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曾幾何時,他恨不得讓她停止蛻變,但是如今法魄已形成,說什么都晚了,唯有依靠蛻變之門的力量扭轉乾坤。蛻變之門最神奇之處,便是可以通過每一次的蛻變,重新生成生存領域,邪轉正,正轉邪,或者是邪繼邪,正續正,總之不管怎樣,第四層蛻變快些來吧,他這情緒大起大落的真是煎熬。 他焦慮地望向初小藥,不由自主地,將一只手蓋在她的手背上。 “小藥,倘若師父讓你……嫁給他,你會答應嗎?” 啪嗒一聲,連蝦子帶筷子統統滑手,初小藥像看怪物一樣看著霸翎翎,有些受傷地問道,“翎翎你……怪不得今日對我這般好,原來是想試探我的心意?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不待印天池回應,她驀的站起身,舉起三根手指,鄭重其事道,“我初小藥對天發誓,寧愿孤獨終老,也絕對不會與霸翎翎搶師父!若有食言,寧遭!……” 印天池一把捂住她的嘴,急道,“罷了罷了,當我沒提過。” 初小藥嘟著嘴坐下,不滿道,“在未確定夜悲音重生之前,我確實喜歡粘著師父,但是如今不同了,師父等了你五千年,你又是我的好姐妹,你幸福我最開心,我怎么可能還纏著師父?我可不是沒臉沒皮、不知羞恥的小蚊子啊!這種話可不能再說了,傷感情,太傷感情!” “……”印天池扶額,這該如何是好。 ☆、第136章 黑白無常 270、屠城(五) 吃過飯,印天池決定返回趙家宅院附近,窺探左鄰右舍的舉動。為了避人耳目,他們偽裝成臟亂差的小乞丐,在鄰居家的墻根兒底下鋪上破涼席,當街乞討。 老話兒講,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明日便是趙家人過“頭七”的日子,不信百姓毫無反應。“頭七”是指亡者在死后第七日,因為牽掛或者怨恨等情緒,返回生前生活過的地方。當然,這只是民間的臆想,與實際情況不符。不過,此種說法對于虧待亡者之人,可以起到震懾作用。 因此,印天池推斷出這樣一個可能性——既然縣令反咬百姓理虧,那么這些對“頭七”深信不疑的老百姓,應該不會無動于衷。 “打發點咯!”初小藥披頭撒發,捧著破瓷碗乞討。 “……”印天池扶墻,悄聲道,“喂,戲份沒必要這么足吧?” “能賺點兒就賺點。”她嘿嘿一笑,心里是這樣想的,日后不能再向師父要銀子花,反正也要跟這兒坐著當乞丐,一舉兩得耶! 印天池剛欲阻止,只聽一道清脆的銅板聲落入瓷碗。他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是一位面善的大娘。 “謝謝,您是大好人!”初小藥殷勤地笑著,簡直不知臉為何物。 大娘的衣衫補丁摞補丁,她捋了捋花白凌亂的盤發,自嘲一笑,道,“俺可不算啥好人,圖個安心罷了。” 語畢,大娘望了眼燒毀的趙宅,隨后推門進入位于不遠處的破舊平房。 印天池的視線追隨過去,顯然,這位大娘便是趙家的鄰居之一。 不難看出,這位大娘的家境非常貧寒,如此這般還要救濟乞丐?而且她方才說什么,不算好人?圖個安心? 初小藥在旁蹭蹭銅板揣進懷里,心想真好賺啊,于是再次高亢地喊起來,“走過路過路過不要略過,打發點咯!” “……”印天池翻個白眼,掏出一錠銀子扔進她的碗里,“整十兩,夠了吧!” 