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 生死有命
“主子,奴才有事要報!”是日,布木布泰正扶著多爾袞在院子里散步時,阿索爾神色慌張的進了來。 多爾袞轉過頭看他,眸子挑了挑,“怎么了?” 布木布泰也轉過了身來,看著阿索爾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探究。 阿索爾做事情向來穩妥,加之多爾袞如今的身子情況,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只要不是火燒眉毛或是非多爾袞決策不可,他向來很少再來打攪多爾袞的清凈了,更不要說今日突然間就沖了過來。 “主子……”阿索爾察覺到了布木布泰看自己的眼神,臉上多了一絲猶豫,但是最終還是覺得此事耽擱不得,于是乎垂下了眸子,“主子,十爺……出事了。” “他怎么了?”多爾袞眸子一閃,臉上的表情微微變了變。 布木布泰也是驚了一下,聯想到最近京城出的事情,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但愿不要是她所想的那樣。 然而,所謂的事與愿違世事無常便恰恰就是如此! “主子,近些日子京城不少人染上了天花,十爺在三日前便覺得身子不適,今日得太醫確診,說是……說是天花無疑,怕是……時日許多了?!卑⑺鳡栆贿叞蛋涤^察自家主子的神色,一邊將不得不說的消息告知眼前的兩位。 若是能夠瞞著,他肯定不會多言一句,可是這個事情……怎么可能瞞得?。?/br> “怎么會?”布木布泰心里雖然已經有了這個想法,但是被證實之后,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畢竟……多鐸前一陣子還特意來她的面前呵斥了一番,直到自己不管怎么樣都不會再離開多爾袞他才就此離去,怎么會才短短幾個月的時日就染上了天花,還時日無多。 布木布泰正想著,身邊的人突然間捂住胸口,一口嫣紅的血突然噴到了地面上,染紅了那一小塊地兒。 “多爾袞!” “主子!” 兩個人臉色頓時大變,同時上前一把扶住多爾袞,“你怎么樣了?” 一手扶住自己的胸口,一手被兩個人攙扶住,多爾袞的眉頭狠狠地皺了起來。 將人送回屋里放在榻上,布木布泰手指顫抖的拿帕子給他輕輕地擦拭著嘴角。 那唇上的血是如此的紅,映在白色的絹帕上面如同冬日里的一團火,可以將所有的東西燃燒殆盡。 待得布木布泰擦干凈之后,多爾袞似乎回過了神來,定定地看著跪在地上的那個人,“準備一下,我要去看老十。” 跪在地上之人自然是阿索爾,在進來安頓好多爾袞之后,他便跪了下來,幾乎是不敢抬頭去瞧多爾袞。 若非是他剛剛沒有思慮周全,怎么可能會發生剛剛的那種事情? 然而,聽到多爾袞的吩咐,阿索爾便是再怎么不敢抬起頭也不得不抬了起來,看著多爾袞那張慘白的沒有一點兒血色的臉,阿索爾搖了搖頭,“主子……這個時候,您不能夠去。” 外頭此刻處處都是患了天花的病人,雖說已經隔離起來了,但是誰知道會不會還有幾個漏網之魚? 莫說主子如今的身子已經如此了,便是之前,以主子的身份,這個時候也應該是閉門不出,謝絕來客的,更何況他還是指明了要拖著這副身子去看已經病重了的十爺? “阿索爾,備車。”多爾袞喘了一口氣,瞇了瞇眸子,作勢要站起身來,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阿索爾剛剛的那一句話。 布木布泰怕他摔著,只能夠用力的攙扶起他來,只是那眸子里寫滿了擔憂。 她想讓多爾袞去嗎?自然是不想的,沒有人比她更加渴求多爾袞身子康健,再也不要涉及任何的風險。 可是若是在今日這個事情上,他若是聽了自己的勸說的話,那就不是多爾袞了…… “主子!” “阿索爾……你去備車罷。”看到阿索爾一臉悲痛的模樣,布木布泰嗤笑一聲,朝他點了點頭,語氣溫和,“我跟王爺稍后便過去?!?