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讓公子爺如此上心了。” …… 昭兒原說不來的,卻借著與明煜端藥湯的功夫,從廚房過來,正巧路過這小堂。借著門邊兒上,聽得方才周玄赫那一席遣散諸伶人之語… 昭兒不想入堂內,自又端著湯藥退了出去。 邊往樞林軒里去,昭兒心內七上八下。 她與jiejie本為蘇州貴族,可年幼之時,家族落敗,落為伶人,與蘇州館子里的姑姑學藝。本還要與姑姑賺些錢來還報恩情,不想姑姑命薄,沒等得及。姑姑病逝之后,她與jiejie被人從蘇州一路發賣來了京城。 她性子直,在綠柳巷中,沒少受客人們的冷眼。jiejie心性卻是更圓滑一些,不知替她受了多少欺凌。綠柳巷伶人賣藝不賣身,偏生有人不守規矩。那些惡霸,險些毀她清白。好在遇見了公子爺,方將他收買下來,養在府中。 一來,她不必再在那些風月場子里受辱;二來,也幫jiejie將些賞賜斂成銀錢,姐妹二人好做將來的打算。 只如今,公子爺卻說要將人都遣散了… 想來綠柳巷中那些日子,她不想再回去了。 不知不覺,腳步已經到了樞林軒的小屋前。昭兒忙收斂了幾分情致,方推門進去。卻見得大人正持著一本書卷讀著。 她方撐起一副笑臉,過去將大人手中的書卷搶了過來,“大人眼睛將將好,許太醫說了不可太過傷神,還是去床上躺著,好好養著吧。” 明煜并未反口。手中不過是本《千字文》,他方從書架上尋來的。他不過是想試試自己的雙目,是否已經能順暢讀書罷了。方看了幾頁,果有些累乏,便就如昭兒說的,躺回了床榻上… 第41章 飛星傳恨(4) 我大華膳食,源遠流長…… 昭兒端著湯藥來,勺子在藥碗中微微攪動,吹了吹涼,方向送去明煜嘴邊的。對面那人卻是直抬手將整個藥碗都端了過去,仰頭一飲而下了… 照顧了這人這么些時日,昭兒自也知道這人的心性了,以往也常常是如此,但凡有些許親密的小動作,他都輕易便躲開了去。只不過,她今日想格外上些心思,不想也是無果。 “多謝了昭兒。” 聽得他這么冷淡的一聲,昭兒自支開起三分笑容,端起藥碗放回桌上,方忙將許太醫留下的炙敷藥膏,在一旁炭火上加熱幾分。 “大人來了這些時日,昭兒還未知道過大人名字。” 明煜并未多想,只道,“如今情勢不明,多知于你無益。” “就如以往,叫我一聲大人便可。” “……”昭兒面色幾分羞紅了,慌忙垂眸下去。 綠柳巷里見過那些男子,各個問她討要著名字,她主動問起的,還真沒有不告訴她的。真沒見過如此木石心腸的人… 可即便是他不說,她也能猜到一些。 那許太醫和公子爺都喊他明都督,京都城里能被人稱呼上這個名號的,也只有統領禁軍的那位了…可那日夜里,不是還有一位明都督闖了周府的院子。眼下這位的身份,又是見不得光的,不然也不會被公子爺藏著這里只讓她一人伺候了… jiejie消息靈通些,改日去綠柳巷里打聽一番,該就能知道得更多一些。 正如此想著,房門上被人敲了敲,是公子爺的聲音。昭兒起身去開了門,見得那人進來,昭兒沒給他什么好臉色看。 周玄赫自察覺出來些許異常,倒是不急著顧及昭兒。今兒一早,從朝堂上下來,問著許太醫,便知道明煜眼睛復明了…周玄赫這才特地來看看。 “許副史還未及太醫院高位,便有得這一番好醫術。明都督總算是守得云開了。” 明煜自答了話道,“也多虧了周侍郎這些時日的照顧…” 周玄赫湊去觀望了一番,果見得人眼里恢復幾分清澈。這才算是放了心,“誒,這么大的事兒,該得讓慈音小姐知道!” “她該得多開心哦。” 周玄赫說著便要往外頭去,“都督好生歇著,我這就去一趟林府。”正行來門邊,見得昭兒,周玄赫便順手將人拉出來房門,將方才在小堂里與眾伶人宣布那一席話,也與昭兒說了。 