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第71章 牛奶咖啡 我怕你跟自己較勁。…… 湯倪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走出何瑛家的。 她沒有哭。 還有什么是好哭的呢。 年幼時母親狠心離棄, 湯倪不信邪,每天放學后就坐在家門口眼睜睜地等她回來。 何瑛沒有回來過,一次都沒有。 現實如此, 便唯有認清事實。 后來留學歸國, 十幾年未曾謀面的母女在麻將桌上巧遇,回想起來自己都覺得可笑。 說歸說, 心里總還是難免期待。 幻想母親會一遍遍地打來電話,一次次地跑來約見自己, 苦苦哀求。 起初肯定會抗拒, 但最終她還是會去相見。 然后母親會緊緊擁抱她, 會泣不成聲地向她道歉這十幾年來的母愛虧空, 還會語不成調地解釋當年遺棄并非她真正所愿,訴說自己有太多難以言喻的無奈和苦衷。 可能來自“張先生”的不理解, 也可能是佑佑對這位“同母異父”的jiejie拒不接受,是什么可能都可以。 再然后就是彌補,各種方式的彌補。 或許還會帶湯倪回家, 在現在的家人面前坦蕩地介紹她是自己女兒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承認她從未忘記過自己的女兒。 那樣遲來的母女情深的場景, 光是想象, 湯倪就已經在心里原諒她了。 原諒的臺詞她都想好了: 算了吧, 這不是mama的錯。 錯的是父親湯岱, 是他錯不該心有旁騖, 貪圖“野花”的新鮮和刺激感, 錯不該親手撕碎本會幸福美滿的婚姻和家庭, 錯不該讓他們的小公主早早獨立,日日可憐,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所以是出軌的丈夫錯了, 她的mama只是萬千遭受婚姻迫害的不幸者之一罷了,她該原諒的。 可是沒有,還是沒有。 沒有約見、沒有彌補,沒有湯倪幻想和期待的任何一切。 除去為了佑佑而有求于湯倪那次的主動來電以外,重逢之后的這五年里什么都沒有。 母親什么都沒有做。 還是一如十幾年前毅然離開時那樣,如出一轍的絕情。 甚至,重見湯倪那日的牌桌上,何瑛還裝作全然不認識她的樣子。 “何阿姨”的稱呼由此而來。 開車在郊區漫無目的地兜兜轉轉,回到市里又茫然瞎逛了一個多小時,依舊不知道該去哪里。 盯著信號燈的數字閃爍跳動,湯倪滿腦子都在放空。 在今晚這場見面之前,她對何瑛是那樣的氣惱、怨懟、絕不可諒解的恨。 恨是好事,恨也是無比思念的另一種表達情緒。 可是到此刻,她已經什么情緒都沒有了。 緩緩驅車停靠在馬路邊的洋槐樹下時,湯倪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回到了舟季員工公寓的樓下。 打起雙閃燈,敞開超跑的頂篷,半降下車窗,調整好一切之后,她開始慢吞吞地小口嘬吸手中剩有三分之二的咖啡。 有那么一點慶幸,幸好在瞎逛的時候無聊到買了兩杯冰美式。 沒有特別想喝,只是至少在手不能轉方向盤,腳不能踩油門的時候,可以讓嘴不那么寂寞。 也許剛才應該再多買個漢堡的,這樣胃也就不會寂寞了。 中控臺的水晶表時針指向數字“11”時,藍牙耳麥也掐點傳進來一通電話—— “喂。” “回來了嗎?”透過電流的男性嗓音總是那般好聽。 抬眸瞟了眼不遠處的公寓樓,長睫在謊言里幽幽垂下,“嗯,在路上。” “很遠嗎?”段伏城問。 “不遠了,”為了令可信度看起來高一些,她補充道,“兩個路口。” “餓不餓?”顯然是不打算掛斷的問題。 習慣性咬緊吸管,微微停頓了下,聽到湯倪很誠實地回答說:“有點兒。” 引來男人低啞的一聲淺笑。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都是無關痛癢的話。 閑聊到手中的冰美式完全吸不出來,她還是不想下車,重新將另一份滿杯美式戳上吸管,準備繼續邊喝邊聊電話。 剛吸了兩口,聽到電話那端的人又問了一遍: “現在呢,到了嗎?” “嗯,還要再拐個彎,等下——” 女人加快吸飲咖啡的速度,莫名有些心虛的回話被倏爾打斷。 