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四四方方的小帕,邊緣繡著藍花,花葉栩栩如生,蕊心中停著一只鵝黃色的蝴蝶,惟妙惟肖得仿佛下一秒便要撲扇著翅膀飛向天空。 男子捏著帕子抬眸,恰好與對岸的她遙遙相望。 采荷女和真龍天子的相識曾成為一段風月佳話在民間流傳,然卻無人知曉,眼前這位新晉妃嬪的身份豈止是漁家女這樣簡單,她是上古水族的后人,又將這份血脈傳承給她的女兒。 原來娘親竟也是——水蛟一族?! 白姬只覺心弦激蕩,恍惚間,有幾個念頭電光火石般冒了出來,卻又好似嗶啵四濺的火星一樣落在地上轉瞬沒了痕跡。她知道自己還抱有一絲幻想,幻想著自己與百里之間尚存哪怕那么一絲的聯系,如此卑微地祈求著…… 就在此時,背后忽然被人猛地一推,她望著越來越近的深不可測的湖面,噗通栽了進去。 不對,她在水里掙扎撲騰著,同時想道:之前自己都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目睹這一切,為何此時卻被人推入水中,而且這緊迫胸腹的窒息感并非幻覺,而是真真正正地在一點點擠壓她的生命,不過須臾,她便感覺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往上沖,頭就好像要爆炸一般,眼前冒起片片飛星,耳朵嗡嗡作響,忽然轟地一聲,眼前一片黑暗。 “太醫,阿潯她還有沒有的救!?” “回稟蓮妃娘娘,這……帝姬溺水,本來施救及時擠出腹中積水便可安然無恙,可這都過去幾個時辰了,恕老臣罪該萬死,以老臣的醫術實在無力回天吶!” 白姬于渾渾噩噩中感覺一只手急切有力地按在自己的額頭上,那雙手指尖冰涼,顫巍巍地劃過她面頰而后頓住,她聽見娘親熟悉的嗓音響起:“可是她還有呼吸啊……”蓮妃不顧禮儀,兩手緊緊攥住太醫的衣袖,此時她不是作為一個妃子,而是作為一個可憐的母親,乞求他人能夠給予她女兒生的機會,哪怕只有一線生機……“太醫,就算我求你,救救阿潯吧,她是我唯一的孩子啊!” 娘親溫熱的淚水打在她冰涼的臉頰上,辛酸哀慟,白姬四肢無力地躺在床上,朦朦朧朧間感覺自己被她抱在懷中,她低聲喚著自己的乳名,將苦澀的藥汁一遍又一遍地灌了進來。 “娘的孩兒,乖乖喝了藥,喝完藥身體就能好了。” 可惜毫無用處——白姬根本無法吞咽,娘親喂來的藥灌進去又從她嘴中流了出來。她覺得自己的魂魄深深埋陷在這具軀殼之中,就連撫去娘親臉上淚水這樣最簡單的動作也做不到。 痛苦簡直要將她摧毀,而深埋在她腦海深處的記憶卻在一片廢墟中拔地而起,白姬腦中忽然一亮,所有回憶如暴雪般紛至沓來。 是了,她年幼時的確跌入過水中,卻因為隨侍的婢女玩忽職守,生生延誤了施救時機。等到母親發現她失蹤,派人在池塘里尋到她的時候,她臉色煞白,小小的肚子里漲得鼓鼓囊囊,只見出氣不見進氣了。那時,父皇早已有了新寵,對她們母女不聞不問,只吩咐太醫盡力醫治。太醫在娘親的苦苦哀求下,答應勉力一試,然而也只是用補藥延長她的性命罷了。 最終,母親是如何救活她的呢? 入夜,蓮妃遣散所有宮人,獨自闔上搖光殿的大門。她點燃了一只火盆,寂靜的大殿里,只剩下火燒瓷盆發出的嗶啵響聲,蓮妃出神地看著那搖曳燃燒的火焰,忽然從袖中掏出一疊龜甲扔了進去,就在白姬好奇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之時,蓮妃忽然拿出一把匕首,在拇指上劃了一道,血珠滴入火盆的那瞬,火焰噌地一下升高。 