/br> 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布木布泰又加了一句,“要快?!?/br> 阿索爾聽到布木布泰這么說,看到她眸子里的情緒,猶豫了一下之后最終還是咬牙朝多爾袞行了一個禮,繼而轉身快步離開。 待得阿索爾走后,院子里有些寂靜,似乎若是此刻有雪落下,人們都能夠清楚的聽到那微妙的聲音。 許久之后,多爾袞呼了一口氣,“大玉兒,多謝?!?/br> 布木布泰別過頭,嘴唇喏動了幾下,搖了搖頭,不敢發出聲音。 男人的一句話,便將她的淚水給逼了出來,當真是……一點出息都沒有。 “等下我一個人過去就好了,你在府里等著我回來?!辈寄静继┱f什么,多爾袞的聲音又在她身后響起。 布木布泰愣了一下,繼而堅定的搖頭,轉過身直視著那雙寫滿了復雜情緒的眸子,“要去就我陪你一道去,若是你不讓我去,我便自己去?!?/br> “大玉兒,這不是可以任性的事情?!倍酄栃栢托σ宦?,搖了搖頭,話里拒絕的意味不言而喻。 任性? 布木布泰點了點頭,這事情的確是任性,可是她做的任性的事情還少嗎?寧愿連太后之位都不要了,寧愿不要名聲也要跟他多爾袞在一起難道不任性? 這些任性難道還不夠?只是單單再多上這么一兩件,又算得了什么呢? 更何況…… 看著那張堅決得,仿若不可違抗的臉,布木布泰笑了笑,“多爾袞,什么是任性,什么是隨心,我分得清,這個世上有太多的事情不能夠隨心而作,如今能了,你可愿意成全?” 布木布泰說完之后,便直勾勾的盯著多爾袞,眼神不躲不避,便是要他給自己一個明確詳實的答案。 看到布木布泰眼里的情緒,只見那張因為剛剛吐了血的臉先是晃過一抹無奈,三分嘆息,最后卻是變得鮮活了起來。 最終,多爾袞點了點頭。 那就……讓他們相互成全罷。 阿索爾進來稟告的時候,便看到這樣一副場景,讓他忍不住熱淚盈眶: 女子嘴角帶笑的給對面扶著椅子而立的男子系上披風的帶子,男子目光柔和的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子,兩個人……靜謐得如同一副未展開的水墨畫。 京城的天花來勢洶洶,在它的面前,不論是身份顯赫的權貴,還是低賤卑微的罪人都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一時間,京城遍地哀嚎,哭天搶地之人比比皆是。 好在少年皇帝體察民情,派了大臣們下到民間來治理天花,救治百姓,開倉濟糧供給受難百姓,這才一點點的好了起來。 但是饒是如此……這個冬天甚至是新年,都籠罩在了這么一片白色的天花的惶恐之中,絲毫沒有讓人感受到過年的喜悅。 豫親王府的沉郁之氣,在年關之前終究變成了一陣哭慟。 一代賢王多鐸,終究還是折損于一場天花之內,讓人扼腕嘆息之余又感慨命運之卑微。 而在豫親王歿了之后,原本在府里養傷的攝政王多爾袞也隨之病倒,加之之前的傷勢,竟也是隨之臥床不起…… 攝政王府里,半個府邸都彌漫著一股濃厚的藥味,讓人聞之苦澀。 松香院里,布木布泰看著床上剛剛睡著的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將手里的藥碗轉身交給身后的人。 身后的人目光里閃過一抹嘆息,小心翼翼的將將碗接過來,暗暗地搖了搖頭。 如今這事情……可該如何是好? 攝政王的身子眼見著是一日比一日差,便是日日喝藥,如今也沒有再好轉。 其實,誰都知道……如今的攝政王殿下只是靠著那些藥在吊著命罷了。只是即便是誰都知道,卻是沒有一個人敢說。 “主子,大夫說喝了這個藥會睡下好一會兒,主子也休息一下子罷?!睂⑹掷锏臇|西放在一旁之后,蘇沫兒重新走了過來,壓低聲音在布木布泰耳邊道。 這一次攝政王的病情頗為反復不定,為了照顧他,主子已經有一宿沒有休息了。 “我沒事。”坐在床榻邊的人搖了搖頭,伸手拿了旁邊的帕子,給床榻上人擦了擦那因為骨頭突出來而顯得格外棱角分明的眉角。 “便是沒事,也去歇歇罷,殿下睡著了,主子你便是想做點兒什么也做不了啊?!