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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烏夜啼(網(wǎng)絡版)在線閱讀 - 第47節(jié)

第47節(jié)

    渾渾噩噩熬過等待中暗無天日的時間,景彥的棺槨終于到了正陽門下,定國公府重新修繕過后的宅邸再一次掛上雪白縞素,又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肝腸寸斷,又是苦痛惋惜的年少夭折。

    景辭在提督府換上一身孝白,半夏躲在一旁,做不成事情便只能捂著嘴抽抽噎噎地哭。任誰也不能想象,此時此刻最平靜的人是景辭,一絲不茍地整理衣衫,按部就班地系上粗麻布。陸焉看著她,開口道:“小滿…………國公府的人恐不會認你,你就是去,也難進門…………”

    她低頭系緊了腰帶,淡淡道:“他們是什么打算干我何事?我只管去送青巖最后一程。”

    他只能嘆氣,她倔起來誰也攔不住。更何況他本不打算阻攔,他自有他的考量,有些人執(zhí)拗太過,不撞南墻不回頭,索性就讓她去遇南墻,去絕望。“半夏身子不便,還是老實呆著,人不宜多,就讓木棉陪你去,混在送貨的車隊里偷偷溜進去。今時不同往日,你入府后小心為上。”

    景辭沉默中點頭,繞過他身側就要出行,忽而被他握住了手臂,聽他沉聲叮囑,“無論發(fā)生什么,記得有我。”

    “你放心。”奈何他如何能放心?剛出角門就有人躲躲藏藏跟上,怕她受苦又怕她厭煩,恨不能蕩平前路荊棘,rou身墊在她腳下,供她前路無憂。

    春山?jīng)]能想明白,弓著身子湊上來問:“義父?還真讓郡主就這么上國公府的門?那里頭如今可亂著,二老爺臥病在床,府里只有一老一少兩個婆娘做主,指不定鬧出什么事來,到時候…………怕郡主又要傷心一回…………”

    陸焉理了理袖子,淡淡道:“若不傷心,如何死心?不讓她自己走一遭,恐怕這一輩子她都不能安心。咱們在一旁守著就是,天底下還沒人能在本督手里翻出浪來。”

    大約因今上要將景彥立做榜樣,樹碑立傳寫給鎮(zhèn)日里斗雞走狗樂享富貴的世家公子們瞧一瞧,給國公府的撫恤恩賜一樣接一樣,又是封號爵位又是金銀良田,前來悼念的人排起長龍,不似悶悶沉沉喪禮,倒像是往來道賀觥籌交錯的交際場面。內堂孫氏只差磕頭感謝太上老祖觀音菩薩,景家三個孩子都死得其所、死有所用,不但給國公府掙來了臉面,還為底下的兄弟姊妹鋪上一條青云大道,哪里擠得出眼淚來,她只差掩住嘴角偷笑。

    國公府內有接應的人一早等著,大喇喇將她們領進側門,景辭一路低頭扮作幫工自長廊走回清風居,身邊并未有多少傷心哭泣,眼淚都要留著攢著去前廳靈堂里哭,示于人前才不算白費。

    二老爺方用過藥,景瑜在臥室里低聲細語寬慰老父,世上最苦最悲即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景彥自幼在棍棒底下長大,是他日夜牽掛最不能省心的孩子,如今生生沒了,便就似清新時分眼睜睜看著被人剜掉一塊心頭rou,悲傷如千斤重擔壓在肩頭,將本就在南逃路上波折多病的身體徹底壓垮。一瞬間老去十年,從健朗康泰到垂垂老矣,也不過是一句話一眨眼的功夫。

    京城一劫,府中仆婢所剩不多,今日大都被抽調到前廳幫忙。景瑜伺候完二老爺用藥,擱下藥碗,忽然聽見門外起了響動,原以為是筆潤換上熱茶回來,正想起身去叮囑他再添上幾塊新炭,把屋子再熏得暖和些。行至門邊,卻撞見了她本以為這一生再不會遇見的人。

    ☆、第92章 喪禮

    第九十二章喪禮

    她在臺階下靜靜望著景瑜難掩驚訝的神情,靜默的落霞、低垂的樹梢,潮濕溫暖的南風捧起耳邊細碎柔軟的發(fā)絲,她似乎入錯了門,行錯了路,是一朵晶瑩雪花落在破土回暖的春日里,過于瘦削的身體撐不起搖曳的六幅裙,蒼白得幾近透明的皮膚仿佛一碰就碎,過于純凈過于纖薄,必不能久存于人世。

    即使是輕手輕腳,也遲早要將靜謐的夢打破。景辭喚一聲“五jiejie……”

    景瑜的驚詫點點溢散在眼底,聽她這一生五jiejie瞬時間都收攏起來,一把握住她的手將她拖進門來,留木棉做一身樸樸素素媳婦子打扮守在門后,于院中四顧。

    景瑜的手緊緊握著她的,伴隨著情緒起伏越發(fā)加大了力道,攥得景辭生疼,這疼痛真真切切是物化的情感,讓人從心底里踏實感動。

    景瑜急急道:“你不是…………你…………為何不早些回來!”

