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隧道內(nèi)，幽暝暗火簇簇延伸而去，觸不可及的黑暗像一頭巨獸張大的咽喉。

    “圣主，為什么要放過他們？我們這一次行動……若暴露了，或許會給殷圣惹麻煩。”圣壹輕嘆一聲。

    圣主已重新戴著無臉的白色面具，緘默著朝前走著。

    圣壹的詢問被視若罔聞，圣陸則與圣柒對視一眼，換了一個(gè)話題：“圣主，哈喀趁亂逃了，他的事情咱們要怎么處理？”

    眾人等了一會兒，不禁奇怪地喊道：“圣主……”

    圣主這時(shí)驀然停住腳步，抬起臉來，疑惑道：“你們剛才……在說什么？”

    圣使們聞言腦門一陣黑線。

    “圣主，您這是怎么了？從剛才開始便一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而且，剛才那名黑衣少女跟您長得……如此的相像的，屬下能問一下，您認(rèn)識她嗎？”跳脫的圣伍憋不住話，便一口氣將心底話全巴拉巴啦地說了出來。

    圣主怔了一下，然后伸手撫向面具，靜靜地盯著圣伍，呢喃地自問道：“我們……長得真的很像？”

    “嗯，非常地像。”圣伍雙拳握緊，拼命地點(diǎn)了一下頭：“簡直就像一個(gè)模子印出來的臉哦。”他可愛地彎起翹翹的眼睫，十分肯定地加重了語氣。

    圣主聽了圣伍的話，突然笑了一下。

    這一聲突兀的笑聲傳響在幽暗寂靜的隧道之中，十分清晰而短暫，但卻將九圣使都給驚懵了。

    他們第一反應(yīng)是——這會笑的絕對不是他們那長年板著臉的圣主！

    第二反應(yīng)是——圣主竟然笑了，難道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嗎？

    第三反應(yīng)就是——究竟是圣主病了，還是他們瘋了，才致于產(chǎn)生了這種幻聽？

    “真好啊，我們能夠長得這么像……”圣主重新恢復(fù)了那單調(diào)而淡漠的聲調(diào)，他視線轉(zhuǎn)到火光所映照不到的陰影位置，眼底劃過一絲寂寥跟難以言喻的痛苦，但轉(zhuǎn)瞬即逝，像一潭死水般。

    他正色道：“不過她更漂亮。”

    更漂亮？這句話好像哪里不對勁吧？

    她是跟誰比漂亮，才會“更”漂亮？

    眾圣使只覺一陣毛骨悚然“……”圣主，求你趕緊恢復(fù)正常吧，你這樣神神叨叨的好嚇人，你究竟在剛才被人撲到后受到了什么樣的刺激啊！

    圣主收回了視線，話鋒一轉(zhuǎn)，冷漠道：“哈喀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回去營地了，不能讓他走失關(guān)于我們的消息，你們帶一批人……算了，我還是親自去一趟吧。”

    ——

    當(dāng)虞子?jì)敫?回到流民的營地后，卻看到火光大作，整個(gè)流民營地都被吵醒了，原來哈喀正帶著一群人火急火燎地收拾好一切準(zhǔn)備逃跑。

    而虞子?jì)雱t擋在他們身前：“哈喀大人，這深更半夜的，你準(zhǔn)備帶著他們?nèi)ツ睦铮俊?/br>
    虞子?jì)氲耐蝗怀霈F(xiàn)，令哈喀面色驚懼一瞬，但很快已掩褪下去，他咬牙著，一臉灰塵與汗污：“虞姑娘，你也趕緊逃吧，他們……他們不會放過咱們的。”

    “他們？”虞子?jì)朊嫔缓糸W呼熠的火光映得臉色忽明忽暗：“他們是誰？”

    “這與你無關(guān)！”哈喀愣了一下，反射性地避開這個(gè)話題。

    “那與誰有關(guān)？與你嗎？”*輕撩起垂肩墨發(fā)，漫不經(jīng)心地瞥向哈喀身后那一群驚慌茫然的流民，陰森下語調(diào)道：“你逃跑的原因，他們真的知道嗎？”