整間大殿中彌漫著一股乳白色的煙霧,而蓮妃只是靜靜端坐在蒲團上,雙眼直直朝著那扇緊闔著的大門。忽然,吱呀一聲,有人推開大門緩步走了進來。 來人的身影在這騰騰煙霧下顯得尤其高大,一襲青衣顯得飄渺若仙,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蓮妃,狹長的眼眸里劃過一束莫名的光,“是你召喚的我?”他開口,聲音低沉悅耳,卻似響雷般轟地在白姬耳畔炸裂開來。 蓮妃頭也不抬,平靜道:“邪神,我求你救我的女兒。”眼前的男子,來自歸墟荒原,那片無盡之地,若非走投無路,她萬萬不可能將靈魂出賣給邪魔。可如今,她救女心切,即便眼前是萬丈深淵刀山火海,她亦要闖一闖去的。 “救你的女兒?”迷霧中看不清邪神的臉,只聽見他輕蔑中略帶低嘲的嗓音響起:“可以,但你用什么來交換?” “一命換一命。”她堅定道。 “一命換一命?”邪神緩緩重復她的話,隨即輕笑道:“可是你的命在我眼里一點也不值錢。”蓮妃驀地抬眸,感覺他身影離自己近了些,那肅殺氣息凜冽如寒風,凍得她瑟瑟發抖。 又聽到他說:“即便你的命值千金,我亦不會幫你,我曾發過誓,此生不見水蛟一族,否則見一個我殺一個。”蓮妃一怔,感到一股殺氣襲面而來,邪神的目光就釘在她的面上,過了許久后才挪開。 “念在你早已脫離水蛟一族,我今天放你一條生路,但你莫要妄想我會救你的女兒。”他頓了一頓,唇角浮起一絲深怨的弧度,“我巴不得,他們全都死光。” 蓮妃感覺他說這話時,整個人身上散發出一股死寂的氣息,像是山風刮入無回的峽谷,久久盤旋直至消散的悲慟以及絕望。 正如她現在,萬念俱灰,生無可戀。 火盆里最后一絲火苗業已湮滅,她于絕望中回頭,眼里映出自己的小女兒孤零零躺在床上的模樣,啪一滴淚水落在地上。 “阿潯——”她低聲喚道:“娘親與你的緣分淺,留不住你啊!” 邪神返回的步子忽然一滯,似乎艱難地回過頭來。 “你喊她什么?” 蓮妃卻恍若未聞,只是定定地看著白姬,伸手替她整理著凌亂的額發。然后一道影子便走了過來,從白姬這個角度向上看,百里的半張臉隱沒在半爿黑暗之中,一雙眼目似寒星,他神情復雜地望著自己,目光中恍若流淌過千言萬語,又好似一片死寂的河,把光吞沒得一點也不剩。 “你說你要一命換一命?”他移開目光,陡地看向蓮妃。 “不錯。” “好,”百里頷首,繼而道:“那就把你的元丹給她,她現在只剩下一口氣,若無元丹支撐,恐怕熬不過今夜。” 元丹乃仙妖修行之果,是精魄幻化而成,一旦元丹被毀或者被他人奪取,那么不僅千年修為將毀于一旦,甚至還會被打回原形。 水蛟一族乃天命水仙,元丹與生俱來,因而蓮妃雖不至于被打回原形,然而這千年修行也等于功虧一簣了。 “沒有元丹,你會迅速衰弱,因為是強行從丹田剝離,是以你的壽命會大大減少,運氣好的話,還能活十年,若心生郁結的話,恐怕只有三五年的功夫。這樣的結局,你能接受么?” 不要,不要!白姬的魂魄在軀殼里使勁地掙扎,有史以來,第一次覺得百里的聲音聽起來是那樣的刺耳。 她想起未來幾年,娘親將在成碗的藥汁里苦苦捱過幾千個日日夜夜,拖著殘軀病體去還想盡辦法為她的未來謀求出路。