    景辭垂下眼瞼,忍住眸中被記憶蒸騰而起的水霧,隱忍道:“九死一生,一言難盡。”

    景瑜欲言又止,已見她蒼白瘦弱模樣,有再多疑惑也都不忍心再去追問。眼下情勢逼人,她踟躕猶豫,想要勸她一句,卻無從開口,只得說:“如今府里情況不大好,你若是現(xiàn)身…………我只怕連老夫人都…………”

    景辭道:“jiejie放心,我只是想來見一見父親,再送青巖最后一程,其他人認不認我又能如何?他們當我‘殉節(jié)’,我便當他們都去了閻王地府,早已經(jīng)不是一家人。”

    景瑜長嘆,身子讓了一讓,將景辭引向藥香四溢的內室,里頭是再簡單不過的陳設,一張黃花梨簇云紋馬蹄腿六柱式架子床,外綢里紗的床帳只束起半邊,半躺在床上的老人她不敢認,那人與她記憶中的父親有著相似的輪廓卻是全然不同的神情。

    印象中父親始終是威嚴肅穆的臉孔,又是倜儻風流的書畫才子,舉手投足氤氳一身文人的風骨與驕傲。是錚錚鐵樹佇立在風雪漫天的山巔,雖高遠冷肅,但堅韌不拔。她一生似乎從未想過有日終將親眼目睹這一棵蒼天大樹轟然倒下的瞬間,還有他骨子里仿佛永不能消弭的堅毅被命運摧殘成秋后的落葉腐爛的落花。

    她甚至從未曾想過終有一日父親會漸漸老去,卻在毫無預料之時被命運一把推上前,直面病中虛弱無力的老父。他混濁的雙眼甚至分辨不出來人,他當她是景瑜,氣息微弱地囑咐道:“去前頭看看你弟弟…………去吧…………再陪陪他…………”

    景辭胸中酸澀,緩緩俯下身來握住父親冰冷枯瘦的手,并不敢用力,怕冒犯了威武如神明一般的父親,只輕輕覆住,顫抖的雙唇?jīng)Q心下過無數(shù)次,猶豫又逃回,最終深深呼吸過后,才能發(fā)出一聲,“父親…………”幾乎就在話音落地之時,她眼眶滾動的淚珠瞬時滑落,父親的眼睛被世上最親昵的呼喚點亮,從黑夜到天明只需彈指一剎那,“小滿…………”他聲音顫抖,胸間埋藏的是不能置信與欣喜難言仿佛都在這一句感慨與疑惑中找到出口,病弱的身體負荷不了滿漲的情緒,他止不住接二連三地重咳,景瑜趕忙上前來為他拍背舒氣,琥珀色的眼睛卻一直看著景辭,似乎想從她沉靜的面龐上找尋失蹤歲月的蛛絲馬跡。

    景辭倒像是個已知結局的人,慢慢演繹劇本,她平靜異常,讓人參不透她的劫后余生是慶幸還是悲苦,靜靜地竟然帶著慈悲,“那一日沒死成,是我的丫鬟替我去了。我對家中并無怨恨,也沒打算跪在大門口等幾位祖宗相認。這一回只求能去靈堂前送一送青巖,畢竟他走后,這世上我再沒有親人。”

    景瑜比二老爺先一步反應,壓低了聲音皺眉道:“你這是怎么地?好不容易見面還要拿這些話戳父親的心么?你以為…………你以為父親心里不苦么…………”不自覺紅了眼眶,又不忍心再多說,左右為難,進退維谷。

    二老爺抬手攔一攔景瑜,嘆息道:“你怨我也是應當…………”

    “不敢,父親有父親的難處,家國天下忠孝禮義,父親也是不得已,是無可奈何,我若不明白,豈不是白費了父親多年教導?國公府三百年基業(yè),景辭不敢自比。”

    “是我愧對你,愧對你九泉之下的母親…………我…………唉…………”他接連嘆氣,已然不能在她平靜的目光下抬起頭來。

    景辭頓了頓,待時間沖淡了心中酸澀,才開口道:“我今日來,只想去送青巖最后一程,求父親成全!”她起身向二老爺下跪磕頭,額頭砸向地板發(fā)出沉悶一聲響,如同一記重錘沉沉砸在他心間,震碎了五臟壓出了鮮血,悶在心里的痛,無法說與人知,于是透進四肢百骸里,每一處都是錐心刺骨的疼。

    還需忍住,有什么道理可講?他又要去很誰?

