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聞青。”紀友生先開腔打招呼。 聞青停步。 紀友生快步走過來,身后跟著紀彥均。 “紀老先生。”聞青笑著回應,十分和善,倒讓紀友生微窘。 “給二叔燒紙?”紀彥均問。 聞青點點頭。 紀友生笑著:“正好,我們也去,一起吧。” 聞青笑了笑:“紀老先生,你們先去,我還有點事兒。” 紀彥均側首看向聞青。 聞青沖他笑了笑。 紀彥均不再說話。 聞青則故意晚他們幾步走著,等他們即將走到水灣村,而后轉彎到亂葬崗時,聞青將冥紙放在水灣村一片地的地頭,轉而回了水灣村。 此時,天空陰沉沉的,但是不飄雪了。 聞朋、大刀正在大路上懟管兒,兩個人懟,一群人懟,玩的不亦樂乎,大冷的天,這樣玩最暖和了。 “朋朋,大刀,你們輕點兒,別受傷了。”聞青喊一聲。 聞朋回頭看一眼聞青:“大姐,你回來了。” “嗯。” “大姐,我剛才看你抱了冥紙。”聞朋說。 聞青:“嗯,一會兒給二叔燒紙。” “哦。”聞朋繼續玩兒。 聞青向自家走,剛到院門口,姚世玲出來問:“你買了冥紙了?” “嗯。”聞青應一聲,要進院子。 姚世玲一把把她拉出來,問:“冥紙燒了嗎?” “還沒。” “在哪兒呢?” “放在大土路上地頭了。”聞青回答。 姚世玲不依不饒地問:“你有沒有去別人家里?” 聞青好奇:“沒有,媽,咋了?” 姚世玲松一口氣,攔著聞青:“一會兒把紙燒了再進家門。” “為什么?”聞青不解。 “你啊。”姚世玲指著聞青說:“冥紙那是那頭的東西,還沒燒怎么能進家門,去別人家是晦氣,進自己家家人會生病的。” 原來是這個啊,聞青剛才嚇了一跳,此時笑起來:“媽,你那是迷信。”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這迷信肯定是賣冥紙傳出來的,怕冥紙生意不好,所以胡謅出來,買了冥紙就得燒,不然晦氣。”聞青笑著解釋。 “我看你才胡謅。”姚世玲堅持不讓聞青進院子:“咱家人生病了咋辦?” 聞青擰不過姚世玲,只好投降:“好好好,我不進院子,我也不進別人家,我現在過去把冥紙燒了再回來,好嗎?” 姚世玲笑著說:“去吧。” 聞青這才又原路返回,走上大土路,向亂葬崗處張望,亂葬崗處除了微微煙塵外,已經沒了人影。 聞青又看向右側,看到紀彥均和紀友生離開的背影。 “終于走了。”聞青小聲說,轉身去地頭拿冥紙,向二叔墳頭走。 這個時代還沒有全面推行火葬,但是前兩年上頭要求了墓地規范化,所以,此時亂葬崗并不亂,一個個墳頭整齊地排列著。 聞青走到她二叔墳前。 墳前已經畫了一個圈,圈內余有未燒盡的冥紙,是紀友生和紀彥均燒的。 聞青走過去,將冥紙鋪在地上,掏出面值一百、五十、二十、十塊錢的紙.幣,將冥紙分成四分,然后拿紙.幣,正反面地拍在冥紙,這種手法被稱為“印冥.幣”,在陰陽票還未上市流行的這個年代,很流行。 “二叔,兩輩子了,你還記得我嗎?”聞青邊拿真錢輕拍,邊笑著和二叔說話:“你記得我,我都快不記得你了。以前讓你去拍張照片,你偏不拍,我都快記不得你長什么樣子了。” 聞青又是一笑:“二叔,我這樣說你生氣嗎?告訴你,我剛才是騙你的,我三輩子也記得你。”說完聞青鼻頭一酸,眼淚簌簌地落下來:“二叔,我又活了一遍,若是我重生的那天你還在,我一定不會讓你出事,一定不會。” 聞青抹了眼淚,抖了抖冥紙,掏出火柴盒,取出火柴棒,貼著火柴盒上的硝,輕輕一滑,火柴點燃,移到冥紙上,瞬間點著。 聞青隨手撿起一根樹枝,以冥紙為原點,畫了一個圈:“二叔,這個圈里的錢都是你的,別人搶不走的,過年了,你去打麻將吧,輸了也沒關系,過幾天我再給你。” 說著,聞青緩緩蹲下,蹲在燃燒的冥紙前,用手中的樹枝輕輕地撥弄著冥紙,靜靜地看著火焰,然后說:“二叔,你是還在這個世界上飄蕩,還是已經徹底沒了?” 