初小藥瞪大雙眼,捧著起銀子摸摸抱抱,又還了回去。 “這銀子是師父給你花的吧?你留著用。” 印天池一怔,怎么個意思,真打算與他徹底劃清界限? “你這樣有意思嗎?你要是真有骨氣,就把之前從師父那拿走的銀子全部還回去。” “……”初小藥掰掰手指頭算總額,數目之大登時嚇了自己一跳,然后蔫不出溜兒地挪開一點,難為情地回道,“沒,沒問題,我會還清。” 一聽這話印天池更來氣,質問道,“好啊,多久還清?” 她移開眼珠,聲若蚊吟道,“可能,可能不會太快,反正會還。” 印天池本想繼續刁難她,但是看她可憐巴巴地低著頭,他欲言又止。 他將銀子強行塞進她的手心里,一本正經地說道,“你不知曉嗎?天界收徒有這樣一則規定,師父有責任關照徒弟的衣食住行,所以你隨時可以管師父要銀子,此乃天經地義之事。” “竟然有此等好事?”初小藥信以為真,又憤憤地說,“如此說來師父好摳門呀,他明明有一大箱子金條,可是每次從他那里討銀子,他都對我各種鄙視,還不準我多拿!” 印天池無奈一笑,道,“一根金條重五十兩,一兩金子可以換四千枚銅錢,一個普通百姓,即使是起早貪黑工作,每月最多賺到一百來個銅板,拋開必須支出的伙食費與稅款,基本所剩無幾。再看你,滿箱滿柜新衣裳,想吃什么有仙廚給你做,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初小藥震驚臉,從不知曉百姓過得這般清苦艱難,想到自己大手大腳甩銀子的模樣,感到十分慚愧。 她爬起身,徑直向前走去。 “去何處?” “我覺得我很過分,怎么可以從窮人兜里搶銅板,我把銀錠送給那位大娘。” 印天池望向她內疚的小背影兒……然而,不等他做出任何表情,驚見初小藥被大娘硬生生地推出門檻?!她一個沒站穩,摔坐在地。 他奔上前,扶起她的同時,一腳踹開木門,剛欲質問,恍然發現這破舊的小屋之中,四處張貼黃紙咒符? 大娘神色驚恐,見乞丐進屋,一邊推搡,一邊懇求道,“俺求求你們,萬萬不可把看到的這些說出去啊!” 印天池隨手扯下一張咒符,用紅色顏料把經文寫在黃色的紙張之上,可以起到辟邪擋煞之用。整整掛了一屋子,想必這戶人家一定做過不可饒恕的惡事。 “大娘莫怕,我是來給你送銀子的。”初小藥遞上銀錠,方才敲門無人回應,見屋門虛掩便,她便探了個頭,怎料一下子就被大娘狠狠地推了出去。 真金白銀擺在眼前,大娘卻嚇得渾身發抖臉色蒼白,顫顫巍巍道,“乞丐怎么可能有這么多銀子?還要白白送給俺?這不可能,不可能……”撲通一聲,大娘跪地磕頭,“你們是趙舉人派來試探俺的吧?!俺不要,俺不想死,求黑白無常大人放過俺這條老命!” 黑白無常是流傳于民間的鬼差兩人組,相傳專門負責緝拿和收容亡靈。 見狀,印天池悄然闔起門板,既然老婦人以為他們是黑白無常,又不曾見過黑白無常的真面貌,那不如就將錯就錯,逼她講出實情。 剛巧霸翎翎經過此次蛻變,鹿毛呈白色,于是乎,“嘭”地一聲,印天池化作白色梅花鹿。 “你猜對了,我正是白無常。”他陰沉地說道。 老婦人尖叫一聲癱坐在地,她嚇得劇烈顫抖,艱難地移動視線,看向初小藥。 初小藥瞄看白色梅花鹿,果然很白很唬人!不過大娘看自己作甚?莫非等著見黑無常呢? 那……變吧。雖然不明顯,但確實是黑的! 呲,她變成又黑又小的蚊子,變身的動靜一點不霸氣,那聲音就像壞捻兒的小鞭炮。 “咳咳,我乃黑無常是也!嗡嗡嗡……大娘你看見我了么?我站在茶壺上呢!” “……”印天池強忍笑意,快要憋出內傷了。 無論是變成威武的雄鹿,還是一拍即死的傻蚊子,皆是普通人不可能辦到的事兒,大娘親眼所見,必然是堅信不疑。 她又作揖又磕頭,老淚縱橫,驚懼萬狀。 印天池緩緩情緒,語調雖溫柔,但內容著實嚇人。 “亡者趙舉人稱他一家人死得冤枉,因此遲遲不肯隨吾等返回陰曹地府,你最好如實講來,也好盡快協助吾等交差,倘若有所隱瞞,即使吾等饒過你,趙舉人未必饒得了你。” “俺說!俺啥都交代!“婦人驚慌失措地跪在白鹿面前,一邊磕頭一邊急聲回道,“懇請黑白無常大人勸勸趙舉人一家!趙家全是好人,天大的好人,俺們真的不是見死不救啊!” 印天池不想真的嚇壞老人家,化作人形,伸手攙扶,道,“坐下來慢慢講,吾等自會秉公處理。” 大娘哭著謝絕,道,“大人還是讓俺跪著講吧,這樣心里還好受點。” 印天池應了聲,初小藥也化作人形,兩人一左一右坐在椅子上,表情嚴肅,除了裝扮寒磣了點兒,還真像兩位判官。 大娘見“黑白無常”的長相并不兇狠,緩緩情緒,娓娓道來,“知縣貪財好色,賦稅加了又加,想霸占誰家姑娘便霸占,壞得直流水!全城大多數老百姓,除了有一間遮風避雨的破屋子之外,其實與乞丐并無兩樣。趙舉人看不慣知縣欺壓百姓,但是又不能真的與知縣針尖對麥芒,畢竟他也是拖家帶口的人,俺們都理解,后來,趙舉人辦了免費私塾,讓俺們與娃娃們都去讀書識字,趙舉人常說,大字不識一籮筐,注定會受人魚rou。” 初小藥附議,道,“目不識丁別說寫狀紙告御狀,恐怕連皇城都找不到。” “黑無常大人說得是,所以百姓們,不管年老的還是年幼的,只要一閑下來便去私塾認字兒,趙舉人是一位特別有耐心的教書先生,不嫌棄俺們滿身臭汗,常常手把手教導。就這樣,聽熱鬧的、想識字的百姓也越聚越多,倘若聽課的百姓實在太多,趙夫人和趙家公子、小姐們都會出來幫忙,所以百姓與趙家人的關系越發親密,尤其到了晚間,私塾會變成老百姓常去訴苦的地方……” 印天池揚手打斷,道,“講重點吧,趙家失火當晚,你們為何不去救火?” 婦人遲疑片刻,漸漸垂下愧疚的頭,“失火前一晚,趙舉人向往常一樣,正在交代明日小考之事,師爺突然帶衙役闖了進來,師爺說,端午節將至,今年的端午節要熱熱鬧鬧地大辦一場!俺們一聽這話可嚇壞了,以為又要繳稅……不曾想,師爺又道,知縣老爺與其他城鎮的官員經過商討,決定聯手賽龍舟。賽龍舟的地點設在臨城,為了彰顯本城的官民精誠團結,只要百姓前去賣力喝彩,不必上交一文錢。”婦人無奈冷哼,“瞧這話說的,好像給俺們開了多大恩似的!說白了,還不是幫知縣制造受人愛戴的假象?!……不過,俺們哪敢把怨言說出來,就在這時,趙舉人替俺們道出心里話,他肚子里墨水多,損起師爺來那是一套一套的,還叫師爺哪涼快去哪待著去,誰愛去誰去,反正在場的一個都不去!趙舉人的舉動感染了所有人,俺們也忍不住反抗了,發誓絕不幫知縣弄虛作假!” 印天池大致聽懂了,道,“可最終,你們還是去了,且不止在場的那些百姓,幾乎全城的百姓都去了,對嗎?” 婦人緩慢地點著頭,道,“……是,師爺在離開前,拋出一個讓俺們無法抗拒的誘惑,他說,只要準時參加,每一個人頭賞一錢,不是一文是一錢,一家人都去話就有好幾錢。 一錢等于一百文,只要算計著花費,足夠普通百姓支撐一年的開銷。 “骨氣對窮人有啥用,不當吃也不當喝……所以俺們一家人天未亮便出了城,本以為俺們是最沒出息的,可到了地方,才發現河邊擠滿了鄉里鄉親……有些百姓,甚至昨晚就來了,大伙兒偷偷摸摸像做賊一樣,就是怕趙舉人瞧不起俺們。誰也沒想到,趙家發生大火災,二十七條人命就這么沒了?!俺想救,只要俺在,拼上老命都會去救,可是說啥都晚了!”婦人趴在地上,失聲痛哭。 ……這應該就是真相了。整個事件串連一起來分析,可以說每個人都是害死趙家人的推手,又沒有一個人故意想要害死這一家人,換言之,確實是意外。 印天池神色黯然,這樣的答案,真叫人感到心寒又無奈。當趙舉人一家忙著給百姓準備考卷之時,百姓卻為了賞銀紛紛背信棄義。然而,這又不是他們想犯的錯,是這世道逼得他們別無選擇。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一個窮字,重如鐵錘,足以讓大多數人舍棄尊嚴、是非不分。 初小藥的心情也很沉重,轉頭問道,“趙舉人一家死得無辜,但是百姓也很可憐,為何在凡間生存這般艱難?天界為何不能讓他們過得好些?”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貧困的最大原因不是技不如人,而是來自內心的懦弱,世間只有多一些像趙舉人這樣的人,才能讓百姓敢于爭取自己的利益,真正地做到脫離貧困。” 初小藥默默點頭,是的,觀念根深蒂固,若想改變絕非朝夕,就像勸阻魔界停止殺戮一樣的困難。 “現在事情搞清楚了,以我們局外人的立場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趙康未必可以接受百姓的‘背叛’,還有那個壞知縣,不能讓他逍遙法外吧,所以我們該如何說服他?” “我倒有個辦法,不過需要你幫忙。” 初小藥干脆地應了聲,雙眼亮晶晶,最喜歡發光發熱了! 然而,當她聽完整個計劃,頓時感覺翎翎大有惡整她的嫌疑。 ☆、第137章 賣身計 271、屠城(六) 初小藥蹲在墻角,拉著霸翎翎唧唧索索。 “為何又是我?!就不能我干點手起刀落懲jian除惡的大事件么!”初小藥帥氣地揮舞著手臂,好想當一次女英雄啊! “我當然也可以去,但是我沒有你長得好看,恐怕會影響整個計劃。”讓他一個大男人去嬌嗔實在是很惡心。 “……哈哈哈哈!你這樣講讓我很不好意啊,那還是我去吧。”初小藥瞬間變嬌羞,一副掩飾不住的好心情。 印天池無奈一笑,“雖然凡人并非你的對手,但是也要注意安全,萬不可食用旁人遞上來的茶點。” 迷藥是最不易發現、最便捷的害人法寶。他也是用這招牽制趙康的行動。 “嗯嗯,上一次尋找眠夢鈴的時候你就提醒過我,我肯定不會亂吃東西,實在餓得難受的話,我就變成蚊子嘬一滴血吼吼!” 印天池神色頓變,慍怒道,“不準再碰鮮血,你是人不是真蚊子!” “翎翎你怎么了?我不是人,我們都不是人……”初小藥雖然不明所以,但是趕忙幫好友順順氣,“好好,別生氣,不喝血就是了。” 印天池攥住她的手,轉換方式阻止道,“我的意思是,凡人是我們必須保護的對象,凡人身體脆弱,倘若失血過多,必死無疑,所以不管是一滴血還是一碗,皆有失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