卻聽得昭兒道:“公子爺覺著,我和jiejie差了你那三十兩銀么?” 周玄赫被問得怔了一怔。倒是,別家伶人或許還缺銀子少金子。可虞兒穩坐綠柳巷的頭牌,莫說三十兩銀,三十兩金對這兩姐妹來說,都不是什么大事兒… “是我疏忽了些,不過,昭兒你想要什么,自也與我說說,好讓我也盡一份心意。” 昭兒見他那油滑模樣,定了定心,只道,“我與jiejie想要什么,公子爺不知道么?” “我們本也不是伶人賤籍,偏生被賣在這風月場子里。我們所求的也不是別的,就想哪處人家能容得下我們,重新與我們一個家。” “……”周玄赫幾分語結。 能用銀兩打發的事兒,都不是大事兒。銀錢買不到的東西,向來方是最昂貴的…昭兒想要的東西,他給不了。他接濟這些伶人,與她們暫時的容身之所,可并未曾想過要將誰納入房中… “這…”周玄赫方猶豫了一會兒,便將這事兒給想明白了,“昭兒,你可是恨嫁?想讓我幫你尋個好人家?” “……”昭兒頓時面上guntang,連著耳根子也跟著如著了火似的。 “公子爺,你怎拿這事兒開玩笑。” “這可不簡單么?你們想尋個地兒落腳,便待我與你們尋個好人家。不求得多大富大貴,平安福厚,便就行了。”周玄赫說罷笑了笑,“嗐。我還以為什么事兒。” “你先好好照顧著都督。等我尋著了,再與你來說。”他說罷,自忙往外頭去。他還得趕著上林府尋慈音去。 昭兒見人行遠了,微微抿著唇角漸漸沉了下來… ** 西街上太陽熱辣,如蜜坊前的生意,比這夏日的太陽還要火熱幾分。分明還只是午市,小長隊已然排到了吳家餅鋪子門前去了… 如蜜坊新上市的辣菜,只賣堂食,食盒子不賣。 店面里坐得滿了,外頭還添上兩桌。店中三人,各自忙碌。 好在蜜兒早早做了規矩,午市招牌菜限定,主菜只有三樣兒。其余再配些豆腐青菜,一人在后廚里也并不會忙不過來。 食客們摸出來了小店的規矩,每每午時,三五結伴兒湊著來,叫菜的時候,便將三樣兒都叫上了,將新鮮好吃的一次性嘗個遍。午市的菜樣兒都是辣的,隔壁牛家鋪頭里買來冰水兒,就著吃。一個字兒,爽。 吃飽喝足,食客們又各自舔著肚子結了賬。從一旁的小側門里溜了出去,方能避開排隊的人群… 幾個粗布衣服的食客吃完了,正往東街上走。看了看各自辣紅了的肥嘴,搖頭的搖頭,晃腦的晃腦。行回來豐樂樓上,入了那金葫蘆的廂房,便都朝著書桌后的人一拜,為首的一人姓何,自與書桌后的人道,“陸老板,探過味道了…” “怎樣?”陸清煦手中捧著的食譜沒停下來,繼續一頁一頁地翻著。卻聽何大廚攛掇起旁邊的一人,“你來說說…” 老蔣也不怯,豐樂樓的廚子們營百家生計,都是伺候過些大人物的:“回陸老板的話,今兒那如蜜坊里,一共三樣兒主菜。” “香辣螃蟹,醉香雞,還有一道兒紅燒兔頭兒。” “味道好,別處沒嘗到過。那香辣螃蟹,由得香蔥、蒜頭、紫蔥、花椒、香葉等等十數種香料混在一起,熗炒出來的螃蟹,rou質還能留著十分的鮮甜。吃過了口里留香。”老蔣邊說著,便暗自里吞了一口口水。 一旁年輕小廚黃十二沒忍住,噗嗤的一笑:“可饞得你了…” “你好到哪兒去了?” “方出來一路,不也叨叨個沒停,你來與陸老板說說。” 黃十二這才忙是拜了一拜,“那醉香雞看似平平無奇,不過是平日里白酒炒雞罷了。只是那味辣子一加,便就讓人放不下筷子…” “再有那紅燒兔頭兒…” “過了陳釀鹵水,煮得軟爛入味兒,手指一掰就開。吃兔臉rou、吸兔腦花兒…滋溜一口,香嫩得很。最絕味兒的是那配著的紅油辣子,不知是都是放了什么香料,吃得出來的,花生碎末,芝麻,蒜子,被那紅油一澆,嘶…” “陸老板您不知道,店里都沒人叫米飯。一桌一大碗過了冷水的涼面,淘一勺那兔頭兒里的辣子油,就著蒜頭,一個人就能干完一大碗面。