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那人卻連忙將手中提著的食盒子捧了上來,“老板娘明鑒,我真是來等人的。” 蜜兒也認不得那食盒子,卻問起那人來,“你來等誰,這又是什么?” 卻聽那人借著酒勁兒笑嘻嘻道,“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江瑤肥…” “……”哄誰呢?這詩夫子剛教過,春江水暖鴨先知! 蜜兒接來那食盒子,打開來,方見得里頭是六個黑殼泛彩的大江瑤…春日里江瑤肥美,取其瑤柱,鮮甜味美。酒醉成這樣兒,倒是個會吃的… “你還沒說,你來等誰呢?” 那人方收起來幾分笑容,又打了個酒嗝兒,“來等,林府慈音小姐。” 蜜兒聽得,這才忙讓阿彩將人扶著來店堂中坐下。“與他煮杯枸杞赤豆湯來,醒醒酒。” 喝下數口阿彩送來的枸杞湯,周玄赫方清醒回來幾分。 自想起昨日夜里在綠柳巷里宿醉,直至中午方被從綠柳巷里支棱了出來。綠柳巷里姑娘們客氣,留宿的客人們走時,都領得一份食盒子。只望客人們念得恩情,下回還會尋來。 虞兒見他昨日喜歡吃那江瑤,便與他備了一份。囑咐著,回府上清蒸或煮湯,都是好味兒。 眼看那食盒子還在一旁,只可惜是生的… 周玄赫摸了摸早吐得空空蕩蕩的胃,幾分虛弱喊道,“老、老板娘,這可不是食坊么?有什么吃的,與我墊墊肚子吧…” 蜜兒見他那副餓樣兒,自拎起桌上那食盒子,“就這你這幾個江瑤,煮份兒湯水與你暖胃,可好?” “好好好。太好了。”此時此刻,有東西能吃下肚子,便是最好了。 周玄赫笑得幾分沒皮沒臉,便見老板娘提著食盒子去了后堂。望了望外頭,約好了午時,林家的馬車卻還不見來…又見阿彩在一旁忙著晚市的rou串兒,便就“這是什么”“那是什么”好奇個不停… 阿彩煩得很了,方端起手中活計,往后堂去。躥去了廚房,自與jiejie又抱怨起來,“外頭那位爺,麻煩勁兒可大了…” 一盞茶的功夫,三樣兒吃食上了桌。 周玄赫搓了搓手,從蜜兒手里接來筷子。望著桌上三樣兒,嘖嘖嘖停不下來。“六個江瑤,小娘子作了三道兒菜。美哉美哉…” 蜜兒方聽得阿彩在廚房里嘮叨,也懶得與他多說了話,自去了賬臺前,清理起午市的賬目。 周玄赫胃里空,便先端著那瑤柱炒飯來海下三口。蝦仁、瑤柱、青豆,料兒足飽滿,嘴里鮮美將要從口中溢出之感。一口炒飯落肚,酒客愁腸,頓時被一縷縷小幸福填滿… “老板娘這手藝,去我家中做大廚罷!” 蜜兒算盤打得直響,眼也沒抬,只當聽不見。 周玄赫再舀了一勺那帶子湯來,瑤柱原汁原味兒的鮮美,全在湯中,細嫩rou粒滾來幾顆到嘴里,直讓人味覺大開。周玄赫迫不及待,筷子伸向一旁的涼拌小菜。 夾了一塊兒來鼻子前聞了聞。 生的? 正是幾分遲疑,卻聽得老板娘道,“芥辣解腥膩,蘸著小碟兒吃。” 周玄赫方將那片生的瑤柱點了點芥辣小碟兒,一口吃到嘴里。入口清脆之感,腥味全無,海洋之上的生猛之氣,頓時盈入喉嚨。甘甜嫩爽… 三碗小菜,一餐飽飯,周侍郎將碗碟兒收拾得干干凈凈。 方才一身酒氣兒已然醒了干凈。 這才起身,對賬臺后的人作了個禮,“受得小娘子一飯之恩,周某可記下了。” 蜜兒沒說別的,將賬單遞來他眼前,“什么一飯之恩?我也是收銀子的。誠惠,四十個銅板。” “哦!”周玄赫恍然,忙從身上尋銀子。這才忽的想起來,今日休沐不必上朝,昨日夜里他便在綠柳巷中花光了銀兩,還是虞兒好心將他收留,如今錢袋里已然空空如也。 手頭著實沒錢,周玄赫鼓起一張賴臉,“小娘子,我著實是忘記帶錢了。