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白姬置身其中,只覺遍體生寒,手腳發軟。眼前如走馬燈放映般不斷掠過一些支零破碎的畫面,晦暗模糊,只隱約看見一男子高大的背影,他手執一兩米來長的手杖,那手杖乍一看修長堅硬,瑩白如玉,其實卻是由一截截人的大腿骨拼接而成,兇煞無比鬼氣森然。 男子揮動骨杖帶動凜凜烈風,腳下萬鬼嚎哭,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他一襲青衣幾乎要被鮮血侵染,漆黑的發任憑風吹而肆意飛揚,桀驁不馴。 這背影…… 忽然肩頭被人一拍,眼前畫面頃刻間倒塌如砂礫般四散而去,白姬回頭—— 百里青铘站在她背后,微微一笑:“你一人傻站在此處做什么?” “我方才看見——” 白姬折回身,桌上除了一塊無字靈位外別無他物。 百里抬了抬眉,眼中露出幾分不解:“你看見了什么?” 方才那兵器盒怎么不見了? 白姬心下猶疑卻不動聲色地搖頭:“沒什么,我怕是看錯了,對了,藥泉在哪兒?” “不是才告訴你在屋后么?”百里無奈笑笑,伸手替她指明了方向:“這次可再別走錯了。” 他目送白姬離開,直到她蹣跚背影消失在屋后,眼神才倏然冷凝下來,眼角眉梢猶如淬了冰帶著凜冽的風霜席卷而來,與之前笑容溫和的清俊男子截然判若兩人。 左手虛空一抓,那枚漆黑的盒子赫然橫亙在胸前。 “哎”他低嘆,神情冷峭:“我一不留神你就出來搗亂,”拇指細細摩挲那纏繞在盒身之上的層層鎖鏈:“難不成真要被我折成兩半,貼上符咒,再請高僧來超度個三天兩夜的才滿意?” 盒子猛晃一下,竟發出嗚咽聲響。 “不愿意?害怕了?” 百里青铘挑眉冷笑:“我的忍耐力很有限,這是最后一次,若你再敢出現在她面前,下場自己清楚莫要怪我心狠手辣。” 盒子靜默片刻,輕晃兩下,表示屈服。 “回去罷——” 百里將盒子拋回屋中,左手掐訣拈了一張符紙倏然貼了上去,一道暗光隱沒,這下白姬是真真正正地看不見了。 “都不是省油的燈。”他低垂著眼,眼中透著幾分難以察覺的困倦。 ☆、第17章 意中人 泉眼里翻滾著清澈的泉水,白汽蒸騰,藥香盈鼻。 白姬掬起一捧泉水小心翼翼地澆在自己臉上,繼而細細抹開,將皮膚上殘留的一些臟污統統洗凈。墜露的鳳羅羽衣尚穿在身上,她蹙眉解開,隨手便扔到一旁。 雖說臉長在自己身上,可她從未像此刻這般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端詳自己的臉。眉眼清秀之余透著幾分寡淡,一如畫中千篇一律的美人,無甚特點。唯一出彩的,或許就是那雙平直濃黑的眉,擺在女子臉上頗為英氣。 白姬視線下移,忽然頓了一頓,停在左邊臉頰一處小小的傷痕上。 如百里所說,她笑起來左臉確實有個小小的酒窩,不過——那并非天生有之,而是后天摔傷磕在石子兒上陰差陽錯形成的。 白姬眼神一黯,她不喜歡笑,因為每一次笑,都似乎聽得見有人在背后嘲諷自己過去活得有多狼狽。 她在泉眼邊上站了一會,在遲疑要不要回去。 方才那一幕宛如身臨其境,她鼻尖顫動,幾乎都能嗅到那濃重的血腥味。那盒中物煞氣四溢,只遠遠看著便覺遍體生寒,不難想象接近之后會造成什么后果。 然而百里一出現,這一切瞬間平息。但白姬知道這絕不是自己一時的錯覺,廂房里也不僅僅是存放故人靈位這般簡單。可她素來不是刨根問底之人,亦對他人秘辛不感興趣,更何況那里面多半不是甚么好物,若下次看見定要遠遠繞走才是。既然百里不想讓她看到,那便裝作不知道吧。 