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一段距離之后，靈葭住足回望，來時那座石門孤零零聳立在遼闊的原野上，已經閉合，其后是一望無際的藍天碧草。

    龜仙人領著她慢慢走著，一直走到黃昏日落，大地鋪上一層暖暖的橙黃，一片連綿起伏的山丘出現在眼前。

    龜仙人仰頭，發出一陣綿長的低鳴，微風輕拂，將這聲長鳴帶向更遠的地方。

    “嗚——”

    山丘間的風像是在回應龜仙人一般，不斷嗚嗚低鳴。

    靈葭望著墨綠的山丘，怔怔。

    直到龜仙人用頭在她背后輕輕推了推，她回過神來，傻傻地問道：“是要我過去么？”

    龜仙人緩緩點頭。

    靈葭不知怎的，忽然心里有些緊張，可當她向著那丘陵邁出腳步后，周遭景象風云變幻，藍天碧草斜陽盡數消失。

    腳下出現一條散落著星光的小徑，小徑兩旁閃動著一幕幕電光幻影，盤古開天，女媧造人，不周山倒，天地崩殂，神龜獻足，以立四極……

    磅礴的歷史向靈葭呼嘯而來，每跨出一步，自我便渺小一分，到最后，全然飄散，化成萬千星光中的一粒，融入這一幀幀記憶中去。

    直至走到小徑的盡頭，眼前的光景才逐漸消散，靈葭發現自己站在一座高大的丘陵前。

    “所以，”她轉過身，向在遠處等候的龜仙人說道：“龜之所以受到天道格外敬重，是因為您的先祖曾為補天獻出四足，以為天柱，對么？”

    龜仙人用黑沉沉的目光，定定看著她。

    靈葭將腦袋扭回去，重新面對山丘，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了一股油然的敬意，不由自主地彎下膝蓋，跪在柔軟的草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抬眸時，忽然看見覆蓋著苔蘚和雜草的山丘表面，有一小塊與眾不同的黃褐色。

    她愣了愣，走上前去，用手在那塊地方摸了一下，薄薄的塵泥被她搓下來，其下是某種手感堅硬而光滑的東西。

    “這是……龜殼？”

    她喃喃說道，猛地抬頭，望向眼前的山丘，以及山丘之后一座接著一座連綿起伏的，大大小小的山丘。

    這是……龜冢。

    原來，它們并不是不會死，只是在死之前，必須回到這里，將畢生之記憶載入這片天地，再悄無聲息地墜入長眠。

    身后，龜仙人再次發出一聲低鳴，靈葭眼前的山丘微微顫動起來，上面覆蓋的苔蘚、花草和泥土簌簌掉落，不多時便露出完整的一只巨大龜殼，緩緩地騰空漂浮起來。

    那龜殼是透明而晶瑩的琥珀色，余暉從其中穿過，折射向四面八方，落在地上便成搖曳的波光，又像灑了滿地的金黃碎鉆。

    瑰麗的光芒映照在靈葭眼底，她睜大了眸子緊緊盯著，只見那龜殼在風的吹動下，緩緩向自己的方向飄過來，然后……砸下來。

    “！！！”靈葭拔腿就跑。

    她一跑起來，龜殼也緊跟著加速，仿佛就是要砸到她身上。

    “啊啊啊，龜仙人救命！”她驚恐地大叫著，向龜仙人跑去。

    龜仙人發出一聲似笑的鳴叫，伸出一條腿把她攔下來。

    這到底是怎么個意思嘛！

    靈葭哭著撲到它腳底縮著，龜仙人滾雪球似的，用腳把她一滾一滾地推出去。

    小山一樣的龜殼已經懸在頭頂，眼看就要落下來，靈葭深吸一口氣，毅然伸出雙臂，打算把它接住。

    可當龜殼真的落到手中，溫潤而堅硬的觸感從掌心傳來，她卻并沒有感受到什么重量，好像自己托著的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小小的羽毛。

    她訝然顛了兩顛，龜殼很輕松就被她拋了起來。

    靈葭松了一口氣。早說嘛！

    “龜仙人，這是給我的？”她雙目放光。

    龜仙人慢慢地點了點頭，緩緩挪動前腿，在地上畫了一個大大的“飛”字。

    “要我用這個來煉制飛行法寶？”靈葭忍不住低呼，“不行不行，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不是說曾有人殺龜去材拿去煉器，最后遭到詛咒死于非命嗎？她還是個寶寶，可不想這么快夭折。

    她連連搖頭，想把龜殼放下來，可輔一落地，它就又飄起來，徑直往她頭上一下一下的砸。

    靈葭：“……”乖乖，更不敢要了。

    龜仙人用頭拱了她一下，黝黑的眼里含著隱隱的笑意。

    “那個，我要是拿了，不會造天譴吧？”靈葭小聲問了一句。

    龜仙人低低地笑了兩聲，搖搖頭。

    靈葭咕咚咽了口唾沫，“那……我就收下了？”

    龜殼依舊不知疲倦地在她頭上一起一落地砸個不停，靈葭糾結地盯了它半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容量比較大的黑色乾坤袋，龜殼立即旋轉著，自己飛了進去。

    靈葭拂了拂額上的汗珠，轉過身，向遠處連綿山丘再度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多謝各位龜仙的賞賜，我一定好好愛護，不會辜負大家對我的厚愛，此時此刻心情激動，無以為報，感激不盡……”

    她碎碎念了半天，生怕天道看自己不順眼，又厚著臉皮求了眾龜仙庇佑，這才惶惶恐恐地隨龜仙人緩緩離去。

    “龜仙人，您是聽到我和衛師兄他們說話，所以特意帶我來這里嗎？”

    “龜仙人，這里只有一個出口嗎？還是說別的地方——我指的是龜匐山以外的地方，也存在著這樣的傳送門，都可以傳送到這里來？”

    “如果全天下只有這么一個門，那其他的龜仙想要進來，豈不是要走好遠的路，不累嗎？”

    她嘰嘰呱呱啰嗦個不停，整個世界除了風聲和水聲，便只余她一人的說話聲，不大，卻仿佛可以傳遍每一個角落。

    龜仙人帶著她，沿著來時路一路返回，回到熟悉的龜匐山。

    一去一回時間過去了五六日，衛尨和平襄便在山頂等了她五六日，見她一蹦一跳地回來，衛尨第一時間迎上來，問道：“殼能用了嗎？”

    靈葭擦掉額上黑線，搖頭，“還不行。”

    衛尨很是失望的樣子，平襄湊過來道：“爸爸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山上有什么好玩的？帶我去嘛。”

    靈葭神秘兮兮地彎彎唇，選了一處空地站定，將龜殼從乾坤袋中掏出來，猛的朝二人頭上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