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嗯。”花梨瞇起了眼睛,木頭臉上終于是漾出了一點笑意。 很淺,卻很驚艷。 夜里,本王攬著小豆子縱身跳上了屋頂,遞給了他一包牛rou干,我自個兒則是咬掉了瓶塞,灌了一口酒。 此刻月明星稀,烏云已經散去。連著下了幾天雨,終于是放晴了。 小豆子咬著rou干,問我:“王爺,如果把聞人哥哥的記憶給了現在的皇后,他是不是就能變回當初我熟悉那個聞人哥哥了。” “嗯。”本王點點頭,“性格,舉止,談吐,全會變成你熟悉的那個聞人哥哥。” “是嗎?”他笑瞇瞇的,“那我就不跟你走了,我要留下來陪聞人哥哥。” “聞人哥哥?”本王冷笑了一聲,灌了一酒,道:“是啊,如果把這份記憶強加給皇后的話,他既有聞人的臉,又有他的記憶,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最完美的復制品。楚泓這么選擇,倒也無可厚非。” 小豆子小心翼翼地湊過來,挽著本王的胳膊找到了平衡,道:“其實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明白,可是我們這輩子,不就是活在真真假假里,但求心里好過就行了。” 本王不動聲色地抽回了手臂,道:“小小年紀,怎么說出這么老氣橫秋的話?” “就是有點感慨。”他拿腳尖蹴了蹴房瓦,道:“而且說真的,我也希望聞人哥哥能回來。” 是啊,這宮里所有人都希望聞人善能回來。 一部分人是因為喜歡他,一部分是因為忌憚現在宮里的這個妖怪。就算是朝中大臣,估計比著讓一個妖怪做主東宮,也寧愿讓他們曾經的那個男皇后回來。 可別人怎么想并不重要,關鍵是,楚泓也想要他回來。 小豆子偷偷摸摸的,又挨近了我一些,問道:“王爺,說真的,你是什么東西?” 本王:…… “不對,”他咬了一下舌頭,道:“王爺你不是東西。” 本王:…… “哎呀——”他搖搖頭,“我就是好奇,你能把聞人哥哥的記憶找回來,那你一定不是一般人,你是神仙吧?” 本王笑笑,“當然不是,我若是個神仙,又怎么會落得被人毀容的地步,還被你們皇上給囚禁了。” “說的也是啊。”他撐著下巴,問道:“趕明兒皇上要帶著皇后出去狩獵,是不是回宮之后,就會把聞人哥哥替換回來了?” “是吧……” “其實,”他猶豫著,說道:“我有時候覺得,皇后也怪可憐的。” 第二天,楚泓換上了一身勁裝,束起了長發,騎在馬上,看起來雍容華貴而意氣風發。 他今日說是要出去狩獵,倒不如說是想著圓了花梨最后的一個夢,帶他出去走走,看看,在無限廣闊的天地間,陪他放開了跑一程。 而這之后,花梨將不再是花梨,而是“聞人善”。 在他們臨出發前,本王找到了花梨,“你想清楚了,拿你的身子來當供體,承接屬于聞人善的記憶?” “嗯。”他點點頭,“這樣就很好了,不管怎樣,我都留在皇上身邊了。” 本王:“可你得到了聞人善的記憶,從此便將以他的身份活下去。這些年,你和楚泓在一起發生的點點滴滴,都將忘記。” “起碼曾經擁有過。”他說著,躍上了馬背,道:“不管怎樣,王爺,我得謝謝你。”說著,去到了楚泓的身邊,隨著隊伍出宮了。 本王看著天邊的黑云,總覺得這一刻陽光明媚,興許下一刻就變天了。 一場暴風雨,正在醞釀著。 鋪開了宣紙,本王讓小豆子研好了墨,然后拿毛筆沾了沾,在紙上勾勒出兩個男子。 既然答應了花梨,要送他一副字畫,那么在我離開前,在他離開前,就趕緊畫好了吧。 畫好五官,點上朱唇,只“聽”小豆子問道:“畫上的人,是皇上和皇后嗎?” 本王沾了紅墨,在背景上畫了大片的紅色薔薇,問道:“為何不說是你聞人哥哥?” “神色不一樣。”小豆子說,“聞人哥哥的表情會更俏皮一點,不像皇后,整日里面無表情。” “是嗎。”本王在聞人善的眉梢和嘴角,各添了一筆,讓他那原本清冷的表情,帶了一點嫵媚的笑意,問道:“這會像了嗎?” “有點吧。”小豆子說,“可總歸還不是他。” 畫好了之后,本王在右上角,寫了兩行小詩。所說是耳熟能詳的陳詞濫調,卻是每對戀人都會掛在嘴邊,最美好的希冀。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們這對人馬清早出發,一直到傍晚還沒有回來。眼看著黑云壓城,風雨即來,卻遲遲不見他們的人影。 小豆子有些奇怪,“風雨降至,皇上一早就能察覺的,怎么都這晌了,他們還不回來?” “可能有事耽擱了吧。”本王說著,只見小豆子“呀”了一聲,道:“回來了。” 想來是馬蹄聲近了吧。 