    “嗱，你們真的知道這一場逃亡，究竟是因?yàn)槭裁磫幔俊?像一個(gè)擅場蠱惑群眾的巫師，用著浮夸的舉止跟抑揚(yáng)頓挫的語氣，開努煽動著他們。

    “你們的哈喀善人他仁慈而博學(xué)，然而你們跟著他之后，可曾享受過任何一日的安寧跟飽足？他帶著你們從富裕的未央城，來到這一片荒瘠的神遺之地，他究竟讓你們得到過什么？”*走到哈喀面前，雙臂展開，示意他們好好地看一看這一片被遺棄的地界，那翩绖的紅色袖衣，像蝴蝶的翅膀一樣揚(yáng)起。

    “善良能夠讓你們吃飽喝足嗎？公正能夠讓你們滿足需求嗎？不愿意同流合污能夠讓你們的親人幸福嗎？”

    “跟著哈喀，真的能夠讓你們在一日又一日看不到明天的掙扎中，活出一個(gè)人樣嗎？”

    *指著哈喀。

    “你們且問一問他，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哈喀看著*那一根染著紅蔻的指尖，只覺那是一根惡魔的審判杖，帶著生殺予奪的龐大壓力，令他發(fā)皮一陣發(fā)麻。

    流民們其實(shí)都是一群可憐的流沙，風(fēng)往哪一邊吹，他們便往哪一邊風(fēng)，生世飄零，人世浮際，他們常常無法掌握住自己的命運(yùn)。

    所以他們寧愿放棄一些人權(quán)，去依附去攀際別人的決策與能力。

    當(dāng)一旦這個(gè)“別人”的決策或“能力”對他們的利益產(chǎn)生了損害，這時(shí)曾被他們放棄的“人權(quán)”便又會重新?lián)焓捌饋怼?/br>
    “哈喀大人，你急忙忙地跑回來，告訴我們說玄陰王的大部隊(duì)將要剿滅我們，但是……但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有人終于回過神來，腦子也開始清晰起來。

    “對啊，玄陰王已經(jīng)將我們遺棄，他為什么要突然反悔，跑來這神遺之地特地殺光我們……”很多人都不是笨蛋，他們就算完全不懂得上位者的想法，卻也知道像他們這種螻蟻般的存在，根本不值得玄陰王那種高高在上的王者舉起鐮刀揮舞的價(jià)值。

    “哈喀大人，這個(gè)消息你是從哪里得來的？這深更半夜的，玄陰王真的會派人來殺我們？”越往深處想，他們便越覺得荒謬。

    “若哈喀大人說的是真的，可咱們這樣又能逃去哪里呢？莫非是去……投奔什么人？”倒是有些人對哈喀的人品深信不疑，暗中竊竊私語，只是他們卻又開始擔(dān)憂起另一件事情，比如離開后的安置問題。

    有時(shí)候要人離開一個(gè)已經(jīng)習(xí)慣并且安全的地方，前去一個(gè)根本看不到前路渺茫的地方，這比起逼到眼前的死亡更令人感到恐懼。

    聽著底下人的議論紛紛，哈喀他怔了一下，繼爾短促而痙攣地呼了一口氣，像生根似地站住。

    其實(shí)之前被虞子?jì)胨麄兙群螅Ξ?dāng)時(shí)腦袋內(nèi)一片亂糟糟地，他只想回到自己認(rèn)為安全的地方去躲著，于是他便逃回了流民營地。

    然而當(dāng)他看到在黑暗之中顯得靜謐安眠的營地時(shí)，他卻只覺整個(gè)人像被人將心挖空了一樣，一陣一陣地窒息痛苦。

    他其實(shí)在掏心挖肺地后悔了，他怎么能如此愚蠢，怎么能夠與虎謀皮呢？

    他知道，他知道得太多了，也為靈圣做了太多見不得人的事，所以他們?nèi)缃袷墙^對不會放過他的，他逃回流民營地根本沒用。

    而現(xiàn)在，所有人的命都被他拿來賭輸了，連他自己跟親人的一起……

    ☆、第五十章 圣靈的目的

    哈喀并不愿意就這樣等死，所以他慌不擇言，臨時(shí)編造出了一個(gè)謊言，想將大伙兒一塊兒騙走，但卻沒有想到會在這里、在這種情況下重遇到虞子?jì)胨麄儭?/br>
    他們竟然沒有死，這是哈喀完全沒有想到過的。

