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王嬸,那你是……”聞青不解地問。 “我、我走錯,走錯門了。”王嬸厚著臉皮,賠笑著:“沒想到在這兒碰上聞青。” 聞青未說話,上下打量王嬸。 王嬸頓時心虛,忽然大手一拍大腿:“哎喲,我咋忘了,賣針的在東邊。哎呀,我得趕緊去買,不然耽誤了交公糧。”王嬸看向聞聞青:“聞青你忙,你忙,我先走了啊。” 不待聞青開腔,王嬸一溜煙兒地沒了。 聞青若有所思。 肖姨向外張望,問:“聞青,這誰啊?不像走錯門啊。” 聞青回神,笑著:“村里的鄰居,王嬸,平時有點迷糊。” 聞青一句代過。 肖姨也不多問。 接著二人招呼著高個子女人和矮個子女人,已經售出的納底繡花鞋是聞青趕制出來的,只有一雙三十八碼的,矮個子女人要三十七碼的,聞青需要重新做。 家里有現成的鞋底,現成的花,就是鞋面上的花兒不是牡丹。矮個子女人非但不介意,反而執意將六塊錢塞到聞青手中。 聞青只好收下,由肖姨開個字據,兩天后拿鞋。 高個子女人和矮個子女人笑著出了肖姨裁縫店。 二人一走,聞青就從兜里掏出六毛錢給肖姨。 肖姨問:“你這是干啥?” 聞青說:“肖姨,咱們的約定,賣一雙鞋,給你三毛錢提成。” 肖姨立刻笑起來了,她剛才看了那雙納底繡花鞋,不夠是樣式、針功,還是布料,都是極好極費時費力的,虧的聞青做得出來,現在看來,賣六塊一點也不多。 “你這孩子,真是實誠。”肖姨接過六毛錢,心里美滋滋的,自己不出一毫力,賺了六毛錢,誰不開心啊,并且聞青賣鞋,壓根不妨礙她賣衣裳、賣布料,可不就更樂了。 “還是肖姨肯幫忙。”聞青笑著。 “會說話。”肖姨滿臉笑容,將六毛錢揣進衣兜里。 然后聞青開始一天的工作。 畫點、畫線、裁、剪、走針、對比等等,除了吃午飯,縫紉機一直噔噔不停。 她和肖姨都是手腳麻利的人,之前小本本一行行的人名,越來越少,當然今天來做衣裳的人兒,也是絡繹不絕,大部分都是肖姨接待。 到了下午兩點半時,聞青又到下班的時間。 “肖姨,這個深藍色棉布,你賣給我六尺吧。”聞青說。 “可以啊,你買這深藍色棉布干啥?” “給我兩個弟弟做件大褲衩穿。”想想聞亮、聞朋只有一條褲子,還打著補丁,白天穿,晚上洗,第二天早上繼續穿,遇到下雨天,就穿濕的。 “你真疼弟弟,行,我給你七尺五,你給我六尺的錢就行了。”肖姨笑著說。 “那不行,至少也要給你七尺的錢。”聞青堅持。 肖姨對聞青這姑娘更加喜歡了。 聞青拎著布袋出了肖姨裁縫店,沒有直接去大土路,而是去了大市場。 八毛錢買了兩雙白皮底鞋底,留著回家做鞋用。 五分錢買了一張大白紙,四尺長四尺寬的大白紙,回家裁一裁,訂成大本子,留著畫衣服樣,鞋樣,買布做出來可以賣。 又花三毛五分錢買了各種針、線、小盒子,以及四五個頂針。 拎著鼓鼓的布袋,她心里是激動的,極其激動。 如果上輩子碎花群換十塊錢是上輩子自己的功勞。 那么,這次納底繡花鞋賣十二塊錢,就是她重生以來,用自己的雙手賺到的。 十二塊錢, 十二塊錢。 她賺了十二塊錢,她偷偷笑了起來,此刻她走在大土路上,若不是有來往交公糧的路人,她一定放聲大笑起來。 一路上,她心情愉悅。 走到村口時,又看到了不少鄰居在樹蔭下鋪層席子,躺在上面乘涼說閑話,但是卻沒見王嬸。 聞青轉頭向王嬸的門口看去,王嬸正同她男人篩麥子。 她男人呵斥:“誰讓你在麥子里放沙子的,你當糧站的人是傻子嗎?” 王嬸嘟噥一句:“我不是想少交兩斤公糧嗎?誰想著他們檢查出來了!” “……” 合著王嬸在糧食里摻沙子,被糧站工作人員檢查出來,要求拉回來清理了。 聞青不發表意見,和樹蔭下的鄰居們打聲招呼。 “誒誒,聞青,聞青,別走啊,別走。”鄰居喊住聞青。 聞青停步問:“許嬸,怎么了?” “聽說,你剛才一小會兒就賺了十二塊錢!”許嬸小聲說。 盡管是小聲,但是其他鄰居已經圍上來了。 “對啊,你現在在干啥?咋賺這么多?” “聽說是賣鞋,對吧?” “什么鞋子這么貴啊?” “你自己做的嗎?我家閨女比你小兩歲,手工不比你差,你帶帶她唄,好歹都是一個村的人嘛。” “……” 鄰居們七嘴八舌的,好像曾經把聞青往死里埋汰的不是她們一樣。 聞青面上沒什么表情,轉頭看一眼王嬸。 王嬸正抻著腦袋往這邊看,見聞青看自己,連忙縮腦袋。 聞青轉過頭來,笑著說:“我沒有賺十二塊錢啊。”去掉成本及給肖姨的提成,確實沒有十二塊錢。 