這紅油涼面,若我們豐樂樓里也做,定能大賣。” 陸清煦這才放下手中的書本子,“說了這么多,可有誰吃得出來那辣子是哪一味香料,又從哪兒能采得到?” 方還生龍活虎著的三人,頓時一陣沉默。 廂房里頓時沒了聲響,一旁立著鳥籠里的白鸚鵡都好似都尷尬了起來,“陸老板吉祥,陸老板吉祥”地連連喊了三聲。 還是周啟匆匆地從門外進來,方將這陣子尷尬打破了去。 “陸老板,那味香料,有些眉目了。” 陸清煦坐直了些身子,“尋得了?是什么?” 周啟忙回道,“我讓他們跟著給那如蜜坊里送貨的菜農,方在城外尋得了專供如蜜坊的菜地。原那小老板娘,在城外叫人種了大片的番茄。我親自去看了看,方見那番茄地旁邊,還有一小片的菜地。種的就是這個。” 周啟說著,直從身上掏出來一個布包兒,遞上去桌面上。 陸清煦接來,將布包揭開,方見得幾顆紅火的長條兒果子…他自覺著這東西眼熟,似在哪里見過。卻聽得一旁老蔣喊道。 “誒,沒錯了。我們今兒吃的那螃蟹和雞里,都有這個。” 陸清煦仔細打量著手里的東西,好半會兒的功夫方才緩緩勾起嘴角來,“是宮里種來觀賞的紅風鈴…” 國公府里又何嘗沒有,只不過國公夫人嫌這小東西不夠富貴大氣,便將它種在邊邊角角的地方罷了… 何大廚上前來,取了一個果子,咬著口里,“沒錯了,陸老板,就是這股子剌口和嗆香味兒!” 陸清煦對幾人道,“如今知道是什么味道了,便去采買來。” 老板一句話,說得輕巧,何大廚不敢接話。兩個小廚更是不敢出聲。還得周啟親自來應付,“陸老板,這也不是我們不想采買。而是,這東西如今市面上尋不著。只城外那一小片的菜地,還只供如蜜坊用。雖說陸老板有了指示,可這宮里養來觀賞的東西,我們總不能和宮里的花農去要吧。” 陸清煦起了身,自顧自地往外頭去,“你們采買不來,自然有人辦得到。周掌柜,與我備馬車吧!” 周啟忙應了聲是,方匆匆下樓去了。 從東街行來西街,不用得多久。馬車停在老吳餅鋪前頭的時候,如蜜坊門前的長隊還沒排完。隔著一條街,馬車中的陸清煦也能聞見那股子紅油辣子的香味兒,咕咚一聲咽下了口水。 周啟一旁陪著,聽得主子喉嚨里那一聲響,險些沒忍住笑。卻被陸清煦狠狠盯了一眼,方才忙正了正神色,“這味道粗鄙,不過一時讓人上頭。我們豐樂樓里,方是美食根基深厚之本…” 這馬屁,陸清煦吃下了,可望著對面那忙里忙外的小姑娘,也在心中暗自感嘆了聲:后生可畏。 ** 阿彩送走了中午最后一位客人,回來擦著桌子:“眼看著太陽都快上斜角兒了,還沒午睡呢。” 蕭哥兒正忙著收起小店的門板子,倒是無話。動作麻利著,正要合上最后一塊兒門板,卻是被人一把攔住了… 見得來人,蕭哥兒口齒還不大利索,“打、打烊了。” “不是來吃飯的,是來尋你們老板娘說說話。”周啟說著,側身讓了讓,方給陸清煦露出半面的身位來。 阿彩認得來人,“哦,你不是上回那位大官爺?” 陸清煦拱了拱手,“小娘子若認得我,且幫我傳個話給老板娘,說是豐樂樓大掌柜想與她談一談。” “什么?”阿彩方才的好臉色瞬間收了起來。 “呸,談什么談。蕭哥兒,這兩個不是好東西,趕人走!” 蕭哥兒身板子壯,往二人面前一站,周啟便只好往后退了退。 “怎么這么久還沒收好,等著你們收拾了,方好午睡呢!”蜜兒從后堂里出來,卻正見得蕭哥兒那趕客的架勢,方湊近來看了看。見得是周啟和陸清煦在門外,卻是幾分好笑了,“陸老板,周大掌柜的,怎么又上我這小店兒來了?” 陸清煦心中更確定了幾分:上回這丫頭用個番椒的名兒,誤導著周掌柜的白費了大半個月的功夫,去大船上尋食材。果是已經早早識得他們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