    他認(rèn)為圣主是絕對不會放過任何知道他們真實(shí)身份的人活在世上，這一點(diǎn)無庸置疑，他就是最好的證據(jù)。

    但事實(shí)上，虞子?jì)胨麄儍蓚€(gè)人卻好好地活著，全須全尾，身上沒一絲逃難的狼狽與慌亂。

    這無疑是令人嫉恨跟懷疑的。

    哈喀大吃一驚，心思繁雜凌亂，臉色古怪糾曲——為什么會是這樣呢？！

    在哈喀心底，他根本不相信虞子?jì)胨麄兪强勘旧淼牧α炕钕聛淼模舨皇沁@樣，那又是哪樣？

    圣主他們?yōu)楹为?dú)獨(dú)愿意放過他們？

    他們有什么特殊之處，還是……哈喀暗沉濁昏的眼神像孤注一擲的毒蝎，帶著貪婪與狠毒。

    ——或許，可以利用，他暗忖。

    其實(shí)無論哈喀的哪一種猜測是正確的，至少他們能夠活著回來，便是一種值得令人期待的信號。

    “虞姑娘，追究到底是老身無能啊！”哈喀突然長長抽噎了一聲，便朝虞子?jì)牍蛄讼聛恚曇舴路鹨杨澆怀梢簦贿^一瞬間，他已便是老淚縱橫，凄苦無助。

    此時(shí)的哈喀，褪去了一身的智慧與領(lǐng)導(dǎo)者的矜持挺昂，他跨下雙肩，形色頹廢灰敗，就像一個(gè)風(fēng)燭殘年的悲慘老人，灰白著凌亂的發(fā)絲，面容消瘦而憔悴，脖頸上有些很深的皺紋，腮幫上有些褐斑，趴在地上哀求道：“虞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們吧，老身恐怕已經(jīng)保不住他們了。”

    虞子?jì)胱畈幌矚g別人隨便地跪她，然而卻一時(shí)不慎被哈喀這心機(jī)一跪，躲慢了一步，所以僵怔在當(dāng)場，臉色迅速冷沉下去。

    *瞅了一眼虞子?jì)肽呛诔恋膫?cè)臉，便一把拉過虞子?jì)霐R置于身側(cè)，搖步一移頂替了她所站的位置，順便挨過身子去，嬌嗔地伸出指尖戳了戳她圓鼓的魚泡臉頰：“我家小乖也太小氣了吧～這就生氣啦，乖，我給你擋著哦～別惱別惱。”

    語畢，倒當(dāng)真正兒八經(jīng)地?fù)踉诹怂砬啊?/br>
    虞子?jì)胩ы隰q魆的眼瞳看向*那雖修長卻顯得并不寬厚的背影，微愣了一下。

    “哈喀大善人，你倒是白費(fèi)了心機(jī)，你覺得單憑我那嬌滴滴的美仁兒主人，能夠去對抗得了那鬼煞般嚇人的玄陰王嗎？”*捂嘴嗤笑了一聲，便譏冷地睨著他：“瞧你像托孤一樣的理所當(dāng)然，這也不知究竟是你太異想天開了，還是……暗中隱瞞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說，想讓咱們白白替你賣命呢？”

    *那一張嘴，那就是一個(gè)毒舌，簡直的兩句話，便成功將剛才“可憐無助”的哈喀善人推向了火口浪尖。

    流民們開始簇簇?fù)頁恚活^接耳，大致議論的內(nèi)容也是哈喀這一番異常的表現(xiàn)跟顛三倒四的行為。

    哈喀一僵，徒然看到*那帶著毒針一樣犀利的目光，只覺魂魄都快被他擊散了，他連忙哆嗦地轉(zhuǎn)開眼，心忖他真的太小看了他們了。

    “是，是老身錯(cuò)了，噯，這一次準(zhǔn)備來殲滅的咱們的人不是玄陰王……”哈喀欲言又止，一臉為難地長嘆短吁。

    “什么？”

