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小藥咯咯地笑著，走到他面前，翻過還算干凈的手背，首先幫他擦拭一臉血跡，又蹲在他的腳邊，扯下裙子上的布料，給他簡單包扎腿部的傷口。

    “嘿嘿嘿嘿，世間哪有這樣的男子，比我還傻……”她還在笑。

    “有這么好笑？”印天池快要翻臉了。

    “好笑啊，倘若你方才那番話讓師父聽見，師父肯定會非常氣憤地對你說，咳咳！”她兩嘴角向下一撇，壓低聲線效仿印天池的口氣，演繹道，“本尊極為不滿你的論調，對敵人的心慈手軟便是對自己的殘忍，這樣的錯誤不可再犯！懂否？！嗯？！”

    “……”他好似確實對初小藥講過類似的內容。不過語氣和神態可沒她這般暴戾。

    “你總在外人面前丑化自己的師父，不認為這是大逆不道嗎？”

    “沒有丑化啊，完全是情景再現！”她當時還是一只初出茅廬的小梅花鹿，每當師父訓話之時，她通常低著頭自行想象師父的表情。

    印天池暗自吐出怒氣，罷了，跟她爭執這些作甚。

    初小藥一邊幫他包扎，一邊小聲嘀咕，“我沒說師父不好，其實師父對我算蠻好了，只是我想親近有時也不敢太親近，畢竟師父是響當當的至尊神。”

    高處不勝寒，印天池對此深有體會，所以在年少時，他會喬裝成各式各樣的學子，混入道觀或者武術圣地，與凡人一同修行，一同習武，過一過簡單又平凡的生活。正因如此……才會在某個仲夏之夜，自愿被夜悲音俘獲。

    想到夜悲音，他的情緒跌入低谷，旋身離去。

    正包扎呢怎么走了？初小藥手舉布條愣了愣，趕忙追上。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鬼門關。

    與此同時，鬼門關第三道令牌給予發放，無知無覺地，黑色花瓣顯現在二人的手背之上，各自形成完整的“彼岸花”標記。

    “哇！擎軒、擎軒你看！我們都有！以后再也不怕在路上撞見魔界之人哇！”

    對于目前的初小藥來講，必然是喜事一樁，可是對他印天池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使勁地蹭了下手背，這破東西不知該如何去除，看來只能去問雅兒。

    這時，兩股黑煙在他們面前炸開，待煙霧散開，兩名鬼兵佇立身前。

    “梅花鹿精初小藥，隨我們去見萬念大巫師！——”

    話音未落，一團黑煙籠罩在初小藥的身軀上，嗖地，隨鬼兵一同消失。

    印天池仰起頭，只見肥肥從一小片黑霧中掉了出來，肥肥四蹄狂蹬哇哇大叫，他伸手接住，讓它穩穩地落入掌心。

    “鬼兵把我扔了出來，我不知曉他們把主人帶去何處！”肥肥急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萬念乃魔界首席大巫師，不知又要如何折磨初小藥。印天池眉頭緊蹙，預感自己即將大鬧魔界！

    他疾步向鬼門關出口走去，卻被一名鬼兵攔住去路。

    “凡勇闖三關者，需在此等候鬼王的傳喚。”鬼兵的態度還算客氣。

    鬼門關共有十八位鬼王，每位鬼王掌管一層地獄，其各有各稱號，統稱鬼王。鬼王的職務類似于凡間的禮部尚書，掌管典禮、私塾與科舉之事。

    鬼門三關是針對凡人所設立的關卡，凡人除了武功沒有任何法術，倘若依然可以通過這三關，一定擁有非凡之處。

    因此，強留印天池并非刁難，而是要按照他的特長，為他安排適合修魔的地獄與師父。

    印天池握緊拳頭，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這五千年來，凡人對魔界有一個極大的誤區，以為人在死活可以獲得投胎轉世的良機。其實則不然，魔界不會給凡人創造重新來過的機會。魔界之所以日漸強盛，正因為凡人一旦歸塵歸土，便淪為魔界的子民或者魁人。其中有能力者，被培養成鬼兵。鬼兵再經過層層修煉，逐步加爵封侯。而所謂的孟婆湯，只不過是讓凡人忘記自己曾活過罷了。

    “魁人”之前略有提及，魁人又稱活死人，擁有血rou之軀和完整記憶，魔界需要利用他們的智慧與實戰經驗，調兵遣將，部署作戰方案。一旦魁人倒戈魔界，魔界將賦予魁人新的身體，似銅墻如鐵壁，屆時，魁人必將成為涂炭生靈的魔鬼。

