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這個人該不會就是——” 百里斬釘截鐵道:“司南離。” 這便是為何,司南離所到之處必有人亡,必有國覆的原因,因為人死后會產生大量的靈,這些皆是喂以邪魔的餌食。而這一切都與司南離意圖置他于死地的目的不謀而合,因為一旦他死,魔君便會重新獲得從前的力量,而唯一能夠掣肘他的太阿卻已不在,屆時拿下六界豈非指日可待? “奇怪……好奇怪……” 百里的思路被白姬打斷,他微抬了抬眉頭:“奇怪什么?” 白姬有些迷茫:“我是在奇怪,這件事若成了,得利的是敖恒又不是司南離,那他究竟在圖些什么?”費心費力地復活魔君,布下天羅地網,甚至不惜驅動像八苦咒這樣的上古禁術來抹殺百里,難道只是為了替他人作嫁衣嗎?她不信司南離會這樣做,他行事作風詭異莫測,處處透著古怪,這樣的人怎會甘心屈居人下?!絕無可能! 百里也不信,他道:“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此二人確實聯手,眼下魔君氣候未成,尚且不足為懼,我們要警惕的——是司南離。” 談起司南離,他眼透冷意,眉宇間籠罩上一層凜冽的殺氣。 白姬點頭,又問:“司南離其人實在古怪,你可清楚他的來歷?” “他告訴我,他是忘川河畔的一株曼珠沙華,吸收日月精華有了靈識,修煉千年成形,當時我倒并未懷疑。”如今想來,司南離喜穿紅衣,身上長年累月透著一陣淡淡的血腥氣,出手又極為狠厲,他早該察覺,司南離只是用花妖身份作掩護罷了,只是當時他心高氣傲,一心想要制霸歸墟,竟連司南離刻意示好也沒多在意,只以為對方是臣服他的力量,卻大意留這禍害在身邊蟄伏千年。 “他的真實身份,我至今不知是何物。” 這世間萬物沒有什么能逃過孽海煉火的焚燒,可司南離卻活了下來,他究竟是什么東西,來自何方,是百里心頭一團揮之不去的謎霧,此謎不破,日后恐怕還是會吃他的虧…… 白姬思忖片刻道:“狡兔尚且三窟,更何況是像司南離這樣城府極深生性狡詐之人怎會沒有逃生后招,想必他早就預料到你會疑心于他,所以做好了準備也未嘗不是可能?” 她雖不懂什么真身假身的,但民間關于妖精神魔的軼聞也看過不少。 “你看,世人說貓有九條命,會不會也讓司南離練就了這本事?所以他才死不掉?” 百里道:“貓妖每到危急關口可斷尾求生,這點不錯。可一旦進了孽海,恐怕連斷尾的機會都來不及有,便會被融成一灘骨血了。同理,別說是普通妖魔,即便是修得金身的天神掉進去下場也是一樣。除非——” 白姬見他神色一變,心也跟著不由自主地懸在喉嚨口,“除非什么?” “除非他原身不壞。”百里瞇眼:“可我確定當初推下去的就是他本人,若司南離用了什么移花接木的法子我不可能沒有察覺,奇怪,當真奇怪!” 百里在喃喃低語下陷入了沉思。 就在此時,三生石境再次發生變化—— 白姬赫然發現自己捏著阿芝的兩只胳膊,大驚之下連忙撒手,阿芝本來上半身已經躺在了床上,她這一松手,又軟綿綿地歪倒在地。 “阿芝、阿芝!” 白姬顫抖著手去摸她的鼻息,幸好,只是暈過去而已。墻角隱蔽處藏著一只收拾好細軟的包袱,她目光一掃,看見桌上還擺著沒有飲完的茶水,伸手一碰,杯子還是溫的。 看來是阿潯走得不巧,正好撞上阿芝,唯恐阿芝告發才用沾了迷藥的茶水將她迷暈。 白姬將阿芝抬到床上掖好被角,接著拾起包袱,有些猶豫地朝屋外走去,不過她并沒離開太遠,而是在半途悄悄溜了回去,躲在廊子的圓柱背后靜靜觀察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因為她確信,阿芝的死肯定是有人背后陷害。 