    她再一次重復,“求父親成全!”

    二老爺閉上眼,仰面朝向漆黑無光的帳頂,已然被抽走了渾身力氣,頹然如同樹葉凋零,嘆聲道:“你去吧…………讓你jiejie陪著,不要驚動了其他人。你心里明白,自國公府認定了你死在太和殿大火中,世上便再沒有汝寧郡主,也在沒有國公府六姑娘,你我父女之情,終究止于此。”

    景辭再重重磕上三回,“養(yǎng)育之恩,今生今世莫不敢忘。今日一別再無相見之日,望父親保重,只當他們口中所述,女兒已經(jīng)早早死在大火之中,揚灰挫骨永不超生!”有恨,又有怨,更多的是不舍是難離,她的孺慕之思骨rou之情,就此要被富貴名聲斬斷。

    他們說她該死,她便不能活。

    或許父親與兒女之間本就隔著崇山峻嶺蜿蜒長河,所有的愛與關懷都要等山崩地裂洪水卷覆時才能撞破屏障噴涌而出。

    景辭的決絕與執(zhí)拗,父親的顧慮與隱忍,早就了今日的轉身訣別。

    又是斜陽晚照萬物沉寂之時,天空一半是淡淡上玄月,一半是濃烈血殘陽,似乎正是她對父親的情感,愛恨交織,絕望中又總是存著一絲卑微的渴求,大約只要父親肯說一句“對不住,你回來吧”她便愿意忘卻了前塵舊事伴在他身邊,仍舊安安分分做一個撒嬌賣乖的小女兒。

    只可憐她的幻想與渴望從未能實現(xiàn),她大約早已經(jīng)習慣了希望一次次落空,連安慰都不必,照例沉默中咬緊牙堅持,漸漸成就一顆冷硬的心,不懼傷害。

    一路是詭異的沉默,景瑜企圖說些什么安慰身邊如同脫胎換骨的小妹,但又害怕無心中再去勾她傷心事,于是邊做東拉西扯,“調令下來了,我與你姐夫下月就要啟程南下。”

    “去哪兒?”景辭問。

    “敏杭鎮(zhèn)。”

    爾后又是無言,她心上承載著千斤重擔,幾乎要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無心多言。

    兩姊妹小心敬慎地走到長廊盡頭,轉出來是一間開闊庭院,坐滿了口中咪咪哞哞叨念不斷的和尚道士,一左一右一東一西涇渭分明。前來悼念的賓客還未全然離去,有的在等,有的殷勤,各有目的,只是沒人真正為棺槨之中俊朗少年真真切切掉一滴眼淚。

    才到門口,飄蕩的白幡似一縷縷留戀人間的魂魄,唱著不歸不歸,黃泉碧落無處容身。近了近了,心撲通撲通要跳出胸腔,猛然間又被人一把攥住,鉆心地疼,疼出了滿臉涕淚,一身傷懷。景辭似有感應,已然邁不開步子走不了路,傷心到了極點人也搖搖欲墜,眼看就要撲倒在地。景瑜連忙招呼兩個面生的丫鬟扶住她,幾乎將人架起來抬到靈前。

    靈堂外頭熱熱鬧鬧,內里卻乏人問津。府中幾位夫人都是長輩,按理并不比為景彥守靈哭喪。老夫人是傷心過度起不來床,孫氏忙于應酬無暇相顧,他生前是多么愛熱鬧的一個人,誰料到死后竟是如此落寞光景。

    山長水遠運回來,尸身已經(jīng)不能看了,只知道上頭下尾,囫圇是個人模樣。景辭不知自己要如何熬得過去,生與死的邊緣徘徊,十八層地獄都走過一遭,痛得撕心裂肺,比挨餓受凍人之將死更加難耐。眼淚流盡聲音哭啞,她此生相依為命的人客死異鄉(xiāng),對她的打擊猶同死去。再沒有期盼,再沒有希望,一絲絲依戀也不留,人世滄桑,誰知你冷酷至斯,不給一個機會喘息。

    景瑜在一旁看得心焦,若再等下去恐怕要等來一個暈厥崩潰的景辭,正想要上前去勸,卻聽身后起了響動,想來這時也不會有人打攪,可偏偏就有個攪局的丑角,扭動著肥胖的身體靈堂里棺槨前扯著嗓子喊景瑜,“五姑娘,夫人請您到跟前說話…………喲,這哪來的丫鬟哭成這樣副模樣,難不成是三少爺生前開過臉的?”

