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八章 他的甘之如飴
“主子!”蘇沫兒看到布木布泰如此,當即上前一把扶穩住她的身子。 “后來皇父就出了好多血,再后來……十叔過來了,就帶我們回來了……”福臨似乎沒有察覺到自己母親此刻臉上早已經變得慘白一片,兀自的垂著頭道。 布木布泰聽著福臨的話,哪里還會不清楚為何多鐸剛剛會說出那些話來…… 原來,原來真的又是因為他們。 “主子,您先起來罷……說不定,說不定攝政王沒事呢。”蘇沫兒看著自家那臉上沒有一點兒血色的主子,目光往里頭看了一眼,雖然覺得這句話便是自己聽了也覺得無端的心虛,但還是堅定了語氣道。 “額娘,額娘……兒子不是故意讓皇父受傷的,兒子也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遇到大熊……”福臨這一下終于抬起頭來,看著布木布泰的眸子里涌出來一行淚。 “你……”布木布泰看著眼前的兒子,嘴角動了動卻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哭還是該笑。 因為這個孩子,他受傷了,不知道如何…… 這個孩子是她的孩子,她又能夠如何?責罰嗎?自然是不可能。 說到底,到最后,最是為難的,難受的,抱歉的人……就是她布木布泰了。 輕輕呼了一口氣,布木布泰拿出帕子輕輕的將福臨臉上的淚痕抹去,順帶著抹去那點點血跡。 待得擦拭干凈之后,布木布泰又拍了拍福臨那一身沾滿了灰塵的衣裳,“你們隨陛下去梳洗一下,換一身干凈的衣裳罷。” “是。”四周伺候的人早已經候在了當下,之前便有人提出來了這句話,卻被福臨一句話呵斥得不敢再說。 現在布木布泰說了之后,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氣,上前再度勸說小皇帝。 “額娘,兒子不去……兒子要在這里等著皇父醒來,兒子要向他請罪。”福臨沒有理會身邊的那些人,只是搖了搖頭,看著布木布泰的眸子里帶了幾分哀求。 “陛下聽話,去洗漱罷,攝政王這兒……額娘守著就好了,你是他拼了命救回來的,既然他救下了你,他便不會想要看到這么失魂落魄,不像帝王的模樣,你難道忘記了他跟你說的話嗎?”布木布泰看著福臨,搖了搖頭,拒絕的話雖然很是柔和,但那語氣卻是如此的不容置喙。 福臨眸子閃了閃,猶豫了一會兒,再度回頭看了一眼,最后終究還是用力的點了點頭,“是,兒子明白了,兒子這就去!” 說完,福臨用力地擦了一下眼睛,深深地看了一眼屏風里頭,便轉身朝外面跑了。 看著福臨的身影消失在屋里,布木布泰輕輕呼了一口氣,眼睛里頭的淚水終究還是忍不住的流了下來…… “主子……”蘇沫兒哪里不知道自家主子剛剛其實一直都是在忍著的,心里難受的同時,努力將布木布泰扶起來,讓她在一旁坐下,“主子應該相信,攝政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畢竟之前那么多苦難……不都過來了嗎?” 布木布泰坐在椅子上,目光呆呆地望著里頭那些忙活來忙活去的太醫,聽著他們自屏風里頭傳出來的竊竊私語,嘴角的苦澀越發的明顯。 那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身影……明明今日個早晨還是如此的耀眼奪目,讓她忍不住覺得滿心歡喜。 有道是世事無常也要一朝一夕,可為何這一天都沒有過去,事情就變得如此了呢? 眼里的淚水不受控制的就流了出來,布木布泰輕輕呼了一口氣,垂下頭,伸手將眼角的淚水拭去。 她不能夠哭,在這個時候她的身份不允許她有一絲一毫的僭越。 她不能夠哭,作為太后,在這個時候她必須掌控整個場面,安撫或是提防那些因為多爾袞出事而變得心思不一的人。 可是……沒有人知道她此刻忍得有多么辛苦。 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布木布泰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多爾袞,你知道我此刻有多么害怕,心有多痛嗎?若是你有一絲一毫的憐惜我,那就拜托你……拜托你一定要安然無恙的醒來。 蘇沫兒看到自家主子幾乎將身子蜷縮在一起的模樣,眼里說不出的痛惜,咬了咬牙,還是伸手將人扶將了起來。 “主子,喝口茶罷。”蘇沫兒將人扶起來,端了一杯茶過去,放低聲音道,“待得過會兒攝政王殿下醒來看到您這般模樣,怕是又要心疼了。” 