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白姬嘴角噙著一絲冷笑,事到如今她竟能如此平靜地講述那段塵封已久的過往,那段在戰火紛飛中面目全非的真相。它就像是藏在她心底暗瘡,爛rou,碰一下便剜心剜肺的疼,但若不下狠心用刀割去,這傷口就永遠不會愈合。 “可笑的是,他明明對我動了殺心,臨了卻擺出一副偽善的嘴臉,吩咐侍監看我上路。不過可惜,他一走那侍監便被我用匕首扎死了。” “其實那時我已被迫喝下大半碗毒藥,想活亦是活不成了。” 白姬繼續說:“我就躺在地上等死,結果你猜我看見什么了?” 百里很快接口:“白練?” “不錯。” 在毒效侵蝕下,她五感漸失,雙目無法視物,只隱約看見一道白色的影子緩緩向自己爬來。 “我當時還道是臨死前產生了幻覺,沒想到那竟真的是條蛇,它將我一點點纏緊拖曳著往御座底下去,直到爬過那又黑又深的地道,我才覺得身子一松整個人被啪地扔在高臺上。” 她原一直以為那蛇是先人養在地宮里的怪物,專以人rou為食,所幸自己毒發,來不及成為盤中餐便掛了。如今想來,倒是自己誤會了,白練那時的原意說不定是想救她? “我死了之后,一直走不出這皇宮半步。你們方士管我這樣的鬼叫做什么?” “地縛靈。” “對,就是地縛靈。” 白姬留戀地看了她尸身一眼,“現在,只要把它燒掉,我便可以自由了。至于燒下來的骨灰,你拿去煉丹也好喂豬也罷,一切隨你。” 百里望著她,眼中莫名浮起一絲笑意。 “你真的想死?” 白姬糾正道:“我已經死了。” “如果我有辦法令你起死回生呢?” 白姬眼瞳猛地一顫,抖動嘴唇道:“莫要再開我的玩笑了,死人怎能復生,你當我真的那么好騙么?” “死人的確不能復生,面對一捧黃土,就算大羅天仙來亦束手無措。可你尸體死而不腐,觸手柔軟濕潤,關節靈動自如,顯然是白練褪下來的那些蛇皮起了作用,大大延緩了尸身*的進程,如此我倒有把握可勉力一試。”就在白姬眼中流露出希望的光芒時,他又慢條斯理地補了一句:“想來,做不了活人,做一個活死人總是可以的。” 白姬:“……”強忍住想隨手抄起一塊磚往他臉上扔去的沖動,萬念俱灰道:“求求你大發慈悲把我燒了吧!” “嘖嘖。”百里咂吧了兩下嘴,薄唇一抿,表情正經得不能再正經:“這么好的活尸燒掉簡直是在暴殄天物!更何況——”他眼珠轱轆一轉,好整以暇地說道:“你把尸體交給我,我想辦法讓你活,這筆賬算來,你一點也不吃虧嘛。” 你會這么好心?!白姬以人格作擔保,百里青铘一定還有后招! “我看你死時還不滿十六吧,英年早逝啊……” “……” “有意中人了沒有?”某人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我看不像是有。” “……” “哎,阿潯你這么固執以后怎么找婆家?”百里嘆氣。 白姬忍無可忍:“死都死了你管那么多作甚?!”一轉頭,見地上空空,她暴怒:“你把我尸體藏到哪兒去了?!” 百里若無其事地回答:“哦,我怕尸體腐壞先收進去了。” 白姬:“……” 百里微笑:“小事一樁,不必謝我。” 甬道里一片黑暗,偶爾傳來的幾許風聲,更顯得此時靜謐無聲。白姬反復舉起板磚,終究還是松手扔回墻角。百里運籌帷幄的笑容固然可惡,可她不得不承認,此人工于心計,他說話一針見血句句切中她內心要害不提,拋出誘餌后坐等他人動搖而后步步邁入他布下的陷阱。而她卻如那被掐中要害的動物,分明不甘心,卻半分反駁的力氣也無。在他那雙洞若觀火洞悉一切的眼中你所有的一切皆無所遁形。