    這人肥胖但靈活,景瑜還沒來得及攔她便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人,扭過臉來細看,微黃的燭光下一陣涼風穿堂而過,吹起幽幽白幡,眼前是一張毫無血色的臉,看清了才只驚恐,第一聲喊鎖在喉嚨里沒能叫出聲,第二句才跌跌撞撞見鬼似的往外跑,大喊大叫,“鬼啊…………郡主變作厲鬼回來索命啦…………”

    一路跑一路叫,把郡主回府的消息喊得透了天,府中未去的賓客人人都帶了耳,聽得真真切切一字不漏。

    ☆、第93章 對峙

    第九十三章對峙

    袁嬤嬤尖利的叫聲傳來時,孫氏下意識地看向左右兩側就近坐著的平南侯夫人、武定侯長媳,她鋌而走險的一步棋才換到如今與這些個世家貴婦平起平坐吃茶說話的地步,原本也有幾分忐忑驚惶,但誰料得到連老天爺也看不過眼要幫她一把,無論是她派去通知的人,還是二老爺先前指派去接景辭的,戰(zhàn)亂中一個都沒回來,誰知是死是活。這一回七姑娘的婚事好不容易有了眉目,決不能再出半點紕漏,管他是人是鬼,敢壞了她兒女前程,保管叫她有去無回。

    再瞥一眼面無驚色的平南侯夫人,她頓時有了主意,見著連滾帶爬闖進來的袁嬤嬤,開口便罵,“吵什么吵,當著客人的面上呼呼咋咋還有沒有規(guī)矩!”規(guī)矩?被深府內院擺在香案上供奉的規(guī)矩、層級壓得她站不起身的規(guī)矩,如今也成了她呵斥人的用具,說來諷刺。

    袁嬤嬤不是什么體面人,出了名的尖刻又出了名的膽小,一進門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面喊一面拜,“夫人哪…………老奴是真撞見了,一模一樣…………一定是郡主娘娘冤魂不散要回來索命啊…………夫人,夫人您可得救救老奴,老奴不想死…………”

    “胡說八道什么!乾坤朗朗的你還能見了鬼中了邪不成?”她氣惱之極,一恨情勢突變,二恨這老東西愚蠢,口沒遮攔,不先呵斥住了,還不知要抖落出什么話來。還要怪自己不謹慎,當時兵荒馬亂無人可用,才支使這蠢笨東西去辦,惹得如今后患無窮,“來人哪,將她帶下去,找個和尚道士也給她招魂壓驚!省得她在這兒滿嘴胡話驚了貴人!”

    但袁嬤嬤顯然已經(jīng)被嚇得慌了神,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那邊是求饒,不管是求夫人還是求郡主,先磕了頭哭過才算,“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就在三少爺靈前,老奴瞧得真真切切的,那眉毛那眼睛,不是郡主娘娘還能是誰?郡主這是含著怨恨要來扒拉幾個生魂下去陪葬啊!”

    孫氏惱羞成怒,罵底下人都是木頭腦袋不知動作,要將袁嬤嬤快快架出去了事,無奈平南侯夫人閑閑拋出一句,“嬤嬤是府上老人了,往日見著是個極穩(wěn)重的。可見哪靈堂里說不準真是汝寧郡主,若是真,那可是大喜之事啊…………”拖出來嘗嘗尾音,分明不是道賀,是要看好戲,看你定國公府認定了殉節(jié)而死的姑娘,帶著一身臟污回來,你國公府的名聲還要不要?頤壽堂那老家伙,素來是心狠手辣慣了的,往年不知捏碎多少人命,想來這個“不中用”的孫女,她亦不會放在眼里,轉眼給武定侯家的遞個眼神,一并起身告辭,末了還要叮囑,“眼下這事兒十二萬分的蹊蹺,夫人也難做,不如找老夫人拿個主意,至于我們,時候不早,也就不在府上叨擾了。”