您記著我的賬,改日我與您送過來。城北周府上,周玄赫。” “……小店不賒賬的。”那么多字兒,可難寫了!麻煩。 嘩啦啦一串兒銅錢響聲傳來蜜兒耳朵里。慈音正從巧璧那里拿了串兒銅錢來,“我來幫他給吧。” “嘿嘿嘿,這怎么好意思!”周玄赫尋得救命稻草,一溜煙兒躥去了慈音身邊,“有勞了林小姐,過幾日我讓人還您?” 假的,一口軟飯,一杯糜酒,蹭誰的不都一樣,落了肚子,便不認得是誰…這不就是,他周玄赫的為官之道? 慈音看了那人一眼,沒打算與他計較。方行來小店里頭,又向外頭張望了張望。方拉著蜜兒,湊去她耳邊道,“這位周大人是哥哥想見的人,有勞姑娘去與哥哥通傳一聲吧。” 蜜兒自也喊來阿彩,干脆合上了所有的門板兒,就說下午休市,夜里再開門。罷了,她方去了后堂。將屋子里的二叔扶來了店里坐下。 合上門板兒,店內光線有些暗,蜜兒讓阿彩點燃了一盞燭火。她方尋去了廚房,與三人煮茶去了。 再端著那壺姜棗紫蘇飲回來后堂的時候,隔著一份兒小簾,卻聽得方那周玄赫道。 “明都督委身在此,著實不便。不如,先回去我家府上。我家中有處別院,許久無人住了,清幽寧靜,最適合養病。周府上人少,也不易走漏了風聲…” 蜜兒端著盤子的手不自覺的緊了緊,心臟懸在了空中,半晌方聽得二叔道。“我在此尚且安全,便就不打擾周大人府上了。太醫院許副史正與我治眼,等得傷好復明,方需有勞周大人。” 蜜兒這才松了口氣,方端著茶水送了過去,先與二叔添上了一碗。 明煜尋得那茶水來,小抿了一口,方將蜜兒支開去,“你先去廚房中忙,我們再說一會兒的話。” “……”二叔不讓她聽,蜜兒自也沒多做停留,阿彩還在廚房里忙著呢,她便尋得過去幫忙。 時近傍晚,夕陽影斜。 阿彩重新張開來如蜜坊的門板,將慈音與周玄赫二人送了出去。 蜜兒正扶著二叔回了屋子,湯藥已經熬好放在桌上。她自端來,與他舀了一勺送去嘴邊。 自打清明眼傷復發以來,明煜也早習慣了她如此照料,便就聽話喝下去數口,方聽她問起來,“二叔見了周大人,日后是如何打算的?” “先養好眼睛,再說。” “……”蜜兒聽他惜字如金,他如何打算,到底是不想與她說多。可她不必多問也能知道,養好了眼睛,他便該有其他的去處了… ** 周玄赫一個大男人,不便與人家未出閣的小姐同車。便只好跟著林家的馬車一路小跑,方將慈音送去了林家府前。 慈音從馬車下來,卻見他已然一頭大汗。方笑了笑,“周大人隨著我一路做什么?林家的車夫自是知道路的。” “……”周玄赫咳咳喘喘,幾分不成聲,“方答應過的,得關照著小姐。可不能怠慢了。” 他說罷,又笑指了指林府后的方向,“內個,林閣老府上與周府也近,不過幾步路就到了。慈音小姐若有什么事兒,就讓人來通傳一聲。我隨叫隨到!” “多謝周大人。”慈音自與他福了一福,方道,“不早了,我便先進去了。周大人也請慢走。” 夕陽灑在慈音面上,那清冷線條忽地幾分柔美,小風拂過,又動起她額前幾絲幼發… 周玄赫看得癡癡的,還是巧璧提了句,“我們走了,周大人。” “嗐,小姐有禮了。”說罷,他與人一拜,方見那抹嬌弱的身影被丫鬟扶著跨入了高門中去… 巧璧扶著人往府中深處去,方幾分與小姐不平起來,“那般紈绔子弟,也不知道收斂,一身的酒氣兒,還盯著小姐看。可恨。” “噓。”慈音自望了一眼巧璧,眼神里幾分嚴厲,“今日的事情,且莫多說,多說無益。知道了么?” 巧璧這才想起,今日小姐是去見都督的,都督還在生的消息,眼下是天大的秘密,她忙垂眸認了錯。“小姐訓斥,巧璧謹記。” 