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他們的仇恨如此強烈,一個恨對方強辱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另一個恨對方得了自己心愛女人的身體還得到了自己永遠得不到的芳心。 男人因為嫉恨而引發的撕咬從來都不亞于女人,那一刻彼此都是丑陋的、瘋狂的,但又別無選擇,只能贏,因為誰也不想在那個女人眼前落敗如喪家之犬。 劉玉潔淚如雨下,死死盯著疲憊不堪的沈肅,她比誰都清楚這一切起因于自己,只恨不能替他承受一切。縱使這一刻的他看上去沒那么光鮮,沒那么俊美,卻比任何時候都來得高大,令她仰望不止。她死死攥著手里的剪刀,卻不知該如何下手,與其說她不敢跑上前幫忙,更不如說那瘋狂廝打的兩個人之間根本就沒有令人插足的余地。 這不是一場公平的較量,因為沈肅至今水米未進,而韓敬已多少吃過東西,就為了等這一刻報仇雪恨。他隱忍多年,自持相貌、才學、手段沒有半分遜于沈肅,即便是質子也只是暫時的,為什么斗了兩世輸了兩世? 他不過是撿了他不要的女人! 韓敬已氣喘吁吁攥住沈肅衣襟就是一拳,“如果沒有我,她早就死了!世上不會有第二個恭親王再娶她,即便娶也不可能不碰她!她無枝可依,又那般美貌,本來就是劉氏用來攀附富貴的玩物,這就是她的命。” 沈肅一翻身重新占據有利位置,回敬韓敬已一拳,“你既然知道她的命運為何還要視她如玩物?如果不是你,她最后也不會死!” 韓敬已哈哈大笑,“玩物?我會為了玩物連命都賠上?是她自己作死啊!”他抬手掐住沈肅的脖子,自己的脖子同時也被掐住。 兩個人的搏斗漸漸失去章法,與街頭打架的混混無甚差別。沈肅到底體力不支,終于露出了一絲空隙,韓敬已袖口一抖,一片薄刃滑到指尖,吼道,“去死吧!” 那薄刃隨著推送的力道,倏然沒入沈肅腹部,可他竟忍著巨大的痛楚,猛然攥住了韓敬已手腕,生生拔/出刀片,這一下險些傷及內臟。卻也因為遭受這一擊,沈肅挨了一拳仰面倒下,韓敬已重新占據高位,勝負已然一目了然,敗者還在垂死掙扎。 但韓敬已忘了作為這場廝打源頭的女人始終在一旁觀看,她的心里都是沈肅,且她的手上還有一把剪刀,這剪刀在他即將捏碎沈肅喉骨的那一刻,深深的扎進了他后背,一寸一寸伸向他為她而跳動的心臟。 韓敬已難以置信的回過頭,木木的盯著劉玉潔。 這個女人一面殺他一面哭的凄慘,“你無恥,他沒有武器,你還用刀片偷襲他!” 韓敬已心想:我到底還是死在這個女人手里了。奇怪的是沒有太大的怨恨,如果有,也是對沈肅的余怒,但他心口實在疼的厲害,猶如被萬千鋼針扎爛又或者被千鈞巨石碾碎,一時之間只能怔然的望著劉玉潔。 遠處忽然傳來震撼的腳步聲,無數甲胄鮮明的官兵踴躍而來,跨過溝壑和草叢,一路碾壓負隅頑抗的賊匪。 他們的甲胄在奪目的日光下發出刺眼的光芒,看不清面孔,全部烏壓壓的朝這邊圍過來。 狼狽的九安和瘸老總算松了口氣,再晚一步他們可就真逃不掉了。 馮如虎大驚失色,當下也顧不得其他,一腳踹飛瘸老縱身撲進茂密的灌木叢,迅速逃竄。 劉玉潔被韓敬已瞪的肝膽俱裂,連拔/出剪刀的勇氣都沒有,一屁股坐在地上,顫抖的往后爬,卻被他捏住腳踝重新拖了回去,而沈肅也在轉醒,睜開眼看見這一幕,便抱住劉玉潔的腰。 她被兩個男人扯住,來回的撕扯,那禁錮她的手臂或者手指都仿佛鐵鉗一般,疼的劉玉潔不停尖叫,她的哭聲驚醒了沈肅,沈肅痛苦的松開手,任由她被韓敬已拖了過去。 劉玉潔濕漉漉的眼眶又紅又腫,那里面閃著無法言喻的驚恐,不停落淚,仿佛掉進獵人掌心的小白兔。 韓敬已一手抱著她,一手扣住她后腦勺,既不殺她,也不放她,就這樣盯了她許久,許久…… 也許并不久,只是她自己覺得度日如年吧。 他嘴角微微翕動了下,仿佛有話要說,卻先吐了一口血,噴了劉玉潔滿臉。 她放聲大哭暈了過去,閉上眼之前韓敬已的臉龐越來越近,他的神情仿佛也沒那么猙獰,只是淡淡的看著她,然后與她一同閉上了眼。 ****** 這一次昏睡,劉玉潔做了無數光怪陸離的夢,夢里與男人撕扯,吵架,不停的奔跑,直至精疲力竭,但她并不知那人是誰,醒來后也忘得一干二凈。 她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睜著眼打量頭頂淡綠色的帷帳,邊沿有銀白色的卷草花紋,床前五步遠的地方擺著一只綠釉鎏金的香薰爐,靠東邊是一只黑漆翹頭案,案上的花觚插了幾朵嫩荷,清清淡淡的,半開半放。 