白姬沿著原路返回,走到門口看見房門虛掩,她隔著縫隙往里一瞧,卻見百里青铘歪身靠在書桌上,雙目微闔,呼吸勻凈,胸膛一上一下穩定地起伏著。 白姬睜大眼,連忙伸手揉了揉眼,仿佛眼前一幕不該出現般,身體前傾,整個人扒在門縫中偷看百里打瞌睡。 說實話,她與百里青铘在皇宮里相處了那么些天,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從未見過他闔過一次眼,印象中他所謂的歇息也只是端坐于蒲團上打坐而已。 百里靜靜地睡著,幾綹黑發自前額垂落至肩頭,眼皮輕闔,高挺鼻梁在唇際留下一抹深影。 興許是累了,白姬悄悄將門帶上,轉身躡手躡腳地離開。 有風經過,院中桃花輕搖,簌簌落下一地緋紅來。 她找了一處地方坐下,余光忽然瞥見洞口隱隱有綠光一圈圈地在閃爍。 “閣下是?”走到近前,適才看見一黑發垂髫,生得眉目清秀的白衣僮兒站在洞口外面,望著她便行了一禮脆生道:“這位姊姊,請問百里先生在嗎?” 白姬見他玉雪可愛不提,說話又是彬彬有禮,心下生了幾分喜愛。 她壓低聲音道:“人倒是在的,只不過——”話音未落,忽見那僮兒明眸一亮,張口便喊:“百里先生!” 醒了? 百里緩步走來,清雋如畫的臉上神采奕奕看不出半分困倦來。他伸手搭住白姬肩膀,一邊朝僮兒莞爾一笑,曼聲道:“好久不見,黃芪。” 白姬突然想起住在此山中的多半不是人,聽這名字,莫非這僮兒乃是黃芪精變的?! 黃芪畢恭畢敬地朝百里行了一禮,而后笑吟吟地道:“回百里先生,去年仲秋釀的月光酒將成,我家姥姥特意請你去賞雪吃酒,不知你可有雅興賞臉蒞臨?” 百里眉頭一展,笑道:“可巧,我前些日子也在饞姥姥所釀的月光酒,如今正中下懷得償所愿,又豈有不去之理?” 他側頭看白姬一眼:“機會難得,阿潯你便與我同去吧!” 白姬:“……我?” 黃芪是何等的有眼色,不著痕跡地打量白姬一圈,笑問道:“不知這位阿潯姊姊是——?” “哦”百里眉頭輕挑,眼里浮起一絲溫柔的笑意來,他與白姬對視,溫聲道了一句:“忘記向你介紹,她叫白姬,是我的意中人。” 恩,意中人,等等……百里青铘方才說什么?!意中人?! 白姬驟然看向百里,眼神寫道你是不是還沒睡醒?! 百里笑吟吟地攬住她肩頭,回了一句我精神正常著呢。 黃芪看不出二人眼神里的腥風血雨風馳電掣,只道是情人間的眉來眼去暗送秋波。他心中暗叫不好,若讓嵐姒小姐知曉百里先生已有心上人的消息,那豈不是要鬧翻了天去!? 哎喲喂我的祖宗哎! 小僮兒強扯起向下耷拉的嘴角沖二人笑道:“兩位請隨我來。” 白姬始終摸不清頭腦,什么姥姥什么月光酒她一概不知,然百里動作極快,不等她拒絕,便半攬半拽地將她揪了出去。 山間新雪,自有幾分寒意。 百里大氅一掀,將白姬整個人嚴嚴實實地罩在里頭。 “你做什么?我又不怕冷。”他人離得太近,攬得又緊,白姬整個身體都靠在他懷中,腳尖幾乎沒怎么沾地,簡直是在百里脅下夾縫生存。 “在人前,樣子還是要做一做的。”百里的唇貼在白姬耳尖,他一張嘴,白姬便覺一道熱氣沿著耳垂向下鉆入衣服里去。 她蹙眉,自己也說不出這股驟然酥麻的感覺從何而來。 “你離我遠一些,口水都快噴到我脖子上了。” 百里腳下步子一頓,垂眸看白姬正視前方一臉正直嚴肅的模樣,不禁心內好笑:帝姬大人還真是意外的不解風情吶。 他環住白姬腰側的手一緊,將她整個人帶向自己胸前。 眼中映出她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眉頭一抬,唇角不禁露出幾分輕佻的笑意來。 “那黃芪口中所說的姥姥原身乃是一支千年人參,因吞食帝流漿而成精,是這浮山中頗有資歷的老人,面子極大。即便是一些兇名在外的大妖亦要敬她三分。我此次前去是想問她討要一件東西,可是——” 他伸手拂去粘在白姬發間的一抹飛絮,繼而道:“可是她唯一的孫女嵐姒傾心于我,若我開口,東西她必定會給,只是想要全身而退就沒那么容易了。” “所以——”白姬面無表情地總結道:“你拿我來當擋箭牌?” 百里青铘沖她莞爾一笑,端的是正兒八經:“舉手之勞罷了,對你沒有任何損失。” “更何況,身為一個跟班,這些都該是你應做的。”他慢條斯理地補充。 “你——”白姬咬牙。 倆人劍拔弩張暗藏洶涌的情景落在不遠處黃芪小兒的眼中無異于明晃晃的秀恩愛,他人猛地一抖,默不作聲地挪開眼,想起自家小姐整日瞅著百里家方向癡癡遠望的樣子,暗嘆一聲:造孽啊—— 人參姥姥的洞府位于浮山正中央,一道結界布下將外界的暴風雨雪盡數隔絕。門庭巍峨氣派,兩層重檐高懸而起,琉瓦鋪之,熠熠生輝。百余節白玉石階蜿蜒而上,隱約看見一座雕龍繪鳳的巨石影壁橫亙在當中。乍一看,給白姬一種身處大富貴胄之家的實感,貴氣有余,卻缺少一點仙府應有的脫俗飄渺。 “這人參姥姥一貫鋪張,又好大喜功,人卻不難相處。一會你見了她,撿漂亮奉承話說便是,她愛聽得很。”百里在白姬耳畔小聲囑咐。 白姬頷首。 遠望一列白衣侍女捧碟經過,視線無一不膠著于百里青铘面上,兩腮緋紅。 “看來你似乎很受歡迎。” 百里下頷微抬,眉頭輕挑間唇角一勾,侍女們皆落荒而逃。他用行動向白姬證明了何謂萬人迷。 “sao包。” 白姬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來。 “百里哥哥!你、來、啦——”一聲嬌俏的喊聲響起,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華服少女沖過來狠狠撲進百里青铘懷中,白姬被猛地擠到一旁。 少女抬頭,一雙杏眼大而靈氣,眸光流轉之間顧盼神飛。她膚白似雪,兩頰生粉,翹鼻俏皮,櫻桃小嘴甚是粉潤晶瑩,五官生得精致美貌,靈韻十足。小鳥依人地窩在百里懷中,怯生生抬起頭,未語眼眶先濕。 她囁嚅著道:“你走了這些日子,我一直扳著指頭在數你什么時候回來。” 百里不為所動,目光在她發旋掃了一圈,但笑不語。 嵐姒扒著他衣襟怎也不肯放開,余光瞥見一白衣少女立在旁邊,一雙烏黑的過分的眼正面無表情地看向她。論容貌只能算清秀,可她身材修長,一襲白衣立在那里,眼神冷漠,氣勢竟說不出的迫人。 “你是誰?”她從百里懷中微正其身,眸子一挑,斜睨白姬,目光頗有幾分不善。 白姬平生最不喜她這等驕縱蠻橫的女子,默不作聲地將視線轉向一旁。 “你——” 感覺到對方眼中的不屑,嵐姒柳眉倒豎正想發作,忽覺懷中一空。 再抬頭,卻是她心心念念的百里哥哥走到那白衣少女身旁,伸手一攬,那人不情不愿地被他攬入懷中,背地里竟敢用胳膊肘狠狠抵了百里一下。 “不許動,”百里警告似地睨了白姬一眼,低聲道:“配合我。” 白姬:“……”如果眼神能殺人,那么她早已被那位嵐姒小姐凌遲處死了。 “還沒來得及給你介紹,嵐姒。”他微笑:“這是白姬,我的意中人,當然,也是你的大嫂。” 白姬配合著扯出一絲假笑來,誰料額前一熱,有什么溫潤柔軟的東西輕輕貼上。 竟是百里低頭親了她一口! 一旁嵐姒虎視眈眈盯著,杏眼里簡直燒起了熊熊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