鄰居們不以為然。 許嬸笑著說:“聞青,你咋還承認呢,你賺了錢,我們又不要你的。” “就是啊。” “就是問問你。” “……” 聞青不怒也不惱,平靜地說:“我沒有賺十二塊錢,你可以到肖姨裁縫店問一問肖姨,我現在是給她打工。” “打工?” “那賺的十二塊錢,是肖姨裁縫店的?” “原來是這樣啊。” “我就說嘛。”相對于聞青一小會兒賺十二塊錢,他們真的更相信聞青只是去打工。 “一個月多少工錢啊?”許嬸又問。 “十塊錢。”聞青誠實回答。 “管吃管住嗎?” “不管。”聞青說。 十塊錢…… 許嬸撇嘴,其他鄰居也跟著撇嘴。 “聞青。”正在這時,村里的姚世玲喊一聲:“你咋還不回來?” “誒,我現在就回去。”聞青應一聲,和鄰居們說了句,就向姚世玲走去。 許嬸仍舊撇著嘴:“一個月才十塊錢啊,半年六十塊錢。” “不如割草喂牛喂羊呢。” “就是啊,城里人一個月工資都三十塊錢了。” “才十塊錢,不管吃也不管住,每天還得吃自己家的,我聽說,打工的還得看老板臉色,一不高興就是打罵,還扣工錢。” “可不是嗎,弄壞東西,還要賠呢,十塊錢劃不來。” “我就說嘛,聞青哪有本事一會兒賺十二塊錢。” “……” 聞青此時已跟著姚世玲進了院子。 姚世玲轉頭就問:“王嬸回來傳你一會兒賺十二塊錢,趕緊說清楚,免得人眼紅挑事。” “說什么清楚?”聞青問。 “說你沒賺這么多。” 聞青笑了,從兜里抱出十一塊五毛六分錢,遞給姚世玲十塊錢,說:“我賺了這么多。” 姚世玲驚住:“哪來的?” “掙的啊。” “咋掙的?”姚世玲完全不相信:“聞青,你沒做壞事吧?” 聞青無奈地笑,自己的黑歷史太多,連賺錢都讓mama質疑:“沒有,媽,我真的賣鞋子啊。不信明天你去問問肖姨。” 姚世玲半信半疑,又向院外瞅了瞅,把聞青拉進堂屋,關上門,拉著聞青的手:“聞青,你跟媽說實話,這十塊錢哪來的?要是來路不正,咱就還回去,可別學你二叔坐牢以前,那樣不好。” 聞青被姚世玲氣笑了,沒辦法,只好從布袋里掏出字據給姚世玲看。 姚世玲是識字的,看著字據,不敢相信地問:“一雙鞋賣六塊錢?” 聞青點頭:“嗯,這雙是客人預訂,錢都給過了,所以才開了字據。我今天下午賣的那雙繡花鞋,是我之前納的鞋底,繡的花,前兩天,我給做成布鞋,去擺在肖姨那兒賣,我說六塊錢,那客人都沒還價就買了。” “那客人真有錢。”姚世玲喜不自禁,同時又擔憂起來:“那王嬸看到了怎么辦?她們眼紅起來就愛挑事。” “媽,你放心,真要挑事,我們還怕他們嗎?亮亮和朋朋都大了,再說,我也和她們說了,我是給人打工,沒賺那么錢。” “那就好,那從明天起,你從村東頭上大路,別讓他們看著了。” 聞青笑著答應:“好,媽,這十塊錢你拿著吧。留著給家里買點菜、rou,亮亮和朋朋都在長身體。” “你自己拿著吧。”姚世玲推辭:“你也不小了,留著存起來,以后當嫁妝。” 嫁妝? 兩字戳中了母女倆的忌諱,姚世玲將兩張暗黃色五塊紙拿過來。 聞青沉默了一會兒說:“媽,我今天見紀彥均他meimei紀寧芝了,還有他同學章方方。” 姚世玲抬眼看著她。 聞青又說:“我和紀寧芝說了,讓她傳話給她哥,婚事作廢,我想他們家不會來提親了。等我把手上的幾件衣裳和鞋子趕出來,我就去和紀家那邊說清楚。” 婚事作廢。 姚世玲錯愕地望著聞青,這還是聞青嗎?她怎么想通的?她還是那么天天追著紀彥均的聞青嗎? “媽!大姐!我放學啦!”門外傳來聞朋的聲音。 “媽,朋朋放學了,我去看他給我撿粉筆頭嗎?”聞青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姚世玲有點反應不過來。 “大姐,你真在家啊。”聞朋黑瘦黑瘦的,滿頭大汗,見到聞青,笑嘻嘻的,自從聞青做了兩頓大白菜燒rou,又給了他一直鉛筆,他就完全被聞青“賄賂”了。 “你今天怎么放學這么早?”聞青問。 “語文老師說,他家要種豆子,所以今天提前放學。” 聞青默默汗顏。 聞朋從破舊的褲兜里,掏出一小把粉筆頭,紅的、綠的、白的,還有黃的,都是一小丟丟的:“大姐,我把別的班級的粉筆頭也撿了。” 聞青的心里一下被填滿,剛才自己說出來“婚事作廢”時,心里的失落感蕩然無存。 她接過粉筆頭,摸著聞朋的腦瓜:“謝謝朋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