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本王走上前去,只見那墻上貼了一張皇榜,從遙遠的京城飛過來,貼到了這里,也不知費了多少人力。 掃了一眼皇榜上略微眼熟的男子,本王又看向了下面的榜文:凡是尋到襄王岳初,并上報朝廷者,賞金一萬兩。 “一萬兩?”本王吃了一驚。心道那敗家孩子,還真是能霍霍啊! 不知道本王自己憑著兩條腿走回去,有沒有賞金可以拿。 沿路走來,只見每一處城市,凡是人頭攢動的地方,總會有那么一張皇榜,幾乎遍布了全國各地。 燕玖為了尋我,到真是費盡心力,這么多地方,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本王甩了一下鞭子,喊了聲“駕”,一路加緊了腳程,往皇城趕去。 要說本王在世間幾經輪回,一直都是渾渾噩噩的,得過且過。 對人,對事,從來都不會用上感情。 可這一刻,莫名就有了點歸心似箭的感覺。 也不知燕玖怎么樣了,姚書云怎么樣了,王府里的人怎么樣了。 有家,有牽掛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 回到都城,已是黃昏十分。 本王看著兩側熟悉的景致,和偶爾走過的幾個熟面孔,心里微微一暖,遠遠地同走在不遠處的趙無量打了個招呼,“趙丞相!” 只見他一個趔趄,定神看向了我,先是微微一怔,繼而捶胸頓足,“蒼天無眼啊,他怎么就沒死,怎么就回來了啊啊啊啊!” 本王:…… 如此不受人待見,本王也就不繼續礙他的眼了,牽著馬穿過了夜市,正準備回府,卻一打眼,瞧見了不遠處的姚書云。 只見他正披散著頭發,一身落魄地撞開了人群,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 在他手里,提著一個酒瓶子,邊走邊喝,邊喝邊灑,那潦倒的模樣,看起來不比本王好多少。 本王正準備上前扶他一把,卻驚見人群里沖出了一個面色陰戾的少年,手里握著一把匕首,狠狠地刺向了他。 ☆、第54章 “小心!”本王驚呼了一聲,上前踢飛了那少年。 姚書云瞇著一雙細長的眸子,滿臉醉意地看向了那地上的少年,然后甩開了本王的手,問道:“你誰啊,丑八怪。” “我——”本王正待答話,只見那少年又跳了起來,不要命似的刺向了姚書云,嘴上惡狠狠地說著:“狗官,我要殺了你,替我爹娘報仇。” 狗官?本王皺了皺眉,想起了姚書云搞出的那場冤案。 這孩子,該不會是趙將軍的兒子吧? 要說趙將軍常年行軍打仗,身板又壯又結實,也不知道他的兒子,怎么生的跟弱雞似的。 危險逼近,只見姚書云恍若未察,或者說是視死如歸,就那樣直愣愣地站著,任憑那寒若秋霜的刀刃,逼近了他的后背。 他一心求死便罷了,本王卻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這昔日的老友倒下,當即一抬腿,又將那少年踹飛了。只不過這一次腳下留情,不至于傷著他。 誰料,本王幫了姚書云,卻慘遭了姚書云的暗算,只見他突然曲起手臂,照著本王的胸口就是一下,出手又快又狠,讓本王心窩處一陣火燒火燎。 “咳。”本王捂住了胸口,問道:“你他媽瘋了?” 姚書云乍聽我吼了一聲,眼里蹭地燃起了一束火苗,只一瞬又滅了,道:“是王爺啊。” “是我。”本王站起來,看向了那不依不饒,還準備沖上來的少年,問道:“這孩子要怎么處理?” “別傷他。”姚書云說著,頹然地坐在了路邊,斜倚著墻壁,喃喃道:“你為什么現在才回來?為什么……” 本王一回身,奪走了那少年的匕首,然后制住了他,道:“別折騰了,我不會讓你傷他的。” 那少年紅著一雙眼睛,道:“你放開我!