    孫氏心里一團亂麻,敷衍二人幾句,便讓人帶上瘋瘋癲癲的袁嬤嬤往靈堂去,倒要看一看突然現(xiàn)身的是何方神圣。

    這廂,無論景瑜如何勸諫,景辭偏就是蠻牛一般固執(zhí),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是她見了我要藏要躲,我無愧天地,應有何懼?”緊要關頭竟又鬧起了讀書人的迂腐耿直,直管站在棺槨前,挺直了背脊,半分不讓。

    待孫氏一來,先就與已然脫胎換骨的景辭面對面想沖,孫氏驚得后退,好歹讓丫鬟扶住了穩(wěn)穩(wěn)站在朱漆廊柱前,捏著手帕的右手直指景辭,“你你你——”個老半天,半個字說不出口。親見比耳聞多出十倍百倍震撼,她春風得意之時怎能想象,一個早已經(jīng)該被野狗啃得骨頭都不剩的人,如今會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冷著一張臉如厲鬼一般等著她自投羅網(wǎng)。

    景辭上前,孫氏退后,所攜一群丫鬟婆子都瞪大了眼瑟瑟發(fā)抖,當她是妖精怪物一張嘴就能吞下一個人,誰料得到她施施然走上前來,屈膝低頭,嘴角劃一道譏諷的弧,慢慢悠悠同孫氏行禮問安,“夫人萬安,分離多時,景辭日夜掛念著夫人,未敢懈怠。”未敢懈怠四個字拆成頓點,似鼓槌一下一下砸在孫氏心頭,砸得她頭暈眼花啞口難言。

    夜是殺人夜,滿地蕭索,無風無月。

    孫氏顫顫巍巍,抖抖瑟瑟,指著景辭的手抓不穩(wěn)輕飄飄一張絲帕,風捧著素白的絲綢卻最終無法阻止它落地。孫氏啞著嗓子問:“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真是扶不起的阿斗,等了半晌竟等來這樣一句愚蠢之極的話。景辭不由得歪嘴笑,眼底卻結著一層破不開的堅冰,冷得刺骨,“夫人說呢?夫人希望景辭是人…………還是鬼?”她膚色雪一樣白,因消瘦而變大的雙眼帶著恨意,一身白衣,長發(fā)如瀑,分明是天地間一縷幽魂,是鬼,是孫氏擺脫不去的夢魘。

    正逢她驚惶無措自亂陣腳之時,老夫人跟前兒的大丫鬟梅仙兒前來遞話,因說老夫人曉得有貴人登門,要將人請去頤壽堂說話,吩咐孫氏也一并來。

    景辭失去太多,因此無畏無懼,謝過了梅仙兒就要跟著往頤壽堂去。才提步便被景瑜拉住了手臂,她眼睛里透著不贊同,又與她搖頭,無聲說:“別去…………”誰都知道此行兇多吉少,但不入虎xue焉得虎子,不去闖個明白,又如何讓她對這座千人血萬人骨堆出來的冷冰冰府邸徹徹底底絕望。景辭上前一步,側過身時聲音擦過景瑜的耳,只有四個字,“我的丫鬟。”老夫人眼明心細,必然要將景瑜也看管起來,但送走一個素未謀面的丫鬟于她而言不算難事。

    頤壽堂還是老樣子,古樸的裝飾里擺滿了價值的寶貝,這里頭的精貴要藏著掖著不讓人輕易發(fā)覺,只有懂行的才能瞧出端倪,品出國公府的潑天富貴。

    她只覺得冷,莫明的被一股寒氣侵襲四周,明燈高照的頤壽堂反倒成了深不見底的雪窟,不知幾時是頭,也不知幾時崩塌。親近的人在腦子里走馬燈似的繞上一圈,能勾起思念的大都已去了天堂,余下的只有陸焉,唯有他,只單單默念他姓名,都已覺完滿。忽而又發(fā)覺出自己的卑劣,無非是依仗他的庇護才敢如此放肆地任性而為。

    老夫人才用過參湯,盤腿坐在榻上,翹著精神尚好,不像是將將經(jīng)歷過大悲大苦之人。見著景辭,也不顯訝異,只在瞥過面白如紙的孫氏時,眼睛里透漏出些許鄙夷。可就是這么一個人人鄙夷的愚昧婦人,趁著國貨家亂之時,將國公府攪成一團亂麻。