布木布泰愣了一下,眸子里有些恍惚,幾乎是愣愣地問道,“他什么時候醒來?” 蘇沫兒驚了一下,手里的茶頓在了半空中,這般六神無主的主子,讓她不知道該怎么應對。 什么時候醒來……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是她有一種感覺,若是自己不說,眼前這個人,怕是真的會承受不住。 臉上閃過一絲苦笑,蘇沫兒蹲下身來,顧不得身份的僭越,伸手握住了布木布泰的手,“主子,你該相信,攝政王殿下過會兒就立馬會醒來的,畢竟他……他不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不是嗎?” 想到最后,蘇沫兒輕輕呼了一口氣,將這句話如同救命稻草一般說出。 不是言而無信的人…… 這句話在布木布泰的腦袋里轟然炸開,是了……多爾袞他向來答應自己的事情都做到了,今日他定然也能夠及時醒來,告訴自己……他沒事。 一刻鐘后,滿頭是汗的幾位太醫跪在布木布泰面前,臉上的神色各不一樣。 “啟稟太后娘娘,攝政王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今夜子時之前若是能夠醒來,今日之傷便無虞,但是……”當首的太醫看了布木布泰一眼,緩緩地將情況匯報開來。 聽到前面一截,布木布泰懸著的心終于松了一口氣,但是后面那一個欲言又止的但是,卻又讓她瞬間變得緊張起來,便是連那一個“今日子時之前”都忘了。 顧不得太醫的猶豫,布木布泰站起身來,“但是什么?” 太醫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布木布泰,又垂下了眸子,“但是攝政王身上似乎早已經身有惡疾,老臣不才,不敢亂下結論。” 早已經身有惡疾?聽到這句話,布木布泰不由嗤笑一聲,搖了搖頭。 他何止是早已經身有惡疾,他是早已經在鬼門關徘徊的人啊…… 聽到布木布泰那一句嗤笑,幾個太醫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有道是上面的人的心思莫要去猜測,可是這太后娘娘這感覺是又哭又笑的……是為了哪般? 眼里閃過一抹晦澀,布木布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醫們,“你們都下去罷,這里交給我們就好了。” 待得所有人都下去之后,布木布泰看了一眼空蕩蕩的營帳,緩緩地走上前去。 床上的人躺著,臉色蒼白如紙,只著了一件白色的中衣,看得出來是有人給他換了的。 之前的多爾袞,給人的感覺是清癯,可是如今的多爾袞……給人的感覺,卻只是清瘦了。 坐下來,布木布泰手指伸了出來,卻也很快的頓住,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收回了手。 門外,太醫們雖然得了布木布泰的命令下去,但是沒有一個人敢松懈下精神。 攝政王的身子為何會如此他們不知道,但是他們能夠明顯地感覺到,攝政王的身子……怕是最多只有一年的生機了。 “怎么辦?”其中一個太醫問道,“此事似乎……” “去跟陛下稟告罷。”為首的之前跟布木布泰匯報的太醫瞇了瞇眸子道。 “跟陛下稟告?可是這事兒……我覺得王爺他不會不知道,他會不會是特意……”其中一個人猶豫了一下,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為首的太醫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如今已經不是攝政王他知不知道的問題了,而是他……該不該讓陛下知道的問題了,如今的他……” 最后一句話,為首的太醫看了一眼身邊的幾個人,沒有再多說,但是幾十年的配合,身邊的人只是一個眼神便能夠明白對方的心意。 察覺到同伴的想法,幾個人皆是愣了一下,片刻之后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咱們就早些去跟陛下匯報罷。” 營帳里,碳火噼里啪啦的炸著,布木布泰靜靜地看著床上那個人,等著時間的過去,等著他醒來…… 夜幕漸漸落下,布木布泰換了一個姿勢,手臂撐著自己的下巴,眼里的焦灼一點點的浮現出來…… 她其實是擔憂的,畢竟太醫的那一句子時…… “多爾袞,拜托你醒來,醒來之后我跟你回去,我們再也不分開了,這一次我說道做到,所以你……也請給我一次機會好嗎?”