天上忽又飄起了毛毛細雨,本王緊了緊領口,道:“回去吧,今晚上說不定能跟著沾個光,有野味吃。” 我這剛坐下沒多久,只“聽”守門的小太監說:“出事了。” 本王一愣,“出事了?” “剛剛乾陽宮那邊傳來了信兒,說是皇上外出狩獵,遇到了一頭黑熊,塊頭大又皮糙rou厚,皇上制不住他,而護衛們又救駕不及,是皇后娘娘挺身而出,替他擋下了致命的一擊。” 其余的奴才們趕緊問道:“怎么樣了?皇上皇后可是要緊?” “皇上摔斷了一只手臂,應該沒有大事,可皇后娘娘,據說被那黑熊一爪子豁下去,直接開膛破肚了。” “啊!”眾人捂住了嘴,“那,那就是說——” “估計是沒救了吧。要說身子還能補救,可他那體內那顆妖丹,被黑熊一巴掌拍碎了,估計撐不了多久了。” 本王:…… ☆、第52章 本王沒有見到前皇后死的時候,楚泓那痛不欲生的樣子。 但是今日,卻見到了他抱著現皇后,失魂落魄的樣子。 外頭閃電交加,映的屋里一片慘白,楚泓癱坐在地上,緊緊地抱著花梨,喃喃道:“為什么總是這樣,他也是,你也是,你們個個善做主張,跑來救朕。朕是一國之君,說了不準你們上前的,你們為何要抗旨不遵……” 在他懷里,失去了妖丹的花梨,靈力正在一點一點的消失。裸露在外面的手臂,已經褪掉了人類的皮膚,開始變回了木頭。 而被黑熊掏開的胸膛,也沒有想象中的慘不忍睹,空蕩蕩的胸腔里,不過是一堆化為齏粉的木屑。 他已無法維持人類的相貌,甚至連動都不能再動,就那樣靠在楚泓的懷里,癡癡地看著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人。 仿佛想著用盡最后的力氣,把這個人印在腦海里。 直到他臉上的皮膚也跟著褪去,那雙漆黑的眸子,徹底失去了光彩。 “花梨。”楚泓喊他的名字。 沒有回應,懷里的傀儡變回了褐紅色的木頭,一動不動。 “花梨,花梨……”楚泓將那硬梆梆的傀儡擁進了懷里,一聲一聲地喚著他,“你倒是醒醒啊。” 本王杵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外頭的閃電越發的犀利,而楚泓就在明明滅滅的乾陽宮里,抱著那傀儡痛哭不止。 一如本王所說,這人啊,總之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宮外的奴才們扎推在一起,紛紛伸著脖子,往里頭看去。 這些人里面有些表現出了惋惜,有些則是幸災樂禍。 畢竟,這宮里讓人惶惶不安的妖怪總算是消失了。 小豆子走過來,伸手扯了扯本王的衣袖,問道:“皇后死了,聞人哥哥是不是也不能回來了?” “倒也不是。”本王撐開傘,在一片驟然傾盆的大雨里,往寢宮走去。 小豆子舉著傘,踏著一地水花跟上來,說道:“聞人哥哥死的時候,皇上也是這么傷心。” 本王:“猜得到。” 這大雨,一連下了兩天。 這期間,只“聽”著宮里的奴才們私底下竊竊,“聽說皇上風魔了,兩天兩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就坐在乾陽宮里,為死去的皇后修補身體。” “修起來又能怎樣,聽說那妖丹相當于皇后的心臟,如今損毀了,皇后是不可能再醒過來了。” “就不能再去別處弄一顆妖丹?” “想什么呢,兩條腿的人的到處都有,可結出妖丹的精怪卻是世間難求。” “那怎么辦,眼瞅著皇上從前皇后的仙逝里回過神來,緊接著,又遭受了一次喪偶之痛?” “那有什么辦法,皇后又不是rou體凡胎,縱然太醫們想著給他診治,也治不了啊。” “唉。”眾人一齊嘆了口氣,道:“其實想想,皇后雖然是怪物,但這兩年,也沒有過什么害人的舉動,為人倒是挺和善寬容的。” …… 到傍晚的時候,天空終于放了晴。本王將裱好的字畫卷了卷,拿去了乾陽宮。 彼時,楚泓正在給那傀儡修復肩胛,見本王來了,臉上也沒有什么表情,專心致志地上好了手臂,然后拿毛筆蘸了墨,在花梨的肩膀處,描了一只淺色的梨花。 待墨干了,他為花梨提上了衣領,系好綬帶之后,回身看向了我,問道:“王爺找朕,可是有事?” 本王將卷軸放到了桌子上,道:“來送字畫的。” 他走上前來,打開卷軸看了一眼,問道:“上面的人,是聞人善,還是花梨?” 本王:“皇上覺得呢?” 楚泓:“都像,卻又都似是而非。” 本王:“那不知皇上看到第一眼,最先想到的是誰?” 他愣了一下,道:“花梨吧,他就是這幅歲月靜好,恬靜安詳的模樣。” 本王:“可他不會笑。” 楚泓:“是啊,他應該笑不出這幅模樣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