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如果沒有她,娘親或許會對父皇徹底失望,然后離開這里,時間對于她是如何的奢侈,她可以游覽萬千山河,喝最醇的酒,唱最美的歌,而不是將年輕的自己活活耗死在這枯寂的清宮之中。 白姬好恨,恨自己,也恨百里。 明知他并沒有錯,明知他只是順應了娘親的請求,卻還是恨他僅僅因為一個名字,便草率地決定了母親的命運。司南離說阿潯的魂魄早在跳入血泉的那一刻便灰飛煙滅,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入輪回,沒錯,百里他知道,他明明知道,他不可能不知道!可他還是因為一句相仿的呼喚而停下腳步,插手了這一切,變相殺死了她的娘親,而他所謂的拯救,也不過是將自己從一個深淵拉入另一個苦難的深淵罷了。 至此,白姬終于領悟了這一切,是孽。 ☆、第69章 月下回廊 這一夜,搖光殿外月涼如水,寒氣生煙。 吞服了元丹的白姬昏昏沉沉,身子寒熱交加,滿頭虛汗,囈語不斷,驀地感到額間一片清涼,眼瞇縫著看見娘親用蘸了水的帕子在為她反復擦拭身子,那夢中婉約輕柔的眉眼,飽含憐愛的目光都逐漸變得清晰起來,塵封在記憶中與娘親相處的點點滴滴,此刻都如走馬燈放映在她的眼前,歷歷在目。 “娘!”她抬起胳膊,稚嫩的小手死死攥住蓮妃的衣袖,語不成句,斷斷續續地說道:“別走……” 隱隱約約意識到,從此往后,再不能像此刻這般親昵地同她對話了。 “阿潯乖,娘不走,娘就在這陪著你,哪也不去,乖啊!” 蓮妃將白姬抱起,把側臉貼在她guntang的面頰,一邊低聲撫慰,一邊望向百里:“她身上怎么會這么燙!莫不是吞服了我的元丹之后有何不良反應?!” 彼時,月色半掩,透過云紋欞花落了一地銀霜。百里遠遠立在窗下,形容冷峭,漆黑的發,青色的衣,整個人好似遠隔塵世。他的臉隱沒在半爿黑暗之中,連聲音也似從好遠的地方傳來,清冷而遙不可及。 “元丹對于仙妖而言乃是至補靈藥,對凡人而言威力卻太過剛猛。她雖也算水族后裔,然卻無半分妖力,能否完全吸收還得看她個人的造化。” 話音未落,白姬那頭忽然悶哼出聲,兩只手緊緊攥成拳,蓮妃見她明明痛急,卻偏生牙關咬緊的剛強模樣心疼不已,連忙追問道:“若是不能完全吸收呢?” 那頭沒了動靜,片刻后,腳步聲臨近,百里走至白姬面前,將她的咬牙切齒和滿面痛楚盡收眼底。那是一張無動于衷的臉,他疏淡的眼中目空一切,好像不曾有人駐留,白姬鼻尖猛地一酸,在淚意即將奔涌的那刻移開了眼,內心隱隱作痛像是舊傷發作怎么也止不住,真真是揉摧衷腸,痛不可遏。 這時聽到他清冷的嗓音在頭頂響起:“若不能,則筋爆而亡。” 語落那瞬,她只覺得大汗淋漓而下,似乎是在應驗他剛剛落下的話般,全身上下恍若被一只無形的手捏成了好幾截,經脈俱裂,挫骨揚灰,蜷縮在蓮妃的懷中大口大口地吸氣,險些厥了過去。 而百里只是靜靜側立,目睹她的狼狽痛狀而袖手旁觀。 “阿潯,撐住!撐過去以后就沒事了!”為防止她痛得失去神智咬舌自盡,蓮妃緊緊扣住她下顎,低頭在她耳畔一遍又一遍地說道:“撐下去,聽娘的話一定要撐下去!” 神智在逐步抽離,意識卻越發清醒。 白姬伏在蓮妃肩頭,半闔著眼,平生之事竟歷歷在目,到后來所有的痛楚都匯聚到了丹田的某一處,那里又熱又脹,這時聽見百里說道:“就快成了!”他從蓮妃懷中接過白姬,掌心貼著她的背送去一股力,白姬只覺腹中一絞,元丹在這股力的推波助瀾下終于在她體內凝固。 