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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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梧桐幫手,他自將對襟短襖與馬面裙抖開來服侍她一一系上,繡鞋是寶石,腰帶上嵌玉,她這一身穿出門,即便是在富貴人堆里都明晃晃的扎眼。再要給她梳頭,她卻偏頭一躲,“可別再這么正正經經的了,我想著也起不了多久,過一陣還得回床上養著,釵呀花呀都省了,就給我編個辮子,能在院子里露臉就成。” 他應一聲好,一雙再好看不過的手,在她烏黑濃密的長發中穿梭翻折,松松編出一條長辮,簡單清爽。 景辭對著鏡子左右照了照,滿意地向后摸著長辮,一會兒又撇嘴,“好厲害的手上功夫,可見在春和宮歷練不少。” 他抿著唇笑,再在她發辮一側簪上一簇粉嫩桃花,對著鏡子里明媚鮮活的美人說:“桃花開了,就像小滿。” 她不同意,“我哪兒像桃花,嬌嬌弱弱才開幾日,我是月月紅,這一月錯過了,下一月還有,春夏秋冬,哪一季少得了我?” “至于你嘛…………”她轉過身來,看著他,“就是我養的那一株夜曇。” “噢?此話怎說?”他挑眉,饒有興致。 景辭道:“要對你千萬分的好,才可舍下臉來開花,一句話說錯,立馬縮回去,給你一張冷冰冰的臉,凍死個人。” 他捏她鼻尖,“油嘴滑舌。” 她對道:“你才巧舌如簧。” 陸焉總結:“可見都不是好東西。” “你是東西呢,我不是——什么呀,我是好人,天下第一等的好人。”她同他歪纏,他便陪著,點頭說:“好好好,郡主有千好萬好,是臣愚鈍,未能樣樣悟到。這廂該吃飯了,郡主去是不去?” 她搖頭賴皮,朝他伸手,“不我臥病著呢,邁不動腿,要抱。” 他感慨,“可真是個嬌氣包。”手臂穿過她膝彎,另一只手攬住后背,熟稔地將人抱在懷里,往花廳去。 景辭在他臂彎里笑得燦爛,夸他:“真是一匹千里駒。” 陸焉回道:“愿為郡主做牛做馬,服侍終生。” 因景辭尚在病中,桌上飯食都以清淡為主,吃得人懨懨的打不起精神。陸焉只差把清湯喂到她嘴里來,她卻突然念叨起來想吃羊rou,好說歹說留一只全羊往后再吃,她念著羊rou爐勉強灌了半碗粥,半籠湯包。 飯后,陸焉陪著她在院中散步。她忽而想起昨日,拉一拉陸焉的袖口說:“當時那人死拖著我不撒手,我一著急拔了簪子往他臉上身上扎了好幾下,見血了。你要找人,便尋著臉上有傷的查問。” 他眼前閃過余九蓮那張完好無損的臉,皺了眉,到底是錯過一步,面上仍應著她說:“臣記下了。” 景辭絮絮叨叨繼續道:“可見這世上的事都有定數,若不是我被夫人冤枉趕去別莊,也學不了泅水,若不是我會泅水,昨日便要死在湖底……你捏我手做什么?”她回過身來,睜大了眼睛看他。 他只是聽不得一個死字,拱手就要請罪,她卻抓了他的手往前,“又要來說臣罪該萬死,郡主恕罪,好了好了,我都替你說了,也恕你無罪,陸大人就少在這些事情上費口舌了。怎么?又要謝我?不必不必,我忙著呢,懶得跟你一來二去的周旋。” 陸焉笑:“臣一個字沒說。” 景辭道:“你還嫌我聒噪不成?” 陸焉稍稍低頭,捏了她的手在掌心握緊,“郡主說什么,臣都聽著。” “我想起來了——”她在一株蘭草處停下,蹙眉審視他,“永平侯是不是往你府里頭塞了個斷文識字知書達理的姑娘?給你做妻還做妾?你是內侍臣呀,怎么跟公侯王子似的一身的桃花債!難道你還想學那些個老太監,鶯鶯燕燕整一屋子?” 他長嘆一聲,牽了景辭的手,踱步往前。“郡主認為,臣是那樣的人?” 景辭大病初愈,氣焰不足,說得幾句便弱了,“那倒不是。” 陸焉將她散落的發勾到耳后,解釋道:“前些日子同榮二鬧了那么一出,眼下永平侯送人來,著實不好退回去再打永平侯府的臉。人留下也就是給個院子養起來,過些時日再給她找個出路,也不好耽誤清白姑娘家。” “橫豎永平侯不是什么好東西。” “小滿說得對。”