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朱師傅心里犯嘀咕。 湯權卻心頭喜悅。 而聞青已經坐上了回縣城的公交車,半個小時后,到了肖姨裁縫店。 肖姨裁縫店內人來人往,十分忙碌。 “肖姨。”聞青喊一聲。 肖姨得空抬起頭來:“咦,聞青你回來了。” “嗯。”聞青見肖姨又是賣布料,又是賣鞋,又是縫衣裳的,二話不說上前幫忙。 等到客人漸漸稀少,聞青提出:“肖姨,咱們店再招個人吧?” “招人?”肖姨納罕,忙是忙了點,但都不是急件,又不是忙不過來,再說農閑的時候姚世玲不就過來了嗎? “嗯。”聞青點頭:“招個年紀和我差不多的,肖姨,你覺得修鞋大爺的孫女寶紅怎么樣?” “寶紅不會做衣裳啊?”肖姨說。 聞青笑著說:“但是她長得討喜,人也機靈,會看眼色,這不就夠了?” “可是……” “肖姨,我想從制衣廠里,拿些衣裳在店里賣。”聞青說:“搭配著我做的鞋子來賣。” “賣衣裳?”肖姨立刻反對:“賣衣裳肯定不行,現在大家伙都是買布做衣裳,根本沒幾個人直接買衣裳的,再說了,尺寸不一樣,誰會要,肯定賣不出去。” 聞青笑了,過去確實如此,家家戶戶都是拿布料做衣裳,成品衣裳少,但是隨著整個國家的發展,生活水平的提高,大家對穿、戴、用不再拘泥本質屬性,漸漸開始追求美觀,甚至一些商品達到供不應求的地步。 聞青別的行業不太懂,但是這一行,她要搶占先機,至少可以讓mama和弟弟衣食無憂。 “肖姨,相信我,肯定可以賣出去。我們可以先拿貨二十件,試試看。”聞青說。 肖姨雖然不情愿,但是既然聞青說了,她也只好試試看。 招修鞋大爺的孫女寶紅的事兒,就這么敲定。 聞青同肖姨說了寶紅的工作內容之后,招人的事兒,就交給肖姨去和修鞋大爺說去。并且聞青向肖姨說明,自己最近三天不會到縣城來。 肖姨納罕地問:“家里出什么事兒了嗎?” 聞青說:“沒什么事兒,就是家里要種玉米,種紅薯,挺忙的,我就幫幫忙,平時也做做飯。” “種地這事兒就是忙人,行,你忙,這店我看著,你放心。”肖姨笑著說。 聞青點點頭:“謝謝肖姨。”接著便離開肖姨裁縫店,向大土路走。 走了半個小時,走到了水灣村。不過,她沒有繞路從修鞋匠那里走,而是直接從村東頭王嬸家門口走。 之前路口樹蔭下,總會有三三兩兩的鄰居乘涼,今天空無一人,這點聞青絲毫不意外,麥秸垛都被燒了,誰還有閑心乘涼說閑話。 聞青從王嬸家門口路過,余光一瞥,王嬸的院子里空蕩蕩的,但是可以聽到院里傳來一聲聲的哭聲。 聞青步子沒停,直接回了自家院子。 尚未進院子,鄰居周大姐便從院子來出來,抬頭一見聞青,客客氣氣地說:“聞青下工回來了?” “周大姐好。”聞青笑著應一聲。 周大姐說了幾句客氣的話,便回了自己家。 聞青進院子,就見姚世玲正坐在院子里捋紅薯秧子,一撮撮青色秧子,下面都帶著一團泥土,而后姚世玲將它們一一碼在竹筐里。 “媽。”聞青喊一聲。 姚世玲抬頭,隨即露出笑容:“聞青回來了。” “嗯。”聞青走上前,就著周大姐坐過的凳子,坐在姚世玲身邊,伸手就抓地上的紅薯秧子。 姚世玲伸手阻攔:“你別碰,都是泥土,我自己來就行了。” “沒事兒。”聞青伸手就拿了一把,學著姚世玲的樣子,像模像樣的,聞青問:“怎么現在還有紅薯秧子?” “這是春天放著地窖里的紅薯放的苗子,現在種,回頭冬天的時候,麥子不夠吃,紅薯、玉米磨成粉,可以接濟一下,挺到下一茬麥子。”姚世玲說。 