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不知不覺,已走到須彌額山神殿。 一片枯葉自枝頭落下,白鹿少公抬眸,見不遠(yuǎn)處一襲白衣的山神夙光正抱劍而立,目光低垂,正瞭望這綿延數(shù)里的山脊。 崇山塹長,青巒疊翠,每一幕都似畫般烙印在心里。 “須彌額山是不會有秋天的。” 夙光忽然開口,在他素來清冷的面上,白鹿少公竟看見一絲從未有過的憂慮。 “山神大人……”他訥訥開口。 夙光撫劍,指尖籠著一層淡淡的金光。這柄梵天乃是他昔日從中皇之境里機(jī)緣巧合得來,與他萬年相伴,久經(jīng)沙場,刃歃血光,極有靈性。如今這劍身日夜錚鳴不已,恐怕是想提醒他戰(zhàn)事臨近。 只怕如今的他,難及從前。 這山中的一切俱受他神力所影響,如今樹木枯萎,百花凋謝,說明神隕之日在即。 夙光斂眸。 在離開前,他必須要做一件事。 白鹿少公遠(yuǎn)望山神的背影,耳畔突然響起一道邪性的聲音。 ——只有梵天才能打破神碣,從而釋放出山河之氣。 他彷徨的眼神落在那柄梵天上,久久未有移開。 場景忽而一換,白鹿少公獨(dú)自立在那神臺前,不過幾日,他那清秀飽滿的臉頰竟迅速消瘦,臉頰高聳而立,昔日懵懂的少年仿佛于一夕間成長。他緊抿雙唇,眸中矛盾之色輾轉(zhuǎn)幾番,最后還是高舉起緊握成拳的手。 掌心豁然出現(xiàn)一柄鋒刃雪白,劍氣凜冽的長劍來。 白姬心喊一聲糟糕。 就在劍尖即將落在神臺上的那一霎,他忽然收手,咬緊牙關(guān),雙眼直直盯著前方。劍身嗡嗡作響,似乎是在告誡自己三思而后行…… 就在白鹿少公百般猶豫之際,忽而,一雙手撕裂虛空驀地扼住他手腕, 那力量之強(qiáng)大,強(qiáng)迫他舉著劍重重劈向神臺。 劍氣直奔云霄,霎時(shí)間,神臺被一劈為二。 山間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咆哮,大地劇烈震動(dòng),木摧樹折。一道五色華光自神臺底下迸射而出,直奔天際。 天一瞬暗了下來,籠罩于山體外的結(jié)界驟然消失,黑瘴源源不斷地涌了進(jìn)來,所到之處,草木皆化作腐朽。這片曾經(jīng)的瑯?gòu)指5刈罱K還是毀在了魔族的手中。 白鹿少公近乎呆滯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這才意識到自己鑄成大錯(cuò)。 “方才竄上天空的那道光究竟是什么?!”竟會引起這么大的動(dòng)蕩……白姬轉(zhuǎn)身問百里。 “是山河之氣,等同于須彌額山的命脈。”百里低眉,面色冷峻:“與凡間帝王講究的龍脈類似,山河之氣乃是神山的靈眼,一旦破壞或者泄露,那么這座山的氣數(shù)也就盡了。” 失去了保護(hù)的神山變得岌岌可危,一下淪為眾矢之的。 白鹿少公目睹悲劇上演,瀕臨崩潰,他大喝一聲舉劍斬?cái)嗄请p手,對著虛空憤怒道:“你給我出來!為什么要騙我!” 一聲冷笑響起。 “笑話,我騙你?從頭到尾都是因?yàn)槟闾懒T了!” 虛空中出現(xiàn)一道黑影,隱約能看出是個(gè)男人。 “不過,若你不蠢,我此番也不能成事了。”他陰測測地一笑道:“如此,我便大發(fā)慈悲留你一條命吧!” 語落,他指尖籠著一道黑光驀地彈入白鹿少公的額頭。 “……” 白鹿少公應(yīng)聲倒地,幾乎沒怎么掙扎。 黑影籠罩劍身,磨滅最后一絲殘存的仙氣。 “這把焚天我接手了。” 一聲狂傲的獰笑回蕩在空曠殿宇中。 白鹿少公倒在神臺邊,被聞?dòng)嵹s來的白鹿族人所救,當(dāng)時(shí)的族長為了保護(hù)他,不惜動(dòng)用禁忌之術(shù)將他的記憶封存起來,連同須彌額山淪陷的真相,一并被掩蓋。 幻境消失。 百里和白姬回到現(xiàn)實(shí)。 不遠(yuǎn)處,白鹿少公踉蹌幾步,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山神面前。他終于回想起來,原來這一切背后的罪魁禍?zhǔn)锥际亲约骸H舴钱?dāng)日誤信讒言,鑄下不可挽回之錯(cuò)……山神怎會丟失神劍,用犧牲自己來換得神山免遭魔族之害?他的族人又怎會喪生在魔族鐵騎之下,在天之靈都未能得到安息?!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親手導(dǎo)致的…… 白鹿少公緩緩閉上眼。 事到如今,即便是死,也洗脫不了這滿身的罪孽。 山神望著白鹿少公,眼中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只是悲憫。 仿佛早已料到事實(shí)的真相般。 “爹……你這是……” 鹿青崖震驚地望著自己的父親,他與族人并未進(jìn)入幻境,自然不知這其中隱情,更不明白因何——白鹿少公會突然涕淚橫流地跪在山神面前。 而口中所說的話更叫他們難以接受。 “山神大人,我知我罪孽深重,即便是死亦不能彌補(bǔ)當(dāng)年犯下的滔天大罪。” 白鹿少公抬頭,視線觸及到山神那洞察一切的清冷雙眸時(shí),驀地暗了下來。不禁回想起,當(dāng)年他躲在神座后面仰望山神,立志要像爹一樣成為山神座下出色的神使。那些年少之氣躊躇滿志,如今想來,當(dāng)真恍若隔世。 一腔熱血在別人眼里不過是可笑的愚蠢罷了。 “我斗膽請求山神大人允許我為須彌額山做最后一件事!” 語落,他竟一頭朝那神臺撞了過去。 “爹!” 我,鹿子非甘愿以血rou為祭,以靈為契,魂魄與這神臺一體,永生永世守護(hù)這須彌額山,直到魂消魄散那日。白鹿少公慢慢閉上眼,身體如細(xì)砂般點(diǎn)點(diǎn)消散融入那石龜之中。 這是他留在人世間的最后一句話。 “青崖,你務(wù)必要繼承先祖遺志,守護(hù)神山的任務(wù)便交給你,莫要讓爹失望。” 鹿青崖只是怔楞地看著空空如也的地面,半空中殘存的幾粒金光,是他的父親,他想要伸手去抓,然而風(fēng)一吹,那光便散落在大山的角角落落,再也不見蹤影。 “爹……” 腳步聲響起,一件雪白罩衣遞至他面前。 山神半跪在地,金眸灼灼,神情莊嚴(yán)而肅穆。 “汝父為須彌額山的英雄,其后,由爾來承其衣缽。” ☆、第37章 失而復(fù)得 鹿青崖顫抖著接過父親留在這世間唯一的遺物,強(qiáng)忍住眼眶奔涌而出的淚意,抬起頭,繃緊下頷,望著那雙金色的瞳仁,堅(jiān)定地點(diǎn)頭。 痛苦使其迅速成長,不過須臾,他眼中便褪去彷徨之色,盡管傷痛難抑,于磨礪中卻更顯堅(jiān)強(qiáng)。 見其如此,山神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 起身,陽光穿破云層洋洋灑灑地落在肩頭,他臉上的神情已經(jīng)逆光看不分明,一尾光弧落下,把地面分割成明暗兩片,照拂這漫山遍野的新綠,十?dāng)?shù)只青鸞自東方振翅飛來,一襲翠羽沐浴在柔和的金光中,反射出寶石般旖旎的光澤。 巫咸呆愣地望著眼前這一切,如今真相大白,罪魁禍?zhǔn)滓惨逊D,為何她心里卻連一絲喜悅也無,反而沉甸甸的,總覺得一口氣憋悶在心頭。 她望著鹿青崖久久獨(dú)坐的背影,緩緩蹙起眉頭。 這種感覺并不好。 蓬玄洞天,山河府。 翹頭梨木雕花書案上枕著一顆亂糟糟的腦袋,頭發(fā)蓬亂,衣衫半脫曳地,其人大半脖頸暴露在外。忽然轉(zhuǎn)了個(gè)身,臉朝向南面靠窗,陽光罩在他臉上,襯得皮膚細(xì)膩雪白。 他閉著眼,鼻孔一張一翕,儼然睡得正香。 這時(shí),屋子?xùn)|北角花架上的盆栽忽然猛地震動(dòng)起來,動(dòng)靜不小,連同書架上胡亂疊放的字畫卷軸統(tǒng)統(tǒng)砸了下來。 啪——被擊中腦袋。 “唔……”男人驚醒,一下瞪大眼:“何、何方妖孽,竟敢在堂堂山河君府上作祟!?” 他下意識地掐訣。滿室凌亂一下定格,四處亂飛的字畫竹簡漂浮在半空,幾件玉器跌在地上碎片開出了花。山河君兩道眉毛糾結(jié)在了一起,將視線指向罪魁禍?zhǔn)住?/br> 他朝盆栽招了招手。 蹙眉道:“又是你,沒事鬧什么幺蛾子?信不信小生關(guān)你禁閉?”話音一下頓住,山河君兩只眼緊緊盯住盆栽里面,片刻后,忽然大聲叫道:“東邊怎么會多出一座山來?!” 他依稀好像記得昨天貌似沒有啊! 難不成是—— 他猛地抬頭,手一指,一本書自右邊書架飛至面前,刷刷刷,書頁自動(dòng)翻開。 “須彌額山?!怎么可能?!” 他緩緩地靠回椅子上去。 夙光立于山巔。 幾只青鸞圍著他鳴叫旋舞,姿態(tài)親昵。他撫了撫其中一只的翠羽,折身看向眾人:“如今神山重歸天籍,吾之任務(wù)業(yè)已完成。” 目光盡頭,是金光普照下的綿延青山,是總也捺不干的離別時(shí)分。 天上忽然降下一名玄衣仙人。 生得一張容長臉,橫眉斂眸,神情嚴(yán)肅,看上去一副不好相與的樣子。他揮去四周盤旋的青鸞,抬手,低頭去看山神。 “夙光,你擅自動(dòng)用禁術(shù),照天界律例,應(yīng)受雷劫之刑。” “山神大人!” 白鹿一族欲上前阻攔,那仙人眼波掃過,只是輕揮一下衣袖,百來號人竟瞬間無影無蹤。他收回眼,看著仍在原地的二人,視線在百里身上定格須臾,忽然開口。 聲若溪水濺玉。 “你,也想阻攔嗎?” 百里拉著白姬退后一步,微笑著比了一個(gè)請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