    因此，天界有責任、有義務瓦解魔界的獨裁勢力，讓凡人再次擁有輪回轉世的機會。

    當然，魔界與天界一樣，同樣存在自然之靈。自然之靈為星辰所化，日月所創。自然之靈自降生之日起，便擁有五行屬性之一，或者擁有罕見的靈系屬性或冥系屬性，且具備天生神力。擁有五行屬性的邪神有，羅剎族常家六兄弟，萬念大巫師，黑煞娘子等。擁有冥系屬性的邪神目前只有一位，那便是常三爺。冥系不在五行之列卻與五行相生相克，擁有冥系屬性者，不止自身法術卓越，還可以召喚擁有五行屬性的靈魂協助作戰。

    倘若說，擁有冥系屬性的邪神實屬鳳毛麟角，那么擁有靈系屬性的天神可謂彌足珍貴。印天池便是擁有靈系屬性的至尊級戰神，并且隱藏特性得到完整開啟，那便是化作九種顏色的神龍。九色分別為，赤、橙、黃、綠、青、藍、紫，以及金、銀。每一種色彩的龍，擁有其獨門之巔峰法術，橫掃天地所向披靡。

    迄今為止，三界之中無一人敢與之正面抗衡。

    倘若他并非想將魔帝生擒活捉，或許早已違抗玉帝旨意，只身直搗魔窟。

    ☆、第94章 九十三寵物龍

    205、雅兒的心聲

    既然初小藥已經離開鬼門三關,印天池不想再與什么鬼王周旋,他緩緩抬起雙手，有意解除他自行封住的法魄。

    “且慢！——”

    西鬼祀雅兒及時出現，見印天池還未發功，她不由暗自舒口氣，然后信步走到鬼兵面前。

    鬼兵俯首,道,“敢問西鬼祀所來何事？”

    雅兒故作輕佻地指向印天池，回道,“轉告鬼王,這少年我要了。”

    “這……似乎不合規矩,還望您直接向鬼王請示……”

    “呵,請示？”雅兒猛地向鬼兵揮去一耳光！勃然大怒，道，“我乃鎮守西地扉的鬼祀，魔界只有四門，地獄卻有十八層，你倒說說，誰該向誰請示？！”

    話音未落，雅兒抬起五指，身旁頓時顯現一道黑色霧門。她面朝鬼兵彎起食指，只見鬼兵在她的控制中雙腳離地，身體慢慢向黑門移動。

    “我送你去地獄走一遭，可好呀？”

    “不不不！求西鬼祀饒命！”鬼兵嚇得臉色發白，“您帶少年走，隨便帶！”

    “若是鬼王問起呢？……”

    “小的，小的就說……小的何時見過一位少年？！”

    幸好鬼兵夠機靈，雅兒收起法力，走到印天池面前，故作生疏地命令道，“隨我來。”

    印天池耐著性子，隨她返回宅邸。

    ……

    回到雅兒的住所，雅兒將堂中鬼仆打發出去，親自為印天池斟茶。

    “請印上仙稍安勿躁，雅兒打探過了，在初姑娘闖關之前，魔帝已對初姑娘下了特赦令，只要初姑娘闖關成功，魔帝便不予追究放她回凡間。”

    印天池訕笑，一邊宣揚特赦，一邊命各關關主置她于死地，虛偽得可以。

    雅兒知曉他不滿，索性直言相告，道，“要說這事兒，還真要怪常三爺魯莽，若不是他為了初姑娘頂撞魔帝，魔帝也不會注意到初姑娘。總之不管怎樣，魔帝既然有言在先，便不會再為難初姑娘。印上仙莫要忘記，雅兒負責開啟凡間之門，我保她安全返回凡間。您先喝口茶，消消氣。”

    印天池神色疲憊，用手指支起太陽xue，道，“萬念又把初小藥抓去作甚？”

    “萬念與常三爺交往甚密，初姑娘又是常三爺看上的人，雅兒猜想，不管萬念請初姑娘前去所為何事，但絕非加害于她。”雅兒篤定道。

    印天池不耐煩地點下頭，警告道，“我不管誰看上誰，還是誰喜歡誰，初小藥是我的徒弟，除了戰場，我不會讓她與魔界之人打交道。”

    語畢，他向廳外走去，“初小藥有勞西鬼祀關照，送我回凡間。”

    雅兒應聲追隨，忽然注意到印刻在他手背上的彼岸花標志，驚道，“呀！您的手……您要帶著這鬼門關的令牌返回凡間？”

    不提險些忘了，印天池昵向標記，一臉厭惡地問道，“如何去除？”

    雅兒忖思片刻，從柜中取出一個瓷瓶，詳解道，“魔界之人的肌膚上多半印有各種圖騰，所以為了……打探凡間與天界的情報，會使用這種凈膚液清除標記。”

    她向前遞了遞瓶子，“一碗清水混合三滴凈膚液，浸泡七日即可。”

    “感謝你的坦誠。”他接過瓷瓶，點頭示意。

    “即使雅兒不講，上仙也肯定猜得到，還不如從實招來。”雅兒俏皮一笑。

    看著她那天真無邪的笑靨，印天池不由自主地憶起往事，為何，為何擁有這種笑容的女子，居然會是魔界的鬼？

    “告訴我，是不是不管我如何勸導你，你也不會棄暗投明？”