聞青低頭捋紅薯秧子,再碼到竹筐里,聽著姚世玲說這些生活中的小事兒,這是她上輩子都沒有聽過的,倍感親切,然后問:“媽,周大姐來這兒干什么?” “向我們借紅薯秧子種紅薯。” “他們家沒有?” “有,都被烤死了。” “怎么被烤死的?”聞青疑惑地問。 姚世玲看著聞青說:“你忘了,昨天失火。” 聞青這才想起來。 “周大姐家的地窖挖的淺,又貼著內院墻根,麥秸垛在外墻根,這一燒,硬生生烤著地窖,紅薯秧子全烤死了!”姚世玲說:“這不,馬上就要種麥茬紅薯,沒有秧子,只好來我這兒討,幸好我春天的時候弄的多。” 聞青聽后,連連點頭,然后問:“周大姐損失這么多,王嬸沒打算賠?” 姚世玲一聽聞青說王嬸,連忙向院外看,然后小聲說:“賠什么?今天早上她跑去村長家鬧,說是二虎子沒點麥秸垛,大風刮的。” “噗嗤。”聞青沒忍住,笑出來:“這都可以?” 姚世玲說:“還不止,說是自己家損失嚴重,想讓村長打個報告給上頭,說自己家是困難戶,希望上頭救濟半年。” “村長怎么說?” “村長說,這都救濟,國家把糧倉開了都不夠吃。” “那是。”聞青應著。 姚世玲站起身來,又拎了一個空竹筐繼續碼紅薯秧子:“早上在村長家吃了癟,上午又跑到二隊隊長家,隊長性子可比村長強硬多了,直把他們夫妻兩罵的狗血淋頭,王嬸哭喊了好一陣子。村長讓他們賠我們六七家麥秸垛的損失,王嬸拍著大腿說,是大風刮的火把麥秸垛給燒了,跟他們家沒關系,要賠就讓老天賠。” 聞青聽過直想翻白眼,這理由虧的王嬸能想到。 “下午的時候,種玉米的,種紅薯的都從地里回來了。王大和王嬸看到了,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兩畝地是空著的,但是他們家的玉米種全燒沒了,紅薯也沒有。于是就向鄰居借啊,沒想到沒有一個人愿意借給他們,都說自己剛夠種,沒有多余的。 王大王嬸著急啊,總不能種豆子,豆子產量低,玉米紅薯產量高,麥子吃完,玉米、紅薯還能頂一段時間,豆子又不能吃多久。王大王嬸把一村子的人都借遍了,沒有一家愿意借給他們。” “是他們自己作的。”聞青問:“借咱們家了嗎?” 姚世玲:“那倒沒有,估計也沒臉借。” “也不一定。”聞青若有所思地說。 正在這時,聞亮背著一捆草回來,身后跟著滿頭大汗的聞朋。 “大姐!”聞朋極其熱情地跑過來。 “姐,你回來了。”聞亮說一聲,背著草就往牛棚去。 聞朋捧著一個草帽,興沖沖地過來:“大姐,你看我捉了好多爬拉猴。”爬拉猴又叫蟬猴,是知了的前身,生長在土里,破土之后,爬到樹上,蛻掉殼,變成知了。這個殼叫知了殼,也叫爬拉猴殼。聞朋特別愛瞅著地面,一看有個小洞就用手戳,戳開了可能就是一只爬拉猴,爬拉猴殼可以入中藥,每年都有人來收爬拉猴殼,聽聞朋說是四十塊錢一斤,但是撿爬拉猴殼撿了兩年,也沒有到一斤。 “怎么這么多?”聞青問。 聞朋說:“今天小樹林那邊下雨了,它們都爬出來了,我就捉到了。” “不干正事。”姚世玲說聞朋。 聞青笑著:“媽,這可是填飽肚子的大事。”然后問聞朋:“想不想吃油爆爬拉猴?” “想!”聞朋最愛的就是吃。 “好。”聞青站起來,接過一草帽的爬拉猴說:“媽,我現在去做飯了。” “媽,我去燒火。”聞朋緊跟著聞青。 當晚,聞青就做了油爆爬拉猴,辣椒炒豆醬,玉米仁稀飯和粗面餅。 油爆爬拉猴噴香撲鼻,才端到院子里飯桌上,就引來鄰居們的圍觀。 “聞家的,你這是吃的啥啊?這么香?” “可真香啊。” “……” 姚世玲這次沒有關起門來吃,也沒有讓聞亮、聞朋收起來,畢竟爬拉猴不是什么稀罕物,于是大大方方地說:“是聞朋白天捉的幾只爬拉猴,聞青就給炒一炒了。” “爬拉猴也能炒著吃?” 