行來芳馨閣,沿途芹泥雨潤,柳昏花瞑。林府亦是大宅,雖不及國公府中江南園林之景,卻也是碧樓羞花,松柏蒼翠,多有文人雅風。 慈音今日心情尚好,如今與兄長有了商定,團圓之日便就該不遠了… 入來芳馨閣,穿過一進庭院,尋著竹林小屋去。方行入抱廈,她卻忽覺幾分不對,今日屋中似是有人…那抹氣息熟悉,清冽的松柏味道之中帶著淡淡的龍涎香氣。 到底是陛下身邊伺候的人,香味兒也能沾染得幾分… 慈音起了警惕,轉入小偏堂,方見得明遠端坐在暖閣里。見她入來,明遠一雙眸色將她上下打量了兩遭,方笑著問道,“今日林小姐真是雅興兒,整整一下午都不在府上,是去了哪里?” 慈音定了定心,方與他福了一福,“有勞都督掛記,今日見得天兒好,去了西街上,尋小食吃。” “果真?”他眸色一轉,已然毫無笑意,換作幾分陰狠遲凝。 “都督不信,可以去問問林家車夫。”慈音答得淡淡,自尋去同一片暖榻上,在他對面落座下來。“巧璧,將早幾日林jiejie拿來的明前龍井,與都督沏上一壺。” 巧璧依著吩咐退了下去。 明遠一雙目光落在慈音身上,未曾離開,見她那幾番言語動作,到底放下來幾分疑心,方才將懷中的檀木匣子取出來,送到小案上又推來她眼前。 “這對白玉鑲金的鐲兒,我見得喜歡。意頭也好。如意美滿,成雙成對。送給慈音你。” “多謝都督了。”慈音自接了過來,緩緩翻開來盒蓋兒,見得里頭白玉通透,那金絲鑲嵌其中,巧奪天工。她卻很快又合上了那匣子,“都督相中的,果然是上品。” 她自不想與他多做計較,哥哥傷好之前,她所有的抗爭都是打草驚蛇。便就全數依著他作罷。 卻見得明遠緩緩朝她湊了過來,男子氣息洶涌,靠得近了,吹得她耳邊鬢發幾分繚亂…那番作亂之感,從耳邊傳入心里。那個清雋公子雖早不復存在,占有他身體的這個惡魔,卻依舊想要鉆入她心底… 慈音閉上眉眼,由得他在耳垂邊上逗弄… 絲絲酸癢,叫人難耐… 明遠得勢,借著情動,自又張狂了幾分,那耳尖薄如蟬翼,嫩如香荔。他不能自已,尋著那耳垂親吻去了她面頰上…卻見她已然合眼,似是不想理會,然那雙頰卻已然緋如晚霞。 他見得滿意幾許,勾著嘴角又湊去她耳邊。 “你放心,我們還未大婚,我不會動你…” “不過…我等不了太久了。我已經與母親說,再過一月,明家便會上門與林內閣提親。” 話畢,他繼續咬著她耳垂撕磨:“你該知道,我的心意…慈音…” “……”慈音緊閉著雙目,未曾打開。聽得他起身出了偏堂,兩行溫淚方從眼角滑落… 明遠今日春風得意,方行出來芳馨閣數步。禁衛軍小卒平川上來與他報,“都督,方才小姐是被那周侍郎送了回來。” “哪個周侍郎?”明遠背手箭步,行得快,聽得這名字,微微側面回來問平川。 “禮部的周玄赫,周侍郎。周閣老留下的獨子啊…” “他送慈音回來?”明遠眉心一擰,又問起,“去查清楚,小姐是何時與他相熟的,與我來報。” “誒,平川這就幫都督去查。” ** 清早西邊兒的城門將將打開,一行麻衣的菜農從門縫兒之中,緩緩魚貫而入。一行皇城守衛下了值,正三五成群聚著去尋朝食了。 蜜兒正候著門邊,等入城的人流過了,她方要與畢大叔一道兒出城去看看城外的菜田。 銀荷背著菜簍子,也隨著畢大海身后站著,自問起,“阿爹,這一批的果子熟了,京城好些酒樓都等著收呢。” “我們這回能賺多少錢?” 畢大海笑道,“我應了蜜兒,紅果兒專供如蜜坊,不賣別家。” 銀荷聽得,掃了幾分興致,卻也乖乖道,“阿爹當家,都聽阿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