    雅兒怔了怔，斂起嘴角，道，“魔界是我的家，就像天界是印上仙的家一樣，無論跑多遠，根始終留在家里。雅兒知曉印上仙恨我正邪不分，可是自從我知曉自己乃魔界人之后，便從未想過背叛魔帝，抱歉，這是注入血液的信念。”

    他忽然感到很無力，旋身直走，“有悲音的消息，通知我。”

    “印上仙！雅兒已經向您多次表明態度，您還要雅兒怎么講你才會死心？且不說小姐絕無可能重生，即使重生了！她始終屬于魔界，不管小姐是處于本意還是被逼無奈，她都不可能背叛魔帝！”

    “重生？你懂重生為何意嗎？……”他的臉色冷下來，眸光被怒浪所取代，“你為何總要用重生二字來設定悲音的命運？！”

    “倘若小姐得以復活那必定是重生絕非輪回！”雅兒緩了緩情緒，“大戰之后，魔帝在印上仙面前封印了輪回之門，并且在您面前立下誓言，絕不讓小姐輪回，絕不讓她轉世為人，也絕不讓您知曉破解魔龍封印的方法。我其實不敢說重生有無可能，畢竟重生不受魔帝的控制，但是輪回絕無可能。”

    輪回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可以完全消除根深蒂固的魔性，同時也會抹除記憶。雅兒明白，印天池期盼夜悲音可以轉世為人，只要他的愛依然如故，他會用盡一切辦法重新打動夜悲音。可是重生就不同了，重生等同復活，不管重生的過程需要一千年還是一萬年，夜悲音仍舊屬于魔界門徒。

    印天池伸出兩根手指，道，“所以只有兩種可能性，第一種、悲音的魂魄始終攥在魔帝手中，第二種、得以重生。”

    “我翻來覆去地，講過無數次重生的危害，您仍舊希望小姐重生？”雅兒神色驚異。

    “我也回答了你無數次，我的想法很簡單，能見到就好，難道你不希望見到悲音？”他笑她的莫名其妙。

    雅兒的情緒再次激動起來，索性無遮無攔地吼道，“對！我不希望！不重生就沒人能開啟你的魔龍封印！一旦重生，她會帶著完整的記憶和你對她的感情，再一次毫不留情地利用你！傷害你！”

    印天池長舒一口氣，義無反顧地跨出門檻。

    倏地，雅兒跪倒在印天池腳邊，今日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將憋了五千年的心聲，毫無保留地講出來。

    “當雅兒初次見到印上仙之時，便對您產生愛慕之情，五千年過去了，仍是一往情深。不過，雅兒從不敢奢望您肯回饋我三分情，我只是希望，您可以對自己好一點，霸姑娘也好，初姑娘也罷，不管是哪個女子，只要可以讓您稍稍淡忘小姐，雅兒都舉雙手贊成。”

    印天池面無多余表情，看都未看她一眼，徑直離開。

    雅兒望向他遠去的背影，即使心中再悲傷也不敢強留于他，于是，為印天池開啟返回凡間的魔界之門……

    她苦澀一笑，永遠是這樣，像空氣一樣被他忽視。尤其是在那個相遇的仲夏之夜，雅兒眼中只有印天池，而印天池眼中只有夜悲音。

    雅兒至今記得他凝望夜悲音時的神態。那晚，夜悲音一舉抓獲“寵物”印天池，而后開開心心地將他關入木質的牢籠中。起初她像逗貓一樣，蹲在籠外用蘆葦掃他的臉，玩累了，壞笑著逼他吃她的剩飯。印天池非但不生氣，還笑瞇瞇地對夜悲音說，我不是你的寵物嗎？你得喂我。

    夜悲音想想也對，于是盤腿坐在牢籠外，一勺一勺喂給印天池。印天池滿足地笑著，她也笑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印天池望向星空，再次提出，既然我是你抓來的寵物，是否應該放在你的閨房中飼養？

    這時，道觀四周傳來野狼的嘶吼聲，印天池故作恐慌，抓住她的手瑟瑟發抖。

    夜悲音也感到很害怕，為了不讓細皮嫩rou的寵物變成野獸的晚餐，答應把籠子搬入閨房，對了，籠子還是印天池自己抬的。

    后來，過了許久才知曉，他是一條龍。

    夜悲音自小長在封閉的道觀，除了學會一點不穩定的飛行術之外，對于天界的排位不甚了解。她拉開牢籠門，很苦惱地對印天池說，你自由了，我沒那么多糧食養一條龍。不過不過！倘若你可以自己覓食的話，我還是可以勉為其難地收留你。

    聽罷，印天池立刻接受她的提議，自行關上牢籠門。

    甚至，容忍夜悲音帶來一群師姐，集體圍觀他這條“寵物龍”。

    那時候，誰能想到，他竟是與玉皇大帝并駕齊驅的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