    沒人開口,孫氏在老夫人面前連聲都不敢吭上一句,何況是哭鬧?她這是耗子見了貓,一碰面便讓降服了,老老實實。景辭也在等,等老夫人定調,祖孫二人沉默中對峙,沒人進沒人退,似一場漫長無聲的審判,最終的結局是親情與血緣的徹底決裂,他們毫不猶豫,他們干脆果決。

    十兩銀子一錢的碧螺春入了口,仍遭了嫌棄,老夫人皺了眉,撂下茶盞,淡淡道:“姑娘好生面善。”話音落地,景辭幾乎要笑出聲來,好好好,好一個絕情決意的府邸,好一扇高筑緊閉的家門,為了到手的富貴,為了這千金難買的香茶雪飲,她必須死。

    景辭但笑不語,孫氏這會子終于回過神來,附和道:“是呢是呢,也難怪袁嬤嬤會認錯,如今這仔細瞧著,真跟我們家已故的六姑娘一模一樣………………”見老夫人面色不愉,便只好乖乖閉嘴,留個清凈。

    “不過…………姑娘如何會在此時到青巖靈堂前跪拜?”老夫人不疾不徐,兀自說著,并不需景辭答話,“聽前頭回話說,未去的賓客都聽見嚷嚷了?這倒是不妥,真?zhèn)髁顺鋈ィ诿暉o益。”

    孫氏真想說可不是可不是,真該綁了這人送去衙門里分辨,但看老夫人寒霜似的面色,話不敢出口,只默默點頭。

    景辭笑,滿含不屑,“老夫人要如何不妨直說,天不假年,夫人的年歲掐在手里數(shù),應長話短說才是。”

    她這番言語,按理說是大逆不道,但她分毫不懼,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頤壽堂內一張張惡心嘴臉,等著從前滿口親熱的祖母繼母下手出招。

    老夫人被她刺得一股血氣亂鉆,胸悶腹痛,但面上不可表,依舊是穩(wěn)cao勝券的從容氣魄,緩緩道:“如此,只好請姑娘明日與老身一道上坤寧宮請皇后娘娘分辨清楚,是真是假自有論斷。”

    她便了然,這一回家中不但不認,還要取她性命以絕后患。

    ☆、第94章 斬斷

    第九十四章斬斷

    如同對她最后的憐憫,這一夜她始終守在景彥身邊,沒有痛感也沒有眼淚,懵懂中想起小時候,想起與景彥打打鬧鬧玩玩樂樂的年歲,他走后,記憶中剩下的似乎只有快樂,他的笑臉他的關懷,一幅一幅如同昨日畫卷,歷久彌新。

    想來她的童年時光始終疑惑,國公府不是她的家,皇宮更不是,她所牽掛羈絆的唯有景彥,未嘗人間疾苦卻又在單薄人情、飄搖風雨中相依為命,而如今再是難以割舍的骨rou親情也要在天亮之時快刀斬斷,但即便是疼,疼得心肺俱裂,也要挺起脊梁,守住尊嚴。

    風起了,冰冷的冬夜忽而有了暖意,大約是春滿大地,要將該帶走的帶走,該留下的留下,一切自有天命。

    白幡飛舞,身邊一個老實婆子畏畏縮縮在門前催促,喚一聲“姑娘”停了許久才憋出后一句,“得進宮了…………”

    “知道了——”她的手觸到景彥冰冷的棺槨,身后盛開的日光似火焰轟然點起天地光明,她閉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見景彥年輕蓬勃的笑臉,記憶中揚起奕奕神采,耀眼過漫天繁星,他似乎帶著笑,喊著“小滿,小滿,你這樣兇巴巴丑模樣,哪里嫁的出去——”

    那么遠,又那么近。

    “青巖,再會。”她話語輕輕,細不可聞。如同一縷煙,隨風消散在靜謐無聲的黎明破曉。

    太和殿尚在修繕,清晨的光將琉璃瓦映出一股大雨過后的晶瑩璀璨。皇后穩(wěn)坐在高臺等好戲,待老夫人將前情后續(xù)講完,才沒頭沒尾地說上一句,“太后身子不見好,圣上又還需照料,今兒太子是跑去城外游獵了不是?”

    皇后身旁的女官上前一步答,“回娘娘,太子殿下領一隊東宮禁衛(wèi)一早便去南山行獵了。”

    皇后的眼睛始終瞧著殿前倨傲的景辭,帶著一股嘲諷的笑意,譏誚道:“也就是本宮有這閑心,還來管你們景家的家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