姚世玲說:“當然可以了。”于是就挑了兩個給鄰居們嘗嘗,鄰居們稱贊之后說:“這爬拉猴費了不少油吧?好吃就好吃,就是它太吃油了,一頓夠炒蔬菜炒兩天的吧。” 姚世玲笑著說:“聞青做的飯,不知道省。” 聞朋坐在桌前撇嘴不悅。 聞青伸手去擰他的臉蛋,鄰居有好有壞,處的壞了就像王嬸那樣,處處找你茬。處的好了,勝似親戚。聞青有心讓姚世玲處幾個勝似親戚的鄰居,這樣她去市里上高中了,對家里也放心很多。所以,并不抗拒她們來串門。 “你們再吃兩個吧。”姚世玲說。 “不了不了,花了老多油爆的了,你們自己吃吧。”鄰居說。 姚世玲熱情地又塞了兩個給鄰居,這一來二去鄰居就和姚世玲聊上了,聞青喝著稀飯在一旁聽著。 鄰居說的就是王嬸的事兒,說是王嬸又在家哭了,因為沒錢買玉米種、紅薯秧子,村里人見他們家人太孬了,都故意不借給他們。王嬸是急哭的。 “活該!”聞朋小聲說。 聞青瞪了他一眼,他連忙噤聲。 一頓飯都在聽小道消息中渡過的,晚上做鞋的時候,姚世玲就說:“王嬸作惡的時候,看著讓人討厭,可憐起來還挺讓人同情的。這兩畝地要荒一年嗎?” 姚世玲嘆息一聲又一聲。 聞青完全沒有反應,食指上套著頂針認真地做鞋子。 姚世玲納悶地問:“聞青,你心里咋想的?” 聞青:“什么咋想的,他們荒地跟我有什么關系,難不成我還把家里的玉米籽扛送給他們嗎?再說救急不救窮,念你升米恩記你斗仇,媽,咱不急,等著吧。” 第二天早上,聞青沒去縣城,令姚世玲、聞亮、聞朋極為驚訝。 “大姐,你咋不上賺錢了?”聞朋問。 聞青說:“我休息兩天,和你們一起種地。” “肖姨答應了嗎?”姚世玲問。 “答應了。” “那就好。”姚世玲沒有反對。 于是,一家四口牽著牛,牛背上搭著麻袋、竹筐、玉米籽、紅薯秧子、水、饅頭、豆醬、鐮刀等,浩浩蕩蕩地從村東頭走過,向東地去,路上遇見不少鄰居,鄰居們也都客客氣氣打招呼。 “去種玉米啊?” “得種一天吧?” “聞朋好像吃胖了!” “……” 姚世玲一一笑著應著。 不知是前天失火事件的輿論傳播,還是村長、隊長的態度,疑惑是昨天的幾撮紅薯秧子和幾只油爆爬拉猴的余溫,總之,如今村里人看待聞青一家的眼光十分不同,以前是戒備、探究與看笑話,現在就是友好、羨慕與贊同。 “你們看,聞青家竹筐都是玉米籽和紅薯秧子。” “可不是嘛,我家的紅薯秧子就是借姚世玲的,姚世玲這人真不錯,一開口,她就借的。以前我一直以為她是窮講究,傲氣,現在看看還挺平和的。” “昨天我去她家,她給我幾只油爆爬拉猴吃,那油放的,油汪汪的。” “你不知道嗎?聞青在縣城一個月工錢十塊錢呢,吃得起油。” “……” 鄰居們這么說著,話就傳到了王嬸耳中。 王嬸轉頭進房找王大:“虎子他爸,你聽說嗎?聞青家有好多沒用完的玉米籽和紅薯秧子,要不咱去借點,反正一畝地也用不了多少種子。” 王大當即板起臉色呵斥道:“你去借啊,你都忘了你是怎么罵人家的,你看她們借不借給你,別讓人把唾沫吐到你臉上了!不要點臉皮!” “那咋辦?咱們兩畝地不要了?” “怎么要?上哪兒找種子!” 王嬸轉身:“我去山灣村借借看去。”說著王嬸就往山灣村走,山灣村有幾個她小時候的玩伴,想著肯定可以借著的。 王大愁眉苦臉地坐在房內。 與此同時,聞青一家正在地頭整工具,開始拋坑種紅薯秧子。 姚世玲拿鋤頭鋤地,聞青、聞亮蹲在地邊種紅薯秧子。 聞朋則牽著牛兒,在小溝渠邊讓牛兒吃草:“媽,王嬸往山灣村去了。” 聞青抬眸看一眼,王嬸下巴昂著,往山灣村去,看也不看聞青家一眼。 “放你的牛。”