边@樣的回答,蘇沫兒早已經聽過無數次了,但是這一次……她卻是也是下定了決心要讓布木布泰去休憩了。 布木布泰搖了搖頭,語氣無比的平靜,就好像沒有絲毫勞累一般,“我想多陪陪他?!?/br> 蘇沫兒皺了皺眉頭,還想說些什么,在看到身邊過來的人之后,便沒有再多言,而是點了點頭,退到了一旁。 阿索爾上前,看了一眼眼前的兩個人,咬了咬牙,呼了一口氣,“得罪了!” 說完,一個手刀落下,布木布泰還未曾反應過來,直覺脖子一痛,便沒了知覺…… 蘇沫兒一個箭步沖上去,將即將倒下的身子攏住讓其靠在自己懷里,繃緊的臉色終于微微松了一些,對阿索爾點頭道,“多謝你了?!?/br> “客氣了。”阿索爾苦笑一聲,目光里帶了幾分說不出道不明的意味,“其實應該是我謝謝你們才對,若是沒有你們,主子只怕是……” 說道這兒,阿索爾停了下來,揮了揮手道,“你把你家主子送回去罷,這里……我來照顧就好了?!?/br> 話說道這兒之后,蘇沫兒也不想再過多的客套,看了一眼那明明眼睛下面都已經有烏青的人,點了點頭,“那就有勞你了?!?/br> 待得蘇沫兒帶著布木布泰走后,阿索爾眼神復雜的看著床上的那個人,有種不忍直視的感覺。 阿索爾的內心可以說是五味雜陳,畢竟那個床上躺著的,虛弱的,看起來甚至不堪一擊的人,曾經是那么的讓他們覺得堅不可摧。 當夜幕漸漸垂下之時,床上之人緩緩睜開了眸子,看到身邊的人是阿索爾的時候,先是愣了一下,繼而目光在屋里徘徊了一圈,最后用沙啞的聲音道,“她呢?” 阿索爾在多爾袞醒來的那一刻,便知道會等來這么一問,捏了捏拳頭,阿索爾道,“回主子的話,玉主兒去休息了。” “去休息了好。”多爾袞聽了,輕笑一聲,接著又嘆了一口氣,“不然總守著我這么一個將死之人作甚?” 阿索爾眉頭狠狠一皺,嘴角喏動了一下,臉上的神色帶了幾分復雜,“主子,玉主兒不愿意離開,是奴才逾越了,強行請玉主兒去休息了?!?/br> 嘴角那抹無奈的笑容漸漸凝固,多爾袞似乎在回味著阿索爾的這句話,過了好一會兒,他轉頭看了一眼阿索爾,“做得好,下次若是還有這般情況……記得照做就好,只是千萬莫要,傷了她?!?/br> “奴才知曉?!卑⑺鳡桙c了點頭,眸子里帶了幾絲動容。 “剛才我……能到多鐸了?!蓖蝗婚g,多爾袞壓低了聲音,話里卻是帶了幾分明顯的惆悵。 許久沒有聽到那兩個字,阿索爾一時間有些愣怔,半晌之后才反應過來,心里不禁有些擔憂,但是卻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接什么話。 豫親王已經去了大半年了,這半年來,他們因為怕觸及到了主子的傷心事,便是在府里避而不談有關豫親王的事。 可是今日……主子卻是自己突然提起來了。 “他看起來似乎很是不錯,絲毫沒有當初我去看他那副無精打采的模樣,看起來神采飛揚。”多爾袞嘴角彎了一絲弧度,眼里帶了幾分迷離,就好像……整個人又回到了那個夢里。 阿索爾怔怔地看著這樣的多爾袞,心里說不出的難受,當時豫親王去的時候,他是知曉的,也是去看了的。 往日里魁梧的一個人,愣是在天花的折磨下,就那么短短的一個月,便是瘦的臉上的rou都凹陷下去了,整個人看起來如同一個干癟的木偶。 這么一想,阿索爾的心狠狠一抽,下意識便往多爾袞看去。 還好,床榻之人雖然精神不振,也是瘦得好似被子下面沒有人,但是那眸子里的神色,卻依舊還充滿了生機。 對于如今自家主子能夠挨到今日,那個人說了,可謂是一個神跡,而這個其中……布木布泰付出了多少,他都記在心里了。 “阿索爾,我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我今日且吩咐你一件事?!卑⑺鳡栒胫采现送蝗婚g嚴厲了語氣。 阿索爾臉色變了變,“請主子吩咐?!?/br> “不準大玉兒做傻事?!倍酄栃柨粗咨尼♂?,幾乎是一字一句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