    眾人瞬間炸開了，震驚地看向哈喀。

    “那是誰？哈喀大人，你為什么要騙我們？”

    “到底怎么回事？哈喀大人，你快說啊！”

    面對眾人急切的逼迫詢問，哈喀十分猶豫且掙扎。

    “其它的現(xiàn)在說也是來不及了，若虞姑娘你們真的有能力能夠救下我們，老身保證，老身會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部托盤而出。”哈喀微微下陷的眼窩內(nèi)，透著懇求與決斷。

    其實(shí)哈喀他并不傻，他現(xiàn)在也看懂了虞子?jì)敫︳蓛扇烁揪筒幌袷欠敻髯拥年P(guān)系，況且這種情況下，他們阻撓著他們離開必定也是有緣故的，特別是這兩人總不斷地?fù)Q著方式想逼他說出他隱瞞的部分，所以……他有理由猜測，他們的目的或許就是跟圣靈的事情有關(guān)。

    虞子?jì)氩焕頃渌幸患虑樗仨毩⒖讨来鸢浮?/br>
    “我且問你一句……圣靈這一趟費(fèi)盡心思，究竟來這神遺之地所謂何事？”虞子?jì)朐谝股校渲槪乒眵劝闱謇渖n白，透著一股子森寒之意。

    哈喀看一眼，便心猛地跳了一下，他稍微猶豫了一下。

    但此時(shí)此刻，也容不得他再猶豫了，他掃了一眼流民身后，面色陰晦復(fù)雜的圖魯阿爸跟被擔(dān)架抬著的圖魯，便終于下定了決心，咬下牙。

    他顫顫巍巍地從地上撐站了起來，這期間沒有哪怕一個(gè)人上前去攙扶他，每一個(gè)都用著一種懷疑而冷漠的視線看著他。

    懷疑與不安的情緒就像房屋內(nèi)點(diǎn)燃的火災(zāi)，隆隆滾滾的黑霧煙塵迅速彌漫進(jìn)了每一個(gè)人的心底，揣著最壞的惡意，藏著最混亂的認(rèn)知。

    哈喀低頭苦笑了一聲，然后拄著拐杖走近了虞子?jì)耄戳艘谎?，只覺他的存在就像某塊散發(fā)著濃烈血腥冷煞逼人的石碑，令他覺得越靠近壓力便越大。

    所以他只敢停靠在虞子?jì)肷砬耙恍〔剑D了頓，蒼啞著嗓音低聲道：“是為了……騰蛇祭壇，據(jù)聞在這片神遺之地的某處供奉著一座騰蛇遺址……他們估計(jì)想要的就是這個(gè)。”

    虞子?jì)胙垌⑽㈩螅康啬缶o了拳頭，身挺如直硬的喬木，渾身一瞬間透射出一股凜冽的寒意。

    哈喀只覺毛細(xì)孔都被這股寒意給刺痛了，他蒼白著臉連忙后退幾步，然后一臉驚魂不定的詫異盯著虞子?jì)搿?/br>
    剛……剛才她怎么了？

    “騰蛇……祭壇。”虞子?jì)胛⒋沟牧骱Ｕ谑a住了她的眼睛，只剩一半截冰冷而蒼白的下頜與一張一闔的寡淡透紫的雙唇。

    原來如此……

    他會來這里，原來是為了這個(gè)原因。

    “那你知道騰蛇遺址在哪里嗎？”虞子?jì)氲馈?/br>
    哈喀眼眸閃爍一下，話剛卡在喉嚨處準(zhǔn)備吐出時(shí)：“在——”

    這時(shí)一顆顆照明彈在暗藍(lán)色的夜空中咻地一聲冉冉升起，在一片像鬼怪魔魅舞動的天空搖晃著。

    山背后驟然響起了一陣猛烈的馬蹄聲，就像子彈急雨般地打落在山頂之上，不斷回蕩在眾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