聞亮斥聞朋一句,然后安心種紅薯秧子。 一直種到晌午,五分地種完畢。 聞青一家四口,坐在地頭樹蔭下吃饅頭蘸豆醬,牛兒臥在一旁瞇著眼睛睡覺。 微風吹著,青草清香,非但不覺得熱,反而十分舒適、愜意。 聞朋啃著饅頭到處看著,看有沒有鳥,有沒有知了殼,突然又說一句:“媽,王嬸從山灣村回來了,咋這么早回來,她咋不在山灣村吃了飯再回來呢。” “朋朋,你話真多。”聞亮說聞朋。 聞朋反駁:“二哥,我都一上午沒說話了,我咋話多了?” 聞亮沒理他。 聞青笑著摸聞朋的腦袋,然后抬眸看王嬸,早上王嬸是昂著下巴兩手空空走的,現在是低著頭兩手空空回來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垂著頭抹了一把眼淚,然后急步往家走。 聞青看向姚世玲。 姚世玲看向聞青。 母女倆面面相覷,心照不宣。 下午一家四口種了玉米回村子時,聽說王大和王嬸不但吵架了,還打起來了。隊長來勸架,勸好了之后,夫妻兩向隊長借玉米籽和紅薯秧子,隊長哪里有這些,自己家都窮的揭不開鍋了,哪有多余的借出去。 后來隊長實在看不下去王嬸的兩畝地荒著,要借豆子給他們倆種,王嬸哭著說:“豆子產量低,我們家沒面吃啊。” 隊長就問誰家有紅薯秧子和玉米籽,大部分人家是真的沒有,小部分人家是有了也留著自己家吃的,再有幾戶是怕借給王嬸,王嬸不還了。 因此,最后王嬸家仍舊一無所獲。 等到晚上時,村東頭又傳來二虎子的哭聲。 “王嬸又打二虎子了。”姚世玲說。 聞青自顧自地剪布:“我聽到了。” 姚世玲猶豫一會兒:“聞青,要不我把咱家那幾棒子玉米、一竹筐紅薯秧子交給隊長,讓隊長交給王嬸家,不能讓兩畝地荒著啊。交給隊長,也不怕他們不還。” 聞青反問:“憑什么?我又不是觀音菩薩,罵了我的人,燒了我的麥秸垛,不說賠償還說是大風刮著火的,都這樣了,我還把糧食借給她,我有病啊。” “咦,你這小姑娘怎么這么說話。”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聞青笑著反問。 姚世玲無話可說,聞青說的是對的,但姚世玲就是心軟。 聞青開始悠悠地哼起小曲子來。 姚世玲:“……”姚世玲不知不覺間,就把聞青當了一家之主,聞青說不借,她也沒有主動。 就這樣又過了一天,下起雨來,水灣村的村民都樂呵極了,紛紛表示這雨下的好,下的及時,這下不但豆子漲勢好,玉米、紅薯都會多產點貨出來。 不少村民湊著一起說叨盤算著能收多少斤玉米和紅薯,很是開心。 只有王大王嬸一臉愁苦的看著雨,直到又一天雨停了。 王嬸在自家門口來回晃悠,晃悠不下半個小時,最終邁出了步子,走到聞家的院子,站在院門口,站了一會兒又折返回去,接著又跑到聞家院門口,來回數趟,終于鼓足勇氣,正準備拍木門時,突然聽一個喇叭聲,王嬸嚇了一跳,回頭一看,一輛黑色小汽車從村東頭慢慢開進來。 “這是誰家的小汽車啊?” “媽!我看見小汽車了!” “哎喲喂,是小汽車啊,我還是頭一回見呢。” “……” 村里的人紛紛從自家院里、房里走出來觀摩小汽車,只見小汽車直直地駛向聞家院門口,眾人還未反映過來,車門打開,一串鞭炮被扔出來,噼里啪啦地炸起來。 王嬸駭的一屁股坐到地上,她又利索地跑起來。 “這是干啥啊。” “這誰啊。” “喲,汽車停到聞青家了!” “停聞青家干嗎?” “……” 水灣村的村民們幾乎全員出動,一瞬間都涌到了聞青家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