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尋了大人許久,終是得見。” 明煜認得出來聲音,“明安?” 他早前在十三司與太子為暗衛,曾是十三司之首。太子登基為皇,便又依著軍功,封他為禁衛軍都督,接替了年邁父親的位置。他走后,十三司便以明安為首,來人是他的舊部。 “是…” “大人的眼睛…” “被明遠所害。不過,已尋了良醫救治。” 明安一笑,“那便好。” “大人身亡之事,陛下一直在讓我們徹查。明安無能,直至數日之前,方尋得都督蹤跡。” “陛下可知道我還活著?” “陛下暫時不知。”明安道,“未敢與都督碰面,明安不敢讓陛下知道。” “很好。”明煜沉下氣來,“今日如蜜坊中,到底如何?” “我用計支走了明遠。店中兩位姑娘,暫且無礙。” 明煜終是放了心,方與明安道,“還有件事,且得讓十三司去查個究竟…” 明安抱拳,“全聽大人吩咐。” ** 慈音這一夜,昏睡得恍恍惚惚。夢境一個接著一個。 恍惚之間,夢中閃過哥哥雙目被明遠害的影子…哥哥身上都是刀傷,她也跟著疼…再后來,她身披霞披,頭戴鳳冠,立在明家大宅前,等著被人迎娶。然而眼前卻是一片蒼蒼茫茫的白霧,什么也看不見。 忽有一個身影從那大霧之中行了出來。 那人身量甚高,只是佝僂著脊,雙手攏袖,便就讓人覺著幾分謙卑… 一開始,她看不清楚那人長相,只覺熟悉… 可后來,起了大風,霧散云開,終是見得清楚那人樣貌。她猛地到抽了一口氣,從床上驚坐了起來。捂著心口,氣息難平,卻眼見得窗外已然天亮… “巧璧…”她聲音里沙啞著,這方才察覺口渴得緊了。 巧璧原守著門邊睡著了,聽得小姐醒來,便忙來床邊服侍。“小姐醒了,我去與你端水來梳洗。” 慈音卻問,“外頭那些人都走了么?” 昨日從茶宴回來,芳馨閣便被明遠的人一直守著。直到她梳洗睡下,也未聽得外頭的人走開了。這下方問起巧璧來。 巧璧搖頭,“都在。” “小姐,都督這是怎么了?” “該不會…” 慈音忙一把捂住巧璧的嘴來,“記住,我們什么都不知道,不過是去西街上吃了趟小食,與周侍郎在國公府春宴上巧遇。” 巧璧連連點頭,“知道了,小姐。”巧璧這才行開,去與小姐倒了杯冷茶來。 慈音喝下一口,小聲咳嗽起來,卻聽得門外守衛一聲聲,“都督。” “都督回來了。” 她自緊了緊心情,又想將巧璧支開出去,“這茶水太涼了,去換一杯熱的來。” 巧璧正端著那壺舊茶湯出門,卻生生被明遠拽了回來,“誰許你出這個屋子了?” 巧璧忙跪了下去,“二爺,小姐喝不得冷茶。奴婢得與她去沏壺熱的來。” “不必勞煩巧璧了。”明遠揚聲喊著外頭的人,“與小姐沏一壺熱茶來。” 巧璧聽得,慌忙回去了屋子里。便將茶壺放下了,又自己尋著一邊立好。小姐交代過的話她記得,不論怎么樣,她們什么都不知道。 明遠背手行去了屋里,見得慈音靠著床前坐著,抬手去撫了撫她的面龐。“怎么不多睡一會兒?嗯?” 慈音原先許是還有幾分留念,可自從在如蜜坊中重新遇見哥哥,心早就死了。厭惡和惡心,早已積壓多時,被他如此一碰,呼吸都在發抖。 “你在怕什么?”