她聽到車窗被人有節奏地輕敲了兩下,反射性偏過頭,冰涼指尖摸索上按鈕,將車窗完全降到底。 旁側有暗影,驀然傾投。 敲窗的男人身骨修挺,似寒天里的霧凇落拓靜立。 一件白色高領毛衣,隱隱掩住下頜骨的性感線條,肩脊硬朗而緊實,窄腰腿長,氣度優雅。 他單手揣兜,另一只手還舉著手機貼在耳邊,半垂著眼,目光定在女人手中的冰美式上。 通話還未掐斷,喑磁聲線穿過話筒滑入耳,段伏城略彎下腰,淡淡挑唇: “看著你喝完一杯,剩下這杯不是給我的嗎?” 湯倪下意識收緊指骨,稍稍昂首,視線聚焦在他臉上的那一霎,熟悉的音容讓鼻頭略酸,薄睫接連輕顫幾下,眼尾便乍然洇起靡靡濕紅。 緊忙扭頭,強行壓制浮泛在眸底的水光。 她清了清嗓子,從副駕的便利袋里掏出一盒牛奶,頭也不抬地遞給男人,隨后垂眸咬緊吸管,字詞含糊地回答說: “這個才是給你的。” 原來不是不想哭。 只是她實在不想獨自狼狽了,在此一刻,她需要有人來收容。 段伏城掛掉電話,低頭瞥了眼手中的牛奶,是他以往最常喝的那個牌子。 大概又是俞姐告訴的,他想。 說起俞姐,不免又要想到今晚俞姐打過來的那通電話: “阿城啊你還記得何阿姨嗎,誒呀就是之前小湯教你打麻將那回,坐我對家那個文文弱弱的,話不多的,你見過的呀還有印象不啦?” “哎說起來可真是作孽啊,剛才她打電話給我,說她跟小湯……,今晚小湯從你何阿姨家離開之后,何阿姨心里擔心又不敢自己聯系,就打電話到我這里。” “說來那孩子也實在是可憐,當媽的怎么能過分到這種程度我都看不過眼了,但她在電話里哭得傷心我也不好說太多,你可要好好安慰那丫頭啊……” 不用俞姐說,段伏城今晚也一直在等她。 從公寓等到樓下,然后看到她停車在路邊,遲遲不肯回家,坐在車里獨自承受來自湯懷崢跟那位“何阿姨”接連給她的心理折磨。 “今天有些貪心。”他回神,掂了掂手里的牛奶盒,“不想只喝這個。” 俯身倚靠在車門上,盯著她濕潮泛紅的眼角,忍不住撫揉了幾下她的發頂,男人單刀直入: “也不想只是看著你難過,所以……” “可以告訴我,今天受到什么委屈了嗎?” 盡管他大致都明了。 可還是在試圖引導,想她發泄出來,總好過讓崩壞的情緒潰爛在心里。 “這是老板的命令嗎?”不想氣氛過于沉寂,湯倪半開玩笑道。 視線相對,他曲起長指,耐性極好地在她眼尾處溫柔摩挲,然后低聲告訴她: “是段伏城的請求。” 當本該至親的家人都理所當然地在她這里索取、推責、不在意,真的只有這個男人,在請求。 她沒說話,只是“啪”地一下干脆開了車鎖,然后自己主動挪坐到了副駕的位置。 ——請求得到了回應。 “七年前,「湯氏集團」被曝出一則丑聞。” 在段伏城上車關門以后,耳畔攸然傳來一聲若有似無地輕嘆,塵年舊事里的糟糕與忌諱,被她以坦然的口吻平鋪直敘: “湯氏夫婦反目,湯家第二位女主人戶書玉為奪財向親生兒子投藥用以要挾,湯岱也不是省油的燈,手段何其迅捷殘忍……結局?當然是你死我活。 在我的證言下,戶書玉判刑入獄,四年后在獄中因病離世。其實很多事情早就失去了挽回的余地,她的死不過是最后一擊,湯懷崢有恨并不奇怪,他需要一個宣泄口。” 沒有多余鋪墊和解釋,但也足夠了。 幾次三番碰見湯懷崢挑事找茬的原因,以及白天跑去她辦公室跳腳的緣由,已然一清二楚。 “我聽說那小子組建了工作室,開發過兩款潛力尚佳的游戲,前景不錯。” 指尖捏住湯倪含在嘴里的吸管,順手劫走她的那杯冰咖啡。 段伏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機二話不說就撥通傅鐸的電話,還側頭朝她挑了挑眉,一本正經地跟她提議: “你一句話,我立馬讓人端了他的服務器給你出出氣,怎么樣?” 瞧這個男人,眼下哪還有半點兒紳士的樣子。 這樣孩子氣的幼稚“報復”,從一向高雅矜貴的段總口中說出來,真的就太違和了。 奪下他手中正在撥號的手機按下掛斷,湯倪牽起唇角,作勢拍打男人右肩: “還真打過去?我會跟他一個小屁孩較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