一抹黑影從門外冒出頭來,張望片刻,躡手躡腳地走進院子。其實白姬根本不用躲,因為此時的她根本看不見自己。那人沒有直接進屋,而是原地等了一會確定阿潯不會去而復返,適才挺直腰板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她著了一件淡雅的仙靈襦裙,長發披肩,身形窈窕,猛一看,倒真與阿潯有幾分相似。 白姬想要看清那人的臉,奈何天色晦暗,只能看到她一點依稀的輪廓,也許是對方下了易容咒,那側面輪廓真真像極了阿潯,也難怪事后她的罪名幾乎是板上釘釘,實在是動機明確,證據確鑿,實在推卸不掉……恐怕那人也是抱著同樣的想法吧?! 白姬跟在她身后進了屋,隨即看到她高舉起凝著冰棱的手掌猛地刺穿了阿芝的身體,隨后,她細眉一挑,似乎是覺得阿芝傷得不夠重,又往她體內刺了一堆細小的冰錐,這才撫掌作罷。此時的阿芝猶在昏睡,卻因為巨疼難抑不由自主地發出痛哼,額頭上的冷汗幾乎如雨下,一瞬便浸濕了衣襟。而那人只是兩手抱臂冷眼旁觀,唇畔綻放開一抹殘酷的獰笑,似乎對阿芝此刻的痛苦樂見其成。她刺傷阿芝后便徑直朝梳妝鏡走去,隨意抽開幾只抽屜,翻找一番,找到一根阿潯平日束發用的緞帶使勁揉了揉,然后強行掰開阿芝緊握的拳頭塞了進去。 她兀自冷笑:“阿潯啊阿潯,眼下你可算是百口莫辯了!呵呵!” 白姬睜大眼,容貌可以變,聲音卻很難偽裝,至此,她終于知道是誰在背后陷害自己了!是阿露! 她目光復雜地迎向立在門內的女子,此時她的臉在光照下逐步融化,輪廓逐漸改變恢復成一張明艷照人的臉龐,只是這張臉雖然美,然臉的主人卻流露粗與美貌不符的陰狠殘忍。 阿露步履輕盈地走了出去,從此以后,沒有阿潯這個礙眼的女人擋路,她想要入主龍宮還不是輕而易舉之事?說到底,還得謝謝她,若非她看上那身份不明的野男人還妄想私奔,恐怕自己還沒這機會下手呢!哈哈哈,懂得抓住機會的人才是最后的贏家,要怪就怪自己有眼無珠,錯過了這一步登天的大好機會! 百里從暗處走到白姬的身邊,看見她面無表情地望著阿露揚長而去。 白姬道:“是她干的。” 百里并未說話,只是抬眸掃了阿露的背影一眼,鳳眸里凝著寒徹骨的冷光:“這個女人我已經讓她付出了代價。” 白姬頷首,目光也隨之冷了下來,阿露的確是死有余辜,不值得可憐。 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白姬都經歷過。阿芝的死被阿露嫁禍給了阿潯,沒有等到百里的她被祭司和族人捉拿回禁地,面臨著一場剝皮剜心的嚴苛懲罰。 至今那剝鱗的痛楚還深深烙印在她的身體內部,看著禁地四處升騰的白煙以及前方黑壓壓涌來的人群,白姬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卻被身后的百里按住肩膀。 正前方,大祭司蒼老而又深邃的雙眼已從謎霧中浮現出來,這時一柄通體瑩白骨節分明的手杖越過她的臉龐指向人群,杖頭迸射出一團銀色的光霧化作撕破風的夜隼倏然朝前飛去。 “這段不必看了。”耳畔響起百里的聲音,頃刻間夜隼沖進霧中,大團的白光炸裂開來,眼前除了光就再沒有什么了。倉促間,白姬握緊百里的手,長舒一口氣。 “謝謝。”她對他說。 百里的手驟然收緊,卻并未回答。自責、悔意、憤怒,這些負面情緒糅雜在一起險些要將他整個人吞沒,而白姬的這聲謝謝更像是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得他無地自容。 