布木布泰呼了一口氣,手指不由自主的交疊在一起,在心里祈禱。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外頭的人想要進來請布木布泰吃晚膳,卻被她的一句話都不說給逼了回去。 福臨倒是也來了一次,卻是不敢上前,只是在門口遠遠的看了一眼,最后又悄悄的離開了。 是夜亥時,寂靜營房里,終于發出了不屬于布木布泰的聲音。 “多爾袞!”幾乎是受到驚嚇一般猛然坐起來,布木布泰看著床上的身影,卻又很快又捂住了嘴巴,不敢再多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她怕剛剛只是自己的錯覺,又害怕自己剛剛太大聲了,以至于將剛剛醒來的人嚇到。 但是不管怎么樣,布木布泰的呼吸卻是一點一點的重了起來。 直到床榻上的那個人真正睜開眸子,布木布泰眼里的一顆淚啪嗒一聲打在指尖。 不受控制的一聲抽泣,布木布泰立馬背過身去,伸手去擦眼淚,可是那眼淚卻如同那掉了線的珍珠,不斷的往下掉,怎么都止不住。 看著那道半佝著的,一抽一抽的背影,躺在床上的男人眸子里閃過一絲心疼,又閃過一絲苦澀,最后輕輕嘆了一口氣,“大玉兒,別哭了,我這不都已經醒來了嗎……你若是再哭,可又要把我給逼回去了……” “你……”一聽到他的聲音,布木布泰身子當即一頓,可是聽到這話里的內容,卻也有些哭笑不得,這個人……怎么總是這樣呢? “好了,這不是沒事嗎?快轉過身來,讓我好好看看你,是不是眼睛都哭紅了。”多爾袞想要起身伸手去拉那個人,可是一伸手便覺得手臂酸軟無力,更別說起身了,苦笑一聲,無可奈何,之下,多爾袞只能夠挑了挑眉頭。 布木布泰用你擦干凈自己的眼淚,輕輕呼了一口氣,最終還是轉過了身來,“你怎么樣?” “我沒什么大事,你……莫哭。”看到女子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多爾袞心里此刻只有心疼與愧疚,“抱歉,讓你擔心了。” “你怎么還能夠這么說呢?”一聽他這句話,布木布泰當即有些生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又立馬弱下了語氣,“你……你真是……多爾袞,我……” “好了好了,什么都別說了,過來坐下罷,讓我好好看你。”多爾袞看著語無倫次的布木布泰,哪里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嗤嗤一笑,朝自己身邊的位置使了一個眼神。 “你傷到了哪里?”順著多爾袞的眼神坐了下來,布木布泰瞇了瞇眸子,有些不敢看她,但是卻又抵不住自己內心的擔憂,最終還是問了出來。 “不過是一點兒小傷,不礙事的,你莫要擔憂,休息個幾日便能夠痊愈。”多爾袞哪里看不出來布木布泰的擔憂,慘白著一張臉,卻是勾了勾唇角。 嘴角動了動,布木布泰看著這個樣子的男人,心里說不出的滋味,強顏歡笑和口是心非,說的就是眼前這個人了罷……明明身子都已經這個樣子了。 眼里閃過一絲復雜,布木布泰很想戳穿多爾袞這個謊言,甚至自己親自掀開被子查看一番他的傷勢,但是到了最后,還是沒有真的這么做。 他有他的驕傲,而自己,又何苦去揭開他的傷疤?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想了半天,布木布泰感受著自己的痛苦問道。 雖然從福臨嘴巴里得到了回答,但是她也想聽聽多爾袞的說辭。 出乎意料的是,多爾袞輕笑一聲,瞇了瞇眸子,幾乎是云淡風輕道,“就是被熊驚著了馬,從馬上摔下來了。” “福臨不是這么說的!”布木布泰幾乎想都沒有,便脫口而出,眸子里不禁帶了幾分憤怒。 隨著布木布泰這句話說完,營房里有片刻的沉寂,但是很快,多爾袞又笑了,“大玉兒,我怎么摔下來的,我難道不知道嗎?一個小孩子被嚇著了,怕是沒有看得仔細呢。” “明明……”布木布泰呼吸一窒。 剛剛還笑著的男人,突然間板了臉色,“我剛剛說的,便是這件事情的真相,大玉兒你得記得……這件事情的解釋,只有這么一個,不管是要昭告天下也好,還是寫進史書也罷,都是這樣,你……明白嗎?” 最后的那幾個字,多爾袞幾乎是用不容拒絕的語氣盯著布木布泰的眼睛道。 “為何總是讓我們母子兩個人欠你?”許久之后,布木布泰低低抽泣一聲,別過了身去,重重地點了點頭。 “因為我……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