是擔當不來做所有的吃食,還得有兩個幫手。我自想著從如意樓中選個女廚幫著嬤嬤,一道兒辦這差事。” 皇帝道:“你張羅皇后的吃食已經(jīng)許久了,既然有合適的人選便不必拖延。只是,以后的食單也得許太醫(yī)過目,還有這人選,得讓江公公把關。” 陸清煦面色怔了一怔,這人選是誰,他心里再清楚不過了。食單與許太醫(yī)過目本就是理所應當,只是若讓江公公把關,依著上回的過節(jié),怕是難了… ** 亭望茶樓落在東街街角。一間兩層的小樓,只占繁華東街窄窄的一隅… 昭兒抱著琵琶,與客人們唱完一曲,便就撂了挑子。這些俗客再多的賞錢,也不過零碎毛毛雨,她又何必為了一兩句贊許為難了自己。 掌柜的跑來求人,昭兒咬死了不唱了。 罷了,方握著琵琶上了樓。 二樓臨街的雅間兒還空著,她自去了里頭歇著。遠遠望見東街如意樓的彩樓雕欄,那里人來人往入流水,食客們吃吃喝喝談笑風生,從里頭出來,還有幾個不忘回味… 昭兒握著琵琶的手指頭,不覺幾分摳進了木頭里… 小半盞茶后,茶樓下日日爛醉的書生被昭兒請來了這雅間兒里。 書生家中排行老三,家境到底不錯,只是今年鄉(xiāng)試,大哥二哥都榜上有名,就他一人名落孫山。書生手里提著酒壺,又灌了自己一口,看著坐在窗邊的美嬌娘,“姑娘…嘿嘿嘿,姑娘特地喊我來,可是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