明遠聲音里卻是幾分淡淡的。 昨日十三司在皇帝面前參了他一本,說他無故欺壓翠玉軒。若只是一家小小珠玉坊,到底也不算什么,可十三司在陛下面前,偏偏將話頭引到了百姓民生上。說什么,若隨意欺壓百姓,□□不聊生。 皇帝不悅,說了他幾句。他臉皮厚,這氣也不是受不起,只是今后,他動不得翠玉軒,更動不得那如蜜坊,唯有尋回來這芳馨閣里,找最清楚的人問個明白。 “我沒有害怕。”慈音看向他眼里。“不過是見到了都督,心情有些激動罷了。” “真是?”明遠話語里幾分高興,拇指在她側臉上重重地來回揉搓。 “這才是我的好慈音。” 那只大手沿著下頜緩緩下滑,尋得她細嫩的脖頸上,忽的一把收緊了四指。慈音幾分猝不及防,呼吸被他掖緊,喘息更急促了幾分。卻聽他問,“所以你得告訴我,他是不是還活著?” 慈音只聽得他咬牙幾個字,忙又閉上了眉眼,“都督說什么?我不知道。” 一旁巧璧也跪去了地上,“求都督放過小姐,小姐身子弱,怕是經不起的。” “她經不起,那你說。”明遠手中力道再加緊了些,目色狠狠掃向地上的巧璧。 巧璧連連磕頭,“都督想要問什么?巧璧愚笨,還請都督再問一遍。” “……”慈音已然失了聲,睜眼卻見巧璧幾分鎮定。 明遠再道了一遍,“明煜,你們家煜大爺,可是還活在這個世上?” “都督在說什么?巧璧怎么聽不懂。大都督不是已經在大年初七,與老爺一道兒下葬了?小姐她經受了喪父喪兄之痛,食不下,睡不好,一直病到了今日,都督可是都忘了?” “好一個的巧璧。” “巧嘴靈舌。” 明遠一把松了手上的人。慈音方大口呼吸起來,卻見得明遠行去巧璧面前,扯起巧璧衣領,“我明家養大的人,如今全向著個外人?” “很好。” 慈音自顧不暇,還來不及開口,便見得明遠一把拎起地上的巧璧往屋子外頭去。又聽得那聲音狠辣對外頭的禁衛軍道:“將人帶去鎮撫司,和胡順一道兒伺候好了。” ** 西街上經得那日禁衛軍一鬧,食客們都清冷了幾日。 百姓們打開門來過日子,日日里柴米油鹽醬醋茶,無事尋得些消息八卦飯后作樂,可若真要惹上那些官非,都是能躲得多遠,便躲得多遠。 莫說如蜜坊,就連原本日日都要排隊才能買得到羊脂胡餅的吳家餅鋪,如今只用到店便能買著了。不知情的食客們,還因此有些小竊喜。 蜜兒眼見得如此下去不是辦法,可討好食客的法子,她倒是多得很。便尋來幾樣兒新菜,在店鋪門前支了爐灶,讓食客們好好聞聞香氣兒。 夏日將至,荷塘綠波如海。趁著午后無人,摘來的荷葉,能做好幾用。 糯米裹著花rou,伴上鹵汁兒,包在荷葉里,大火蒸熟。打開來糯米油滑,花rou入口即化,又因得那荷葉苦香,能解膩味兒。到底是一頓好帶走的簡單飯菜。 客人們趕著急,不愿在店里坐下,或怕惹著了這兒什么不吉祥的,都還得給美味兒幾分薄面。打包帶走,海食幾口,便全落了肚子。好像也沒什么大礙… 抹上花雕酒的肥雞,裹著荷葉扔進了烤房。取出來了,累著個小山堆在店門口。撥開來一只,鮮香四溢。路過的行人都不免多看了幾眼。打包帶走,不礙大事兒。誰叫好吃呢! 便就如此張羅了三兩日,不再見得禁衛軍來。西街上的食客們方才放了些心。如蜜坊里生意恢復了尋常模樣。 