他就像是神,而你是凡夫俗子,輕易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百里算無遺策,這次亦大獲全勝。 盡管事情的背后決不會有那么簡單,但白姬還是可恥地動心了。 “你的話可當真?” 不得不承認,這筆交易是多么的誘人。 “千真萬確,不敢有半分欺瞞。” 即便如此,白姬還是謹慎地問:“還是先說說你的條件吧!” 百里微微一笑:“我缺一個跟班。” “包吃住嗎?” “包。” “成交!” 就在談話之際,散落四周的殘存封印忽然光芒一閃,緊接著二人眼前出現奇異的一幕—— 許許多多年輕帝王的影像如走馬燈放映一般迅速掠過,他們或站或立,形貌各異,有的在上朝,有的則在伏案。乾貞帝最后一個出現,他身邊站有一身形與百里肖似的詭異男子,面容隱藏在黑暗中,唯有一雙眸子微微放著紅光。倆人似乎是在交談,乾貞帝拉住他袍角急切地說了句什么,男子聽了卻不表態,只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白姬想看得再仔細一些,可不過眨眼,那影像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只余一片空曠的地道。 “方才那人是你?” 白姬原不想問,卻按捺不住好奇心。 百里早猜到她忍不住,微微一笑正欲說話,忽然耳朵一豎,他聽力極好,一下便聽到百米開外兩個小侍監之間的竊竊私語。 “聽說這次祈福大會出了岔子,起陣時一道紅光直沖云霄不說,連那從神木上折下的樹枝也無故斷裂了。一位道長說那是血光之兆,看方向是朝東邊去了,如今正懷疑后宮中有人用巫蠱之術干涉朝運呢!” “此話當真?無憑無據的事兒你可不能亂傳,小心掉腦袋!” “你有所不知,我有個本家兄弟這次跟過去侍奉,消息便是他透露給我的,我看吶十拿九穩!” 白姬打斷他的注意力:“你在看什么?” “沒什么”百里回神,轉而回答她的疑問:“不錯,那人的確是我。乾貞帝死前我曾去過光明殿,并與他做了一筆交易。” 果然如此—— “什么交易?” 百里睨她一眼,意味深長地笑道:“秘、密。”尾音上揚,十足吊人胃口。 歷朝歷代的統治者皆對巫蠱之患頗為忌憚,西羌建國前身雖為游牧民族,然此事仍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皇帝一怒之下下令命廷尉徹查此事。廷尉史杜大人行事雷厲風行,不出三日,便在宿遷殿內庭院中挖掘出了兩個扎滿細針貼著咒符的木偶,一個經調查其上寫著乃是榮貴妃的生辰八字,另一個上面則赫赫然寫有去年小產王美人的生辰八字,兩人皆為孕婦,其險惡用意昭然若知。 說起宿遷殿也許有人不知,可宿遷殿那名憑借廚藝平步青云的玉妃卻是無人不曉,聽說在她的寢宮內還發現了另一個木偶,具體記著什么所有人都諱莫如深,不過從陛下的反應來看,此舉應是觸犯了他的逆鱗。玉妃被打入大牢,擇日處斬。盡管她在牢中口口聲聲喊著冤枉,卻再也無人相信她,正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 至于揭發巫蠱之禍的功臣浮山居士被賜千金數箱良田千畝,并授以大角觀司正一職,從此成為皇帝眼前的紅人,朝野眾臣眼中釘一事則為后談,此時暫且不提。 且說城外西郊一處小河邊上,窄窄木橋向來只余一人通行。有位樵夫剛從鎮上換了柴,用換來的銅錢替他家娘子買了點胭脂回來。 他一只腳踩上小橋的同時,另一人也同時伸出了腳。 李樵夫低頭一瞧,來人穿了一雙青面錦緞暗云紋的靴兒。貴人吶!他立馬把腳一收,顫巍巍地喊了一聲:“您先請——” “多謝。” 