我要殺了他!” 本王將他按在了地上,“他是受人挑唆,才冤枉趙將軍一家的,你總得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解釋?”他笑了起來,笑得凄美而蒼涼,“我知道啊,他是受了一個冒牌王爺的挑唆,跑去皇上跟前告的狀。可那又怎樣,他身為刑部尚書,遇到案子了,不應該先查清楚了再定罪嗎,僅憑著那‘王爺’栽贓陷害的幾條罪名,就將我府上滿門抄斬嗎?我趙家世世代代,忠君愛主,拼死沙場,臨了,怎么會落得這么一個下場!”他說著,嚎啕大哭起來。 姚書云甩開了凌亂的頭發,半身酒氣,半身磊落的看向了他,道:“要殺便殺吧,我姚書云保證不還手就是了。欠你府上的幾百條命,只拿我一人來抵,怎么著也是你虧了。” 那孩子立馬掙扎起來,“你以為我不敢!” 姚書云笑笑,“趙將軍家的孩子,個個都是血性的兒郎,我怎么會覺得你不敢呢。”說著,看向了本王,道:“你放開他,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總得有個結果。” “這事本王也有分,要不是我一時不妨,遭人暗算,哪里會有后來的被頂包,直至鬧出了這場慘案。”本王說著,放開了那瘦弱的少年,然后拎起了爛泥也似的姚書云,回到了姚府。 命人劈了柴,燒了水,本王將醉醺醺的姚書云直接扔進了木桶里,衣裳都沒給他扒。 他浸在水里,面上一片愁云慘淡,喃喃道:“我這輩子殺了不少人……” 本王愣了一下,道:“你執掌刑部,也是在所難免的。” “是啊。”他無力的笑笑,“閑來沒事,我總是變著花樣的推出酷刑,折磨那些囚犯。我看著他們慘叫,求饒,或者咒罵,心里就無比的暢快…… 呵,刑房的地面上,被血水粉刷了一遍又一遍,如今想著洗也洗不出來了…… 那里頭,我每每進去,都會感到一陣鬼氣森森,可我不怕。那些為富不仁者,草菅人命者,jian辱婦女者,意圖謀反者,本就是罪有應得。只有把酷刑提上去,起到了警示的作用,才能減少或杜絕類似的事情發生。 可這一次,我率兵包圍了將軍府,殺了府上幾百口人,每每睡下了,總會做噩夢,夢到那些人哭喊著,說他們是被冤枉的,可我根本不聽,手起刀落,就是幾十條人命…… 等我睜開眼,世界就變成了刺目的紅色,到處都是血,床上,地板上,甚至是屋頂上,我每晚坐在血泊里,被無數的冤魂糾纏著,聽他們說要向我索命。 王爺你說,這世上有鬼嗎……” 本王看著他一副病弱無力的模樣,總覺得和記憶中那個狂妄自大,隨心所欲的姚書云不是同一個人。 本王不過離開一段時間,卻恍然有種春如舊,而人非昨的感覺。 “世上哪有鬼。”本王安慰他,“別想太多了,好好泡個澡,然后睡一覺。明兒隨我去上朝。” “不去。”他搖頭,“我沒臉面對任何人。那群老臣不用動嘴中傷我,只拿眼神,便能將我千刀萬剮了。”說著,將身子往水里沉了沉,然后憋了一口氣,沒在了水里。 片刻之后,他拎著濕答答的褲子,搭在了桶沿上,然后又脫掉了上衣,扔出了桶外。 本王搖搖頭,正欲伸手幫他撿起來,卻兜頭一條褻褲,直接甩在我的臉上。 姚書云趴在桶沿上,抱歉的說:“得罪了。” 本王扯走了他的褻褲,然后將衣裳一股腦扔進了竹簍里,道:“罷了,你洗完澡,就好好休息吧,我回府看看。” “嗯。”他點點頭,重又沒入了水里。 本王實在是擔心他會溺死在桶里,便交代了下人多照看他,然后出了門,回了王府。 行至家門口,四名護院一同攔下了我,問道:“什么人?” “你家主子。”本王道。 那四名護院立馬湊上來,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恨不得在本王臉上看出個花來,最終咽了口唾沫,問道:“王,王爺?” 