蜜兒自也做來幾道兒新菜。醬豬手、荷葉豆腐、玉帶羹、干燒鱸魚… 夜市越發紅火了些,烤rou賣得嘗嘗斷了食材,玉瓊釀堆成的酒墻,起了又空,空了,又一車車的從薛家酒坊運來如蜜坊。 只是每每亥時過后,繁華鬧市收場。小院兒里,徒剩下來幾分冷清。 二叔的屋子空空蕩蕩,被一行禁衛軍收走了最后的衣物,唯有床榻上的被褥還剩下幾分他的氣息… 繁華熱鬧過后,蜜兒獨自嘗了幾口酒,難喝。 只是下了肚,便能澆熄滅了那些的孤單惆悵。方覺著,酒是個好東西… 第38章 飛星傳恨(1) “呸,猴急的玩意兒。…… 陽光旖*旎,灑在皇宮的金瓦紅墻之間。入了五月,風吹樹葉沙沙作響,越發有了幾分夏日的影子。官員們的官服還未來得及換成夏日的薄裝,一個個從早朝下來的時候,額上都布著細汗… 周玄赫正往馬道兒旁的馬車處去。 卻聽得身后有人喊他:“周大人,走得如此匆忙。怎也不找個同僚結伴兒?” 周玄赫認得這把聲響,頓了頓足,湊起一副笑臉,方回頭過來一拜,“明大都督。我這正趕著去綠柳巷聽小曲兒呢,明都督可要一塊兒?” 到不是周玄赫不愿意找人結伴兒,而是朝中官員,想拉幫結派的不找他,不想拉幫結派的又自問清高,看不起他。兩頭不討好,他也早習慣了自己跟自己玩兒。 明遠行近了幾步,哼笑了聲,“周大人,那日,我阿姊送你的食盒子,味道怎樣?” 提及這個,周玄赫心中頓了一頓。那日茶會,他見得慈音被禁衛軍送回芳馨閣,便自覺無趣,起身與長輩們說了別。行來林府東南側門外,周府的小轎子正停著一處。卻見巧璧與他送了個食盒子來。 “周侍郎,小姐讓您好生品品。特別是下層那碟子玫瑰花餅。” 他忙接了來,便見巧璧匆匆又往府中去了。巧璧話中有話,他自也聽了明白。上了小轎,方尋去那食盒子的暗格,便見得那封字寫得歪歪斜斜的紙條兒,是讓他加緊去如蜜坊中接人… 回到府中,他尚未落腳,便讓人張羅了馬車,往西街上去,方趕著禁衛軍之前,將人安全接回來自己府上… 當下被明遠問起來這些,周玄赫便知巧璧送了那食盒子來的事兒,讓禁衛軍的人拿住了。 “誒,那幾個鮮花餅,味道尚好。” “林小姐的地主之誼,周某還未謝過。這不巧,今兒正好請都督幫著帶句話兒…” “周大人客氣了。”明遠聽他將與慈音的干系撇得干凈,便也只得讓了讓道兒,“便就不阻著周大人去聽曲兒了。” “誒。” 周玄赫答得爽快,一溜煙兒便上了自家馬車。 明遠望著那馬車緩緩駛開,手中成拳,背去了身后。 他不信什么獨自騎馬下江南的鬼話,慈音近日與這姓周的走得近,若那人還活著,定和他周玄赫脫不了干系。 若是別人私藏了他要找的人,他早與皇帝請命動手了。唯獨這周府上,他動不了…周閣老生前為官清廉,即便在十三司和禁衛軍手上,也未曾留下過什么案檔。他再是想帶人去周府上查看,也得有皇帝的批文… 要問十三司和禁衛軍的案檔什么人最清楚,除了他,便是明煜。選來周玄赫與慈音做接應,他那兄長的手段,看來還是在的。 周府馬車行來東街,方在小路口上前停了下來。 小廝上來請人,“公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