他忍不住笑,“永平侯一家子可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她還不忘叮嚀他,“你以后少跟他來往。” 他輕輕捏一捏她手背,笑著點頭:“好,都聽小滿的。” 景辭鄭重道:“半夏說宮里的老太監都沒一個好東西,暗地里胡搞瞎搞的,你千萬別學他們,不然我可不要你了。” 他冷笑,“看來郡主身邊的人,是真該整治整治。” 景辭懶得同他吵嘴,遠遠看見一顆參天梧桐,樹干直而凈,旁支斜莖鮮少,如一柄利劍懸在中庭。她仰著頭,望不到樹頂,“這梧桐長得真好,好些年歲了吧。” 陸焉站在他身后,沉吟道:“確有些年歲。” “我記得這宅子早年間就有了,或是原先的主人家種下。只不過樹已盛年,舊主卻不知流落何處,倒讓人沒來由傷感起來。”她上前,伸手扶住樹干,緩緩吟道,“鳳皇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陸焉喝著她的音,一同接下句,“梧桐生矣,于彼朝陽。菶菶萋萋,雍雍喈喈。”恰有一聲鳥鳴,鳳棲梧桐,似真似假似夢似幻。 她立身梧桐樹下,單影寥落,細細說:“說到梧桐,有一闕詞是極好的。梧桐落,蓼花秋。煙初冷,雨才收,蕭條風物正堪愁。人去后,多少恨,在心頭。” 陸焉自然而然地接口道:“燕鴻遠,羌笛怨,渺渺澄江一片。山如黛,月如鉤,笙歌散,魂夢斷,倚高樓。” 他抬頭,望向層層疊疊梧桐葉,仿佛望著折折多舛人生,沒盡頭也沒停斷。葉落葉生,都是命。 當年梧桐種下時,故人皆在,而今梧桐已亭亭如蓋,故人卻不知流向何方。 天涯海角,黃泉碧落,死生不復相見。 留下的只有一闕歌一曲詞,咀嚼在口中,方能憶起在母親膝頭,咿呀學語的日子。 “陸焉…………”她遲疑著喚醒了他,“你怎么了?” 他連忙偏過頭去,“無礙,風吹了眼。” “那我再不說這樹了。” 他再回身來,又是一臉云淡風輕,還能同她玩笑,“郡主想什么呢,風大而已,與一棵樹有何干系,別冤枉了它,來年不長葉子,夏天里沒地方避日頭。” 她拽一拽他墨綠色袖口,小心試探,“那咱們回去吧,院子都讓逛完了,也沒什么新鮮。” 陸焉頷首,“郡主還沒好全,是不該散這么久,萬一再吹病了怎么好。”便領著她往回走。 景辭終是沒能忍住,回過頭遠遠再望梧桐樹一眼,并沒看出端倪,怎知道對一句詩他便落寞至此。 只是那一年,年號還未改為“乾元”,梧桐樹還不過屋檐高,小孩子能一把抱住的樹干搖搖晃晃,好些人都覺著這梧桐養不活,誰又知道這梧桐的年輪遠遠多過他的命。 嘆一句,唱一曲,悲歌一生。 ☆、第29章 論棋 第二十九章論棋 晚些時候外頭冷得待不住人,陸焉同景辭便一并窩在暖榻上下棋,梧桐搬個小凳坐在一旁敲核桃。自鳴鐘滴答滴答來回擺動,猛地敲鐘報時,把苦思冥想中的景辭驚醒,沖著對面的陸焉,不置信又不服輸,“你怎么總是這樣厲害,哪一回都下不過你,三兩步給你逼得要上吊要爬墻。” 陸焉倒是不在乎輸贏,這就來棋盤上撿白子,“早說要讓小滿三子,退到這一步?還是再往前三步?” 景辭攔住他,“好歹我也跟著太子太傅讀過書,棋也是手把手來教,怎么能說悔棋就悔棋?傳出去師傅的臉面往哪擱?”她還有一番書呆子的骨氣。 陸焉道:“屋子里沒外人,小滿只悔三步,悄悄的,哪有人亂傳。” 她掙扎猶豫,最終勉勉強強點頭,陸焉便將棋盤右下角密密麻麻的白子黑子都分揀開,哪里只三步,讓棋的悔棋的都心照不宣。 不多時又聽見她唉聲嘆氣,辮子也在不自覺間扯散了,亂糟糟一頭烏發,擰著眉瞪著眼,怨氣橫生。“怎么又沒地兒走了,你是哪里來的厲害人物,三步兩步就把人逼死了。” “小滿不是要正正經經地下棋么?” “我是讓你正正經經地讓棋,誰知道你這樣不開竅,難不成陸大人陪圣上下棋也這樣不留情面?” 景辭輸了,兩人都開始揀黑白子,陸焉道:“圣上棋藝精湛,倒不必想其他,全力以赴即可。” “知道了,我就是個臭棋簍子,還嘴硬耍賴,真是辛苦您老人家啦。” 