本王冷哼了一聲,把馬兒交給了一名家丁,然后拍了拍袍子,進了府邸,遇上了迎面走來的管事李忠。 他初見本王明顯吃了一驚,隨即做出了和護院們同樣的反應,吞著唾沫,問道:“主,主子?” 他這話音剛落,只見白樺突然從房頂上飛下來,抱住本王的大腿一頓哭嚎,“主子,你回來了啊?原來你沒死啊?這段時間都去哪了啊?你臉怎么啦?誰傷的你啊?主子最近吃的好嗎?睡的好嗎?瘦了還是胖了?你這身料子不錯啊,是楚國的流云錦吧……” 他一邊喋喋不休,一邊拿糙手,在本王大腿上摸來摸去。 不遠處,白杉猶豫著,跪了下來,道:“是屬下們失職,讓那冒牌貨潛進了府里,頂替了主子。” 本王還是頭一次見白杉對我如此客氣,一腳揣開了白樺,道:“這事不怪你們,他們預謀這么久,一切都是有準備的,我們根本防不勝防。” “王爺——”一旁,蘇蓉也湊了上來,問道:“你這臉是怎么了?誰對你下的狠手啊?” 本王乍然被一群人圍著噓寒問暖,還有些不太適應,摸了摸臉,道:“兩個楚國人。” “楚國人?”白樺立馬跳了起來,抽出腰間的配刀,放在墻上使勁磨,道:“屬下這就宰了他們。” “罷了,”本王道:“各為其主。他們也不過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而已,殺了又能如何。” “各為其主?”白樺擰著眉頭,“難不成,他們竟是楚皇派來的?” 本王:“怎么,那冒牌貨不是被抓起來了嗎,竟沒有從他嘴里拷問出什么來?” “沒呢。”白樺說,“那人沒有觸覺,嚴刑拷打對他來說根本沒用。” “罷了,此事先告一段落。”本王說著,拍了拍又臟又破的袍子,道:“看來,本王也得洗個澡了。” 李忠跟了上來,邊走邊道:“主子,既然您平安回來了,是不是先進宮,給皇上報個平安?” 本王頓了一下,道:“是該去一趟,不過眼下天色已晚,本王又一身潦倒,還是等著拾掇一下,明天再進宮吧。” “唉。”李忠嘆了口氣,道:“您是不知道啊,皇上這些日子為了找你,連駐守在皇城的五千禁軍都撤走了,合著城外的十萬大軍,滿天下的找你。也幸虧著如今內無煩擾之政,外無強敵之患,不然這座空城,怕是要麻煩。” 本王心里觸動了一下,然后呼了口氣,邁進了門檻。 瞧著蘇蓉跟了進來,本王道:“把被子褥子全扔了換新的,柜子里的舊衣裳也不要了。至于這房間里,凡是南宮潯碰過的,或者后來置辦的東西,也全部扔了。” “是。”她答應著,走上前來,看了本王一眼,道:“您的臉可怎么辦啊?奴才雖說會點醫術,能幫您淡化傷疤,可這疤痕畢竟太深了,想著徹底消除,怕是不可能。” “不用擔心,會有辦法的。”本王說著,拖了把椅子坐下來,略一思忖,道:“不行,我還是先進宮一趟吧,別讓皇上記掛著。” ☆、第55章 本王臉雖然毀了,可畢竟還有腰牌,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了御書房。 彼時,只見燕玖正伏在案上,毛筆散了一地,也沒有去拾。青絲沾了墨水,也沒有去擦。 整個人看著又落魄又失意,哪里有一國之君的樣子,看著倒像是個落第之后,一蹶不振的秀才。 本王走上前去,幫他把地上的毛筆一支一支的撿起來,然后搭在筆擱上,遂又抽了塊帕子,為他擦了擦濕答答的頭發。 他猛地坐起來,張嘴便斥責道:“小鄧子,你找死嗎,朕不是說要你滾嗎,你怎么還在這里——”他一句話沒說完,突然噎住了,怔怔地看向了本王。 眼底隱隱浮起了一層霧氣。 本王笑笑,撥開了他額前的碎發,問道:“打擾你了?” 他眼圈一紅,“皇叔。” 本王伸出手,將他攬在了懷里,撫摸著他的后背,道:“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