聞青抬起頭來,天空又飄起了雪花。 雪花落在聞青身上,也落在紀彥均的身上。 “下雪了。”紀友生說:“彥均,咱們快點回去吧,不然一會兒路就不好走了。” “等一下。”紀彥均停下步子。 “你干什么?” “爸,你先走,我去給聞青送傘。”剛才他看到聞青抱著冥紙去亂葬崗了。 “下雪又不是下雨,沒事的。”紀友生說。 “爸,你先回家吧,我一會兒回。”紀彥均說著,已經向回走。 “彥均!”紀友生喊,喊不動,重重嘆息一聲。 雪越下越大,紀彥均握著傘向亂葬崗走,果然看到聞青蹲在一團火,身邊并沒有傘。 紀彥均快步向前,尚有一段距離時,他聽到聞青提了他的名字,他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停了步子,接著就聽到聞青說:“二叔,上輩子說過的話,我還記得……” 上輩子說過的話? 紀彥均一怔,什么上輩子?聞青在說什么胡話? “大姐!”忽然不遠處傳來聞朋的喊聲。 紀彥均應聲看過去。 聞青也回神,回頭瞬間瞥見了紀彥均,微愣了下。 “大姐!”聞朋撐著一把大黑傘,傘上還有一個補丁,急急跑過來:“大姐,雪下大了,媽讓我來接你!” 聞青站起身,走到聞朋身邊的同時,距離紀彥均也近。 紀彥均忙說:“下雪了,我過來給你送傘。” “紀彥均,不用你的傘了,我來接我大姐。”聞朋舉著傘說。 聞青接話:“嗯,謝謝。” “那好,我就去了。”紀彥均說。 “嗯,再見。”聞青見。 紀彥均這才撐起黑傘,走向大土路,向縣城走。 聞朋則拉著聞青的胳膊說:“大姐,咱們回家吧。” “等一下,咱們先給二叔磕個頭再走。”聞青說。 “好。”聞朋答應,干脆地放下傘就跪在地上,磕了個響頭說:“二叔,我大姐現在可好了,你在地下也好好的。” 聞青笑,隨后也跪下:“二叔,新年快樂啊。” 姐弟倆站起身來,撐起一把傘向大土路走,走上大土路時,聞朋轉頭看向大土路左側說:“大姐,你看,紀彥均都走好遠了呢。” 聞青看過去,透過一幕幕的雪簾,隱約看到紀彥均的身影,撐著黑傘,身影越來越小。 “嗯,太冷了,咱們也回家吧。”聞青說。 “好。” 聞青、聞朋到家時,紀彥均仍舊在雪中走著,他回想聞青剛才的那句“上輩子說過的話”,上輩子是什么意思? 她把和他的過去當上輩子了嗎?還是別的什么意思? 紀彥均沒有想明白,就到了縣城。 回到家中,紀彥均徑直進了自己房間,簡單收拾一下,準備回市里。 “哥,哥!”紀寧芝喊著跑進來。 “什么事?” “哥,今天是方方姐的生日,你也去慶祝一下唄。”紀寧芝興奮地說。 “不去。” “去嘛。”紀寧芝上前拉著紀彥均的胳膊。 紀彥均轉頭一看,紀寧芝臉上涂的又是白的又是紅的,立刻說:“去把臉洗了。” “為啥?”紀寧芝以為自己妝化了,忙找鏡子照,照了之后放心一笑:“干嘛要洗?” “瞧你丑的。” “以前聞青也是這么化的啊。” “她比你好看。” “哥!”紀寧芝不愿意了。 紀彥均收拾完行李,拎了起來。 “哥,這都快過年了,你去哪兒?”紀寧芝問。 紀彥均說:“去公司一趟,處理事兒,大年三十再回來。” “你住哪兒?” “在市里有住的地方。” “為啥啊?”紀寧芝說著說著,見紀彥均不為所動,又說起了章方方的生日問題:“哥,方方姐的生日你去不去啊?方方姐還有你以前的同學都在呢,你去不去啊?方方姐特別希望你去。” “不去。”紀彥均拎著包,和紀友生說了一聲之后,打開小汽車車門,把包丟了進去,坐上車子便開車走了。 紀寧芝微微失望,但是想著李傳立在,這點失望就不算什么了,她又開心地去章方方那兒了。 紀彥均開著車子,先是去了公司,處理一些事情后,回南州市房子里,此時天已黑,他自己給自己做了飯面。 吃完之后,他辦公片刻,然后躺在床上,望著房梁。 望著望著進入睡夢中,光怪陸離的夢境再次浮現,聞青,他看到了聞青。 