如果當時他不要大意輕敵,是不是便可使她少受一些痛苦?! 而此時,白姬并未留意到百里的情緒變化,她在關注另一件事,阿潯真的是自殺嗎? 不可能,在沒見到百里之前她絕對不會自殺……為什么?白姬設身處地想了一下,若是換做為她自己,定是要拼盡最后一口氣逃出去向他問個清楚,死也要死個痛快。她深信,阿潯也會抱有同樣的念頭……畢竟她們體內繼承著同樣的靈魂,愛著同一個人。 她垂眸沉思的時刻,漆黑的熔窟里忽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白姬一個機靈,發現自己手帶鐐銬,四周漆黑無光,偶有水聲傳來,看來她應該是被關押在禁地的某一處。 腳步聲由遠及近,黑暗中迸發出一點火光,是來人點燃了火折子。 白姬睜大眼,看清來人的面目:“是你!” 火光映亮阿露的臉,她挑眉反問道:“是我又如何?” 白姬心念電轉,面上卻只表現出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你……你來做什么?” “我來救你!” 阿露說著,施法將捆綁她手腳的繩索鐐銬解開。白姬看著她,神色復雜:“你為什么救我?” 阿露扶著她站起來,迅速環顧四周后壓低聲音道:“別高興得太早,我救你是有條件的。” “什么條件?” “你答應我從此以后不再踏入鏡湖一步。” “為什么?”白姬神色平靜地盯著她的眼,問道:“你想頂替我與龍宮太子完婚?” “不錯!屆時祭司只能以你暴病而卒向龍宮交差,王妃的空缺由我頂上,我自問不比你差,嫁過去定能討得太子歡欣,倒是你,要是逃出去覺得外頭不比族里好,哭著鬧著要回來,我是決計不會放過你的!” ☆、第96章 魔龍出世 靜默片刻,黑暗中傳來白姬沙啞而微弱的笑聲。 “放心,我不會回來的。” 阿露閉口不語,目光直直看著她,似乎是在考慮她是否可信。 白姬等得有些不耐煩,便道:“你要是信我就趕緊走,再拖拖拉拉恐怕換班的人便要來了,到時東窗事發,難不成你也要享受一下剝鱗的苦楚?” “你!”阿露朝她怒目而視,眼中流露出兇悍之意,叫罵聲剛要出口,卻被她生生壓了回去。她嘲諷道:“好利的一張嘴,我倒要看看沒有我救你你還能張狂到幾時?!” “你愛救不救。”白姬瞥了她一眼,老神在在地靠回墻壁上,補了一句:“反正祭司也不會真心想殺我,大不了養好傷嫁去龍宮,倒是你,竹籃打水一場空,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因為是在這三生石境里,白姬才會如此大膽地說出心中所想,因為她知道,不論她和阿露說了什么,事態一定會按照其原來的軌跡發展下去,而她等得就是那一刻的真相。 阿露咬牙,目光像刀子般在白姬臉上片片凌遲。 “好!我救你。” 白姬斂眸,回頭看了一眼站在暗處的百里,他整個人宛若浸潤在黑暗之中與夜色融為一體,微弱的火光映照出清雋俊美的輪廓,以及那挺拔的身姿,他就像是站在她背后的守護神,堅毅深邃的目光令她心安無比。 阿露注意到白姬的動作:“你在看什么?” 白姬并未理她,只是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背后,那目空一切的疏淡令阿露暗中捏緊了拳,這個臭丫頭死到臨頭還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不過——她唇畔浮起冷笑,很快就不用看見這張討人厭的臉了。 禁地內四通八達,光是水泉便有十多處,只是大多干涸。