她悶聲調侃,他順勢接下,“確實如此。” “好大的膽子呀你,羊皮鞭子沒帶在身上你就敢放肆?這筆賬我記下了,改明兒取了鞭子再收拾你。”景辭佯怒道,“這叫什么?奴大欺主。” 陸焉捏了景辭手邊的黑子,照著《橘中秘》擺殘局,一面同她閑聊打趣,一面指點她如何破局。驚得景辭連聲說:“好厲害好厲害,你從哪里學的?怎比我這個打小兒學起的還厲害。保不齊是得了什么厲害棋譜,擺一個殘局天下無敵。” 他心里笑著,臉上卻依舊淡淡,“嗯,天生如此吧。” 景辭撇嘴瞪他,瞪著瞪著自己先破功,嘻嘻哈哈笑出聲來,“陸大人好厚的臉皮,這話聽著我都替大人臉紅。” “臣不過照實說。” “是呀是呀,廠公大人最大的壞處就是太實誠,樣樣都照實說,也不知得罪多少人,要不早升官了哪等今天,您說是不是?” 陸焉頷首,“郡主英明。” 課上完了,他凈了手,接過梧桐的活兒來,不過這一回剝了核桃rou直接送到她嘴里。叫一聲張嘴就翻一頁書,乖乖張嘴吃核桃,他眼里瞧著倒有些養孩子的意味。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陸焉道:“郡主在國公府也住了不少時日,過些日子太后多半要招郡主入宮作伴。” 景辭點頭,專心翻他那本《橘中秘》,“太后也就當我是個玩意兒,日子久了見不著,覺著無聊罷了。不過宮里還是自在些,但聽說喻婉容又得意起來,回去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真真沒意思。她那人眼皮子恨不能翻到頭頂,沒說兩句話就撒潑耍賴,想想都煩。” “郡主避著貴妃娘娘就是,現如今恩親侯獻上高人,正是大功一件,不好同春和宮起沖突。”他手上捏開一只圓滾滾脆皮核桃,細細揀出碎殼,挑出rou來遞到她嘴邊。 景辭應了,銜一粒核桃rou,嘴唇擦過他手指,裝滿了靜默中的親昵。 “是呢,我得避瘟神似的避開她,省得給自己找不痛快。不過陸焉…………” “嗯?” 她從棋譜上挪開眼,側過臉來笑得一臉玩味,“你說恩親侯那樣的窩囊廢,怎么突然腦子開竅,從深山老林里挖出個會煉丹會掐算的神仙道士?他自己個兒張嘴就說是圣上福祉,老天指引,但我可不信,這背后定然藏著個指點江山的高人,你說是不是?” 陸焉同她裝糊涂,“郡主恕臣愚鈍,臣這樣的本分人,哪知道這背后的彎彎道道。” 她低下頭來繼續研究棋譜,嘴上卻咕噥,“裝腔作勢。” 陸焉問:“郡主說什么?臣上了年紀,耳朵不頂用了。” 景辭便提高了音調,“我說廠公大人你,神神秘秘不知裝了多少秘密,想想也真是瘆人。又不知道你給喻婉容灌了什么迷魂藥,她竟對你言聽計從,沒有半點疑心。我一面覺著她討厭,一面又覺著她蠢得可憐。” 他神色黯然,低聲問:“郡主害怕么?” 她搖頭,“我不怕。” “為何?” “因為我比喻婉容厲害,她猜不中的事情,我心里頭都明白,不過我誰也不說,他若是愿意,我便替他藏一輩子。” 一輩子………… 朱紅的桌面,他輕觸她指尖,垂目看著景泰藍小碟里散碎的核桃rou,靜靜似想過一晝夜,“好,那就藏一輩子。”他的秘密,他的誓言,或許都要埋進土里,變作塵埃,最終消散在紅塵人間。 入夜,京師狐妖一案了結,東廠總算順利交差,曹純讓佝僂了一整月的背脊又挺起來,聽皇后懿旨,趕到坤寧宮聽候召見。 皇后許久不曾伴駕,大多數時候都跪在小佛堂里誦經念佛為皇上為蒼生祈福,這姿態做久了,得了與世無爭慈悲心善的美名,又躲過宮中暗箭,一勞多得。或許人人有千面,眼前對著曹純讓頤指氣使的這一位絕不是心慈悲憫的臉。 “你們東廠也該爭口氣了,本宮一手提拔你到如今,怎就半點用處沒有?” 曹純讓的背又彎了,腰低得要斷,一個勁該死該死,恕罪恕罪。這些話皇后聽得耳朵起繭,一兩句入耳便不耐煩,挑明了說:“你們要再如此下去,皇上要撤要換,本宮也幫不了你。” 曹純讓磕頭,咚咚咚響,“娘娘吩咐,臣必定戮力而為,不負娘娘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