那人一襲白衣,左手撐傘,傘骨修長碧綠,仔細一瞧卻是由翠玉打磨而成,而傘面則更為考究,以綢緞為底,寥寥幾筆一清秀佳人躍然于上。 樵夫咂吧了下嘴,嘆為觀止,一時都不好意思撐開自己懷中那把油紙傘。他淋著雨,悄沒聲兒地跟在白衣男子后頭,腳步放輕,生怕驚擾了那傘上的美人。 橋行一半,忽然狂風大作,本來清可見底的小河忽然波濤潺潺。橋身嘎吱作響,樵夫不敢再行,這橋造得簡陋,年年起風時都有人跌入河里叫水沖走。 樵夫望著那撐傘人健步如飛的背影,鼓起勇氣喊道:“閣下且慢些走嘞,這橋不穩,小心跌入水里去!” 話音落下卻聽耳畔響起一聲:“無妨” 聲音十分清晰。 樵夫吃驚抬頭,不過幾下功夫那人卻已走到橋中央,他微側頭,身影在霧中越來越淺,而后不見。 ☆、第14章 穿山 大霧散去,橋里橋外兩處風景。 遠望是青山峻嶺,奇峰越秀,近看是湖光水色霞蘊生輝。薄霧漸散,橋中央走來一人,眉宇宛若玉石鑿刻,月出皎皎湛然若神。清風在他雪白的衣袖上烙下浮動的光紋,像那靜靜流淌的河水波光粼粼。 來人正是百里青铘,他將折傘收入儲物戒中,左手掐了個訣,身后緩緩出現一枚半透明的影子。 此時這影子正睜大眼睛四處環顧,分明是驚訝感嘆的模樣,卻偏偏按捺住擺出一副面無表情的臉來。 白姬咬唇道:“我記得方才從岸上看,橋那頭只是些零散農戶,哪有什么山。” 還有方才亦步亦趨跟在后頭盯著她傻看的樵夫亦不見了,這橋絕對有古怪。 “阿潯可曾聽說過山河鑒圖?” “略有耳聞,相傳其上記載了海內外所有名山大陸,撰寫人佚名,早于數百年前失傳。”白姬愣了愣,適才回過神:“等一下,你方才喊我什么?” “阿潯啊。”百里好整以暇地答道:“從此以后你便是我的跟班了,想必叫得親切一些也無妨吧?” 白姬:“……隨你。”話雖如此,心里還是覺得怪怪的。 “其實,很多人對山河圖鑒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它并不如坊間記載所言,只是一本風土民俗雜記。在妖界甚至是天界,這玩意幾乎是人手一本。”百里挑眉一笑,唇角調皮地翹起:“這本圖鑒本就為妖精所作,記載的也非風景地貌,而是各大洲的傳送點。” “傳送點?” “是,打個比方你從帝都去往郊外一個來回需要花費多久?” 白姬想了想,就以皇姐墜露從前去郊外別苑散心為例,一去路上少說也有兩天的路程,更不提她身嬌rou貴走走停停賞花賞草浪費的時間了。 她比了個數字:“三四天總是要吧。” “是了,可一旦有這傳送點,你只須眨眼頃刻間便能至千里之外。” “竟是如此方便!”白姬宛若打開新世界的大門,她還在奇怪為何百里不與仲源和其表兄往城外方向去,反而逗留在城內,原來竟有這么個快捷方便的法子。 她的腦子很好用,一下就反應過來:“如此說來,流傳在凡間的山河圖鑒是被你們暗地里銷毀的?” 百里笑了笑既不否認也不承認:“若被你們凡人發現,就不僅僅是圖方便那么簡單了。” 白姬想想也是,若真叫人發現了這山河圖鑒中的秘密,那天底下的戰亂哪還有停止的時候。 “那這座橋通往何處,為何方才那樵夫沒有和我們一道過來?” “便是早年間屢有凡人誤入傳送點,為省去不必要的麻煩,就有人設下凡有靈力者方能通行的禁制。下了這橋跨過那萬仞山坐船過海便可至浮山。” “恩。” 白姬遠望,見那山延綿數里不見盡頭,心想要翻過去卻不知要花費多少時間。也罷,反正她是靈體,即便爬山過海也不會有半分累的感覺。 …… 有句話怎么說的,事別做太絕話別說太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