聞青躺在他的懷里說:“彥均,我后悔了,后悔了……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一定不會喜歡你,一定不會嫁給你……” 紀彥均在夢里心一陣陣的抽疼,突然一陣噼里啪啦的聲傳來,紀彥均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夢里夢到的什么,他一點也記不起來,只覺得心好疼,連現在也是心疼的。 他伸手摸著胸口,就是心疼,特別疼。 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還在繼續,他才意識到,大家都在準備過年了。 快過年了,不管是市里,縣城,還是水灣村都是張燈結彩,一派熱鬧的景象。 雖然大家現在仍舊徘徊在溫飽階段,但是今年的生活水平明顯比去年有所提高,希望來年會更好。 生活水平突飛猛進的是水灣村,家家都買三斤以上的rou,因為聞青的關系,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件新衣裳穿。 “朋朋,出來懟管兒!”大刀在聞青家院外喊。 大刀媽突然從聞青家廚房沖出來:“喊什么喊,嚇走了老灶爺咋辦?” 大刀立刻不敢吭聲。 姚世玲接著也從廚房出來,沖著堂屋喊:“聞朋,出去玩去,中午再回來。” “好。”聞朋蹦蹦跳跳就從堂屋喊出來。 姚世玲、大刀媽又重新進了廚房,廚房正在炸馓子,油果子,油餅,芝麻頁之類。 王嬸、周大姐都在幫忙。 這是聞青為了犒勞大家一年的忙碌,姚世玲想出來的一個法子,油炸一些東西送給逢青制鞋的工人,保準大家都喜歡。 聞青當即就應了,這會兒大家都在幫忙,王大坐在鍋前燒鍋,熬油。 聞青站在一旁看著。 王嬸將第一個油餅放進油鍋里,炸熟了之后,遞給王大,由王大扔進鍋洞里當柴禾燒了,這是第一口讓老灶爺吃,這叫“祭灶爺”,讓老灶爺保佑老百姓年年有糧吃。 剛才大刀媽吼大刀,是怕大刀把老灶爺嚇跑了,老灶爺生氣,就不給水灣村糧食吃了。 聞青上輩子沒能和姚世玲多待,所以對這些不太了解,此刻看著新鮮,就坐在一旁看。 王嬸近來特別喜歡聞青,看聞青哪哪兒都順眼,所以老灶爺吃過一口之后,但凡油炸出來一樣東西,第一口必給聞青吃。 姚世玲看著眼里,心里高興。 中午時,東西炸的差不多了。 王嬸、周大姐挎著竹筐,挨家挨戶的送。 這年頭,一斤油省著吃吃三個月半年的,有時候半年不吃油的,所以聞青名義送來的油炸面食可金貴了。 村里人齊齊稱贊聞青,聞青就當這些是年終獎勵了。 挨家挨戶把逢青制鞋廠工人都送了一遍之后,姚世玲就把剩下的收起來,用繩子吊在房梁上。 “媽,為什么把油餅放這么高?”聞青昂頭問。 姚世玲說:“防鼠防狗防聞朋,不然讓聞朋摸著了,兩三天就給吃完了,這可是老多的油炸出來的,隨便掰掉一點兒,都能炒一頓菜出來。” 聞青:“……”聞青特別佩服mama的節儉。 所謂的“年貨”都置辦好之后,大年三十也到來了。 這天晚上,聞青家堂屋擠滿了人,連角門上站的都是水灣村的人。 大家都坐在一起歡歡樂樂地看春節聯歡晚會。 聞青、姚世玲坐在其中。 “聞青,這人是誰啊?”姚世玲問。 “趙忠祥。” “他干啥呢?” “這叫主持,就像村里開會時,村長說話一樣。”聞青非常不專業地解釋。 姚世玲似懂非懂地接話:“哦,這樣啊。” 聞青笑著,看著一屋子的人,都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一點也不覺得厭煩,反而覺得親戚。 就這樣,在大家的歡聲笑語以及鼓掌中,新年迎來了,也很快送去了。 整個水灣村的年味未散,大伙都要為逢青制鞋忙起來了。 聞青也準備準備,要開學了,但是令聞青無奈的是,村長妻子天天要給聞青說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