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沒有預料中的紳士接過,男人竟只是紋絲不動地坐在駕駛座上,微微偏頭凝伺著她,這時候倒像個等著人恭敬奉茶的太子爺。 湯倪暗忖,估摸著也許是這大老板懶得伸手,撇撇嘴,她踩著剎車掛回p檔,想到反正要馬上開走索性也就沒熄火。 她溜溜地跑下車,繞過車身,貪圖少走兩步路的安逸,就著男人駕駛座旁降下的車窗,試圖將紙袋撂到他的副駕座椅上,手臂勉力伸長,嘴里叭叭的也沒閑著: “雖然你牌技不美,但架不住你長得美呀,打不過了你就跟jiejie們裝裝可憐吧,我每天都這么干。” 段伏城很是“好心”地給她騰地方,除了放下搭在方向盤上的手外,全程不動聲色,任由女人的皙白纖臂在自己眼前來回晃悠,就是不肯搭把手,表情仿佛對她剛才的提議很感興趣: “功成身退?” “功敗垂成,成……成事不足。”湯倪胡言亂語著,幾乎快把頭都塞進車里了,“偶爾我表情拿捏不當嚇到她們,才會得手。” 男人僅降下半截車窗,空間有限。 湯倪扔干洗袋的動作反復嘗試過好幾次,總歸是手臂不夠長,回回都以失敗告終。 最后實在是夠不到了,她轉頭瞪向不肯幫忙的男人,忍不住小聲抱怨: “你就不能動動手嗎!” 段伏城依舊清貴自持,一動不動。 他疏懶地掀起眼皮,眼色雖柔和,可又滲著漆黑,落在她臉上的視線熾灼如漩渦,幽邃而深沃。 像風流矜傲的獵食者,耐性極佳,表面的平靜之下,是私藏暗涌的壓迫。 兩人此刻的距離很近,男人偏又要笑不笑地注視著她,說不上是什么感覺,卻叫人難以遁形。 四目對持,終究是湯倪率先敗下陣來。 只好諂笑兩聲,“哈哈哈、不用抬手,您別勞神!” 也不過就是多走幾步路的事兒。 于是她自認命苦,繞到他的副駕位置,正欲伸手之際,眼前的車門已經先她一步自動升上去了。 湯倪將干洗袋放在副駕,順手拍平袋身褶皺,聯想到男人即將在牌桌上遭受撒金破財的慘劇,同情囑咐道: “哎,她們三個估計也不會手下留情,實在不行……你就報出我的名號,上次我把她們殺得片甲不留,她們心里肯定還忌憚著,到時候也能給你留條——” 底褲。 “!” 話還沒說完,倏地手腕一重,繼而整個人便被段伏城拔旱蔥似的斜扯進去,只感覺自己撅腚拗出一個豬拱泥般的姿勢,想做出反應的時候,人已經在車里了。 車門降下,男人長指微勾按鈕,“啪嗒”一聲,成功落鎖。 “干什么?怎么了?我在哪?”湯倪傻了,額下還墊著一只溫熱的手。 “去哪?”段伏城卸去為她防護的姿勢,笑看著她,重復問出剛才的話。 湯倪爬坐起來,呆愣愣地怔在副駕上:“我該去,哪?” “揮霍錢財。”對方回她。 女人還是沒懵過神來,人在段伏城的車里,智商在段伏城的套路里,真就那么稀里糊涂地說出了地址。 直到男人驅車繞出茶樓,一路開上了主干道,她才仿若重啟大腦一般,瞬間驚醒,緊忙伸手胡亂拍著身旁男人的肩膀痛心吶喊: “啊呀我的車!還沒熄火呢!燒油啊!” 段伏城被她后知后覺的腦回路逗笑,淡定回答: “公司報銷。” “那我的老姐妹們呢!她們三缺一啊!”女人這時候也沒忘記“牌桌義氣”。 “剛好斗地主。” 仍舊是云淡風輕。 湯倪這時候才算是完全醒過來。 她一臉猶疑地盯著段伏城,男人正一派從容地開著車,自始至終都泰然自若,不見絲毫別扭。 一波saocao作簡直是……穩如老狗。 過了半晌,湯倪仍是如坐針氈,神情凝重: “想不到您白天在總裁辦光鮮亮麗,人后還干著夜間司機的兼職,這么不辭辛勞,真的好嗎?” 男人顧自打了一圈方向盤,拐上高架橋,側目斜她一眼,唇角噙笑,答曰: “沒辦法,家庭拮據。” “……” 縱使湯倪一臉黑人問號,也還是強行理解地撓了撓頭,“戰術窮困是吧?我懂,小門小戶小飯館,一貧如洗段伏城。” 段伏城被她耍寶的言論勾起興致: “還有什么?” “身家過億湯小二,平易近人鄧經理,祥和舟季大家庭,多好!” 湯倪罵人罵得暗地里開花,段總的笑意卻愈發明朗,收勢不住。 “笑吧笑吧,這是我這個可憐人僅能帶給你的快樂了。”湯倪儼然一副失去夢想,躺平任嘲的樣子。 “咳,”一聲輕咳掩飾過去,男人引開了話題,“你剛才說,她們給我留條什么?” 這回換湯倪不自然地咳出聲: “咳咳,我是說,給你留條……拇指粗的24k大金鏈子。” ———————————————— 段伏城偶爾也會思考。 以他所了解到的湯倪,暫且先不論家庭境況如何。 單從她的物質條件上來講,能做到茂岄高級管理層,可以輕易被佘大這樣的名校特聘,出入開著臺頂配法拉利超跑,休假期間住在世楓酒店的頂層套房。 同時,經過前后數次私下相交,不論平日打牌或是其他時候,湯倪在衣飾穿戴上十分低調。 但段伏城只需稍微有所留意,也不難看出,這女人的低調來自于她要么配搭一些完全不知名的小眾品牌,要么就一定是當季限量高定款。 例如世楓七夕宴,她戴的那對香奈兒珍珠耳飾, 例如他們第一次打牌“相親”時候,她腕間掛著的那條梵克雅寶滿鉆手鏈。 全部均價在10w起步。 想要滿足這樣的經濟自由,必然是要在年薪百萬了。 至于她的家庭,段伏城思考歸思考。 只是出于尊重他人隱私,他并沒有真正著手去調查湯倪的家世背景。 即便如此,他光憑猜測也能知道,湯倪的家庭不會普通到哪里去。 畢竟她弟弟的父親,也就是她的父親,是投資建設了整個佘城大學校區的幕后資本家。 然而即便是羅列出以上這樣多的條條框框,仍然不能將湯倪這個女人框在其中。 她還是會為了低調和方便,騎著小電驢出行學校。 也會在電驢爆胎的時候,帶著他七拐八繞找到一家弄堂里的修車鋪。 便利店五塊五一瓶的虎牌啤酒照樣喝得有滋有味,一口氣買上十二包相同包裝的充氣零食,也只是為了湊齊里面并沒有什么紀念意義的動物徽章。 幾乎每回見到湯倪,都會帶來不同尋常的意外套路。 于是段伏城開始對她產生好奇。 就好比現在,段伏城跟著湯倪來到當下這座,自己從未聽說過的「九烏裝飾國際商貿城」。 在段伏城停好車進去之前,湯倪由上到下地逡巡他一圈,思忖了半天,提出一句中肯建議: “要不你在這里等我,我很快的。” 段伏城睇她一眼,“為什么?” “嘖,你這一身尊貴打扮,進去就是等著被宰啊!”說著,她還抬手摸了兩下男人硬挺的西裝衣料。 他不免有些好笑,學著她平時扭曲事實的樣子,煞有介事地開口:“揮霍錢財,不就是心甘情愿接受宰客?” “行家啊!”湯倪震驚了,原來有錢人揮霍的時候,知道自己其實正在被宰! 很快她又從亂七八糟的驚嘆里回過神,旋即挺了挺腰板,“不對!今天非得讓你見識見識,什么叫湯氏殺價,抹零砍半!” 段伏城長眉微挑,驀地湊近幾分:“你剛才說的金鏈子我還沒有,先解決一下?” “瞧您,跟我這兒客氣啥,說不買就不買。” 湯倪下意識往后縮縮脖子,氣得直哼哼。 她在車里多坐了三秒,下車時把剛剛干洗過的那件黑色t恤從袋子里拿出來,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在駕駛座上,之后順手就將干洗袋疊了疊捏在手里。 她慢吞吞地跟在段伏城身后,越瞧男人那一身西裝革履越虛得慌,搞不好就因為他紆尊降貴,要讓今天的采購價格翻個番兒。 實在忍不了,湯倪加快腳步,追上男人的剎那徒然出手,小心而鬼祟地拽住他的手: “要是有人問,就說你這身九十九塊錢包郵。” “特別我砍價的時候,你就往低了顯擺,折后用券六十九,怎么摳搜怎么顯擺。”湯倪不放心地囑咐著,末尾又補充了些有的沒的。 “可是我一粒袖扣就要兩……” “段伏城!” 女人急切地低低喚他一聲,“現在三軍掛帥,只能聽我的。” 段伏城笑了,這已經是今晚的第無數次的難以自抑,唯有這一次,最叫夏夜熏風甜到心里。 “好。” 他應下,將目光定在她身上,總覺得她這摩拳擦掌的架勢,不像是來撒錢的,倒像是來搶錢的。 她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完整地叫出他的名字,沒有前后綴,只有代表他的三個字音,在她唇舌輾轉。 雖然短暫,但自然而然,連她自己都渾然不覺。 男人深看了她一眼,唇角笑意未斂,做了一個“請”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