白姬幾乎全部脫力,真疼啊——她這么想著,鬼使神差地握住了百里的手,兩眼一閉昏了過去,而就在她失去意識的那一瞬,另一只手遲疑片刻,將她反握住。 “沒事了。”百里眉頭微蹙,目光停在她因為忍痛而咬得血rou模糊的下唇久久沒有移開。 這時,遠方傳來一陣悠揚的唱誦聲,像是群僧禱念佛經,一浪高過一浪,整座搖光殿如同沙雕般分崩離析。附著在幼年自己體內的白姬魂魄忽地變作一道金光倏然向佛音響起的地方而去,一道黑光尾隨而上,卻被擊落在地,黑光盤旋一陣化回司南離的模樣,他面沉入水,向前追了幾步,又冷哼一聲,拂袖離去。 而此間,睚眥正伏在陰律司浸涼的地上,兩眼朝天,默默沉思。 它討厭地府,這里不分季節,無論晝夜,統統籠罩在一片愁云慘淡的光暈里頭,四周圍陰風呼號,凄風苦雨,白日變得好似長夜一般苦捱漫長。枉死城相對好一些,也不過是一群幽魂重復著生前的買賣行當,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罷了。雖說死也是生的一部分,但這股*枯朽毫無生機的氣息,它這些年來,始終沒有習慣過。 “主人——” 睚眥回神,發現水漏已走去大半,不免對伏案苦讀的百里憂心忡忡道:“你看了那么久,油燈都已換了三盞,也該歇歇了吧?” “無妨,時辰還早,我再看一會。”百里合上書,又抽出了另一本,面前的古籍竹簡堆得像小山一樣高,而他整個人掩埋在書籍的陰影中已然有一天一夜。 在燭光的照耀下,百里一目十行地掃閱書中的內容,而至今,尚未發現關于凡人以rou身軀殼成為神劍容器的任何記載,他伸手揉了揉額心,又翻開下一本書,無論如何,他必須要找到讓阿潯醒來的法子。 睚眥又趴了會,再抬頭,方才還剩下大半的蠟燭轉眼就到了底,見主人還是一副專心致志的模樣,它無聲搖頭,起身離開。 它經過走廊,感覺庭院里四處搖曳的樹影就像是暗處張牙舞爪的妖魔,不過它睚眥可不怕,它可是天下第一的神獸,威風凜凜赫赫有名。哪個妖魔在它神威面前不被嚇得屁滾尿流夾著尾巴逃走?!想到這里,它腳步一頓,失落和沮喪齊齊涌上心頭,談什么天下無敵,關鍵時刻,連主人和小jiejie都保護不了……只會放馬后炮! 一陣冷風襲來,打得睚眥一個措手不及,它搓了搓爪子,回過神來已走到白姬房門口。 門是半掩的,里頭黑峻峻的什么也看不清。 大抵是被風吹開的吧,睚眥小小將門拉開一條縫,身子一擠鉆了進去,這黑燈瞎火的它也不點燈,熟門熟路地繞過桌椅擺飾走到白姬床邊,剛準備臥下一躺,不料余光里瞥見一人赫赫然立在窗欞下背對著自己。 夭壽啊……睚眥心里暗啐一口,心道這大半夜的也不知是哪里來的死鬼成心站在窗口嚇它,正準備破口大罵忽然發現不對,這死鬼的氣息好像似曾相識啊,定睛一看,哎呀這哪里是鬼,不正是它和主人心心念念的白姬小jiejie么?! 睚眥大喜:“小jiejie!你醒啦!?” 白姬背影動了動,緩緩回過身來,“睚眥?”大抵是睡得有些時日,她嗓子聽著有些沙啞,整個人沐浴在月光之下,素手攏在衣袖里,一襲桃紅衣裳襯得她五官蒼白透明,好似紙糊的假人兒般。睚眥左瞧右瞧,總覺得她看起來哪里有些不對勁,仔細再瞧,發現她全身籠罩在一圈瑩白色的光暈里頭,漆黑長發如柳條般微微散開懸浮在半空中,雙目湛湛,視線朝自己看來時,眸中浮現一泓金光,那周身的氣息,不是凡人該有的…… 睚眥終于發現是哪里不對勁了,“小jiejie——”它向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道:“你,身上怎會有妖氣?”