阿露領著白姬一路曲行,越到深處,就發現四周水汽越來越重,白姬本就穿得少,傷口沾上冷霧后生疼不已。 雖然說是在幻境里頭,但這疼痛卻恍如身臨其境,甚是逼真。 她蹙眉:“這不是通往外界的路,你究竟是要將我帶去哪里?” 阿露道:“急什么?能夠逃得出去的路早就被大祭司封死了,想出去就只能通過廢棄的泉眼。” 阿露說的話,白姬是完全不相信的。她趁阿露不注意伸手摸了摸溶窟的內壁,感覺濕滑溫熱,而隨著步伐的加快,石壁熱度逐漸升溫。 她記得阿潯是掉入血泉之后死的吧……? 思緒翻轉之際,那廢棄的洞口儼然已出現在二人眼前,看著前方傳來的一絲光亮,阿露的眼中蒙上一層喜意,轉頭對白姬道:“就要到了!你走快一點!” 然而白姬卻只是望著她不說話,原地不動,目光莫測。 有那么瞬間,阿露心下生疑,總覺得阿潯哪里變得有些不同,然勝利在望,這種念頭在腦中一晃而過,便被陰謀即將得逞的喜悅狠狠壓了下去。 她刻意放緩了語氣,甚至沖白姬笑了一笑,道:“沿著這口廢井便可到達外面,那兒是一片荒山,沒有大祭司設下的結界,你能逃多遠就逃多遠。” 事實上,這口血泉井早已被她施下障眼法,一旦阿潯跳下去,必死無疑。阿露沒有半點戕害同族的愧疚之心,相反,看著白姬一步步朝井口走去,心里早已開始盤算起以后成為龍宮太子妃的榮華之日。 白姬走到井口,便感覺一股熱浪轟然襲來,炙得面頰隱隱發燙,她頓了頓,想要停下步子,然而一股更為熾烈的急于脫困的念頭催促著她向前,不停向前。 明知道跳進這泉眼里將會發生什么,卻依舊無法停下步伐,恍若即便是死,也要拼盡全力回到那份唯一的牽掛身邊。 白姬閉上了雙眼,阿潯她是多么的傻呀。 溫度上升,禁地中的空氣仿佛凝滯,須臾,泉眼如井噴,熾熱炎火似遍地盛開的紅蓮一下綻放,火舌游走,將退無可退的白姬瞬間包圍。 她心下一沉,眼前仿佛浮現起阿潯瀕臨絕望的雙眼,不由轉頭去看阿露,目光在火舌搖曳下顯得別樣冷冽。 甕中之鱉,虛張聲勢,阿露微挑起半邊眉毛,瞳孔映著火深紅一片,她兩手抱臂作倨傲狀,嘲諷道:“怎么不走了?你不是想逃出去嗎?如今路就在你腳下,為何不逃?” 逃,何處去逃? 白姬打量四周,來路去路全部被她封死,且這里洞口狹窄,想要化作原身飛出去也甚是艱難,更何況當時阿潯身上還有傷,體力難以為繼,又遇上這么個進退維谷的局面…… 就在此時,阿露眼中獰光乍現,搖身變作一條紅鱗蛟龍向白姬俯沖過去。白姬側身貼地一滾,險險避開她的攻擊,然而先前所站的石壁卻被她利爪扒出一個大洞,碎石滾落遍地。 阿露冷哼,一招未成又是一招,“納命來吧!”看來她今天不見白姬血濺三尺是不會罷休離開的。 面對她的窮追不舍白姬不愿再躲,她亦幻化作龍身與那紅蛟纏斗起來。她實力遠在阿露之上,若未受傷,又豈能任由她胡作非為?!可惜大祭司先前設下的禁制威力未退,白姬打著打著便覺力不能繼,幾招下來,動作稍鈍,卻被阿露抓住機會,鋒銳的利爪在半空亮起一道冷光,隨即重重沒入白姬那沒有鱗片包裹的柔軟腹部。 “……唔!”白姬悶哼一聲,幾乎脫力,半個身子倚靠在石壁上才勉強撐住。阿露眼露殺氣,狠狠一口咬住她脖頸,尖牙刺入血rou,配合著腸穿肚爛剜心剜肺的痛楚齊齊涌來宛若滅頂之災。白姬痛哼連連,只覺這疼痛蓋過她所有的理智。她掙扎著從阿露口中擺脫出來,幾番搖擺,終于力竭,一頭栽入那烈焰滾滾的血泉之中。 她在熾熱的炎火中不斷下墜,周身鱗片在熱浪中分崩離析,渾身筋骨都像是泡在guntang的沸水之中,是要死了嗎?要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