細細觀察,便可發現她臉頰邊緣處長出一些鱗片,近乎透明不易發現。 小jiejie莫不是被外面來的小妖占了軀殼吧?! “哦,你說這個?”話音落下,白姬擼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來,映著月色,睚眥看見她手臂上也長了些透明的細小鱗片,她不以為意道:“我也不知怎么,醒來便有了啊。” “難看么?”她笑了笑,抱著胳膊朝窗外看去,目色里是陰律司外井然有序卻死寂沉沉的仿現世街道,自言自語道:“雖說是第二次來陰間,但像這樣近距離地觀察還是頭一回,嘶,真冷啊。” 說到一半,發現睚眥并未像從前那樣沒皮沒臉地撲上來,而是與她隔了幾步距離,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不由失笑:“在看什么?我臉上難道長出花來了么?” “不是。”睚眥搖搖頭,一本正經地回答道:“但我發現小jiejie你現在比花還要好看。” 白姬愣住,隨即唇邊漾開一絲笑,笑意里透著幾分無奈:“你的嘴何時變得這么甜?” 睚眥不說話,只是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她有一頭濃密而烏黑的長發,厚實柔韌如柳絲般從肩頭垂落直至腰際,而此刻那絲絲分明宛若綢緞的長發竟被銀霜所覆蓋,散發著與月華同色的光澤。顧盼神飛,清冷動人,此刻的小jiejie美得一點也不真實,她的人連同她的笑都好似那觸摸不得的鏡花水月,好像一碰就會碎。 它想不明白,撓了撓頭,對白姬道:“大概是最近甜食吃的比較多,對了,我得趕緊去通知主人,他肯定有辦法幫你將那些鱗片弄下去。” 折身,不知何時,百里已然站在了門外,四周漆黑,顯得他輪廓看不分明,只覺得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白姬,那雙眼像是一口深潭,深不可測,里頭帶過一絲復雜而又深沉的光芒,落在她白到幾乎透明的臉龐上,隨之定格。 ☆、第70章 淡說分別 白姬自然也看見了百里,他背著燈光站在回廊下,容顏清癯俊秀,劍眉入鬢,鳳目半斂,幾日不見,只是增添了幾分蒼白憔悴,人似乎也消瘦了些,一襲青衣罩身竟顯得有些寬大。 她本以為再見面時,自己會有許多話想問他,而如今真的面對面了,卻是喉頭發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像要勇敢面對他,比恨他還要難…… 若說這一切皆因孽緣而起的話,那么與百里相逢何嘗又不是她的劫數? 更令人感到可笑的是,在他幽深的目光注視下,她竟仍舊感到有些許拘謹和不自在,下意識地將胳膊往身后藏了藏,腦中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是——他那么仇視水蛟一族,如今自己這個樣子在他眼里一定顯得格外厭惡可怖吧…… 想到這里,不由得覺得自己真是低賤到家了。 一番沉默后,是百里先開口。 “睚眥,我和阿潯有些話說,你先下去吧。”他低身朝磨蹭不愿離開的神獸微微一笑,勻凈清雋的眉眼一如既往的溫和,看不出有任何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