劉玉潔試著動了動手腳,酸軟無力,當她吸了口氣想要爬起時小腹忽地一疼,令她想起了所有,惶恐取而代之,這樣的疼痛意味著什么,她微弱的哭道,“來人啊,快來人!” 沈肅已經來到她床邊,臉上掛著傷,至于身上如何一時也看不分明,他一面安撫她一面道,“別哭,先別哭,哭的時候肚子一用力,會嚇到孩子的。” 劉玉潔止淚,顫聲問道,“孩子還在?” 沈肅雙手攏住她小小的手掌,柔聲道,“當然在,只是受了驚嚇,這兩日你千萬不要亂動。周明說如果肚子疼的厲害一定要及時說出來,不要忍。” 劉玉潔膽顫心驚道,“我現在就疼。” 沈肅面色一白,語氣依然從容,令她心安,“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別緊張,我看一下就去傳周明。” 他小心翼翼掀開被子一角,劉玉潔單薄的白綾中褲仿佛被梅花浸染了,泅了一點一點的猩紅。 沈肅心神大亂,強忍了下對劉玉潔笑道,“沒事沒事,定是你剛才緊張的。你先躺好,我去去就回。” 劉玉潔重新躺了回去,小腹隱隱作痛,但又不是特別疼,她又緊張又害怕,頭更暈了,連張嘴的力氣也沒有,很快又暈睡過去。 朦朧中有人端著熱水為她擦身子換衣服,又有人不停在她手臂扎針,疼的她想叫出聲,可兩片唇仿佛有千斤重,根本張不開,只能疼的在心里默默流淚。隱約聽得周明的聲音在說,“見紅了,十五日內除了日常所需萬不能下床。” 見紅了。劉玉潔眼角溢出一滴清淚,心里卻比任何時候都堅硬起來:她的孩子一定不會有事的。 受了這么多罪都挺了過來,豈會在最后關頭離去。 三日后,劉玉潔的精神才好了許多。 沈肅始終寸步不離,韓敬已那一刀雖然沒要他的命,但到底扎的深,他看上去臉色蒼白,少有的虛弱,不過精神還不錯。他都這么堅強,劉玉潔就更不敢嬌弱,無論如何她都要抱住這個孩子。 劉玉潔問,“那日援兵到了之后發生了什么?” 她早就想問這個。 沈肅為她擦臉的手指頓了頓,慢慢說道,“除了馮如虎,所有賊寇皆被一網打盡。那日的援兵并非全是我們的人。” 劉玉潔一愣,“還有誰?” 沈肅道,“朝廷派來的剿匪將軍聶秋寒。”他知道劉玉潔想打聽什么,便一口氣道,“聶秋寒說郡王以身涉險深入賊窩才有今天的成果,并上書朝廷以期嘉獎。然后他把韓敬已帶走了。” 劉玉潔渾身仿佛被冷水浸透,戰戰兢兢問道,“帶走了!他,他沒死?” 想必他肯定要恨死她了,此番再不會放過她了吧!劉玉潔傷心欲絕,死死抱住沈肅。 沈肅垂眸,下巴抵住她冰涼的額頭,小聲道,“周明說韓敬已鼻端出血,說不定肺部受了重創,剪刀大概傷到了內臟,他應當活不成了。”他沒有告訴劉玉潔韓敬已的具體慘狀,一來是怕嚇著她,二來不想她有任何心理負擔。 所以他死了么?劉玉潔用力的閉上眼,又睜開,卻全然沒有半分的歡欣與快樂,深深吸了口氣,卻鎮定下來,腦袋仿佛輕了一些。 沒有快樂,也沒有仇恨,所有的情緒隨著韓敬已的死被一掃而空,她感覺自己輕的快要飄起來,閉著眼,陷入了無端的沉睡。 不過五日,聶秋寒便率軍離開,搭載韓敬已的那輛馬車除了阿如進進出出,沒有一絲兒的動靜。沈肅不想再提韓敬已的事,回到驛站的房中只淡淡告訴劉玉潔,“他們離開了。” 因為匪寇的事,沈肅已經耽誤了太長時間,而劉玉潔胎像不穩又不能立刻上路,斟酌再三,他做了決定:留下周明、蘇小寶和孫瀟瀟以及三個暗衛照顧劉玉潔,待胎像坐穩再上路。 做出這樣的決定對沈肅而言無疑是艱難而又痛苦的,但至少他們一家三口還能團圓,這便是最大的安慰。 劉玉潔雖然不舍但沒有任何異議,如今她和他之間多出了一個更嬌嫩的小人兒需要照顧,她一定會是個堅強的娘親,絕不讓沈肅在路上有半分擔憂和不安。 當夜沈肅在房里摟著她安睡,第二天天不亮他就起來了,洗漱過后上過藥再回到屋中,卻見劉玉潔穿戴整齊,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臉頰甚至還施了一層薄薄的胭脂。 蘇小寶笑吟吟的端著扁食上桌,布置好碗筷方才退下。 劉玉潔夾起一枚他最愛吃的三鮮口味置于他身前的白瓷碟里,“我祖母說夫君遠行,當以扁食相送,保萬里平安。這是昨晚趁你不在時我與小寶還有瀟瀟包的,愿夫君一帆風順。” 沈肅感動的眼瞳微晃,有些濕意,“潔娘,你不怪我嗎?” 劉玉潔搖了搖頭,“世間之事怎可萬般如意。雖然我們要分離一個月也或許是兩個月。但我相信你待我的心,每一時都是真的。” 沈肅不再言語,晨光中輕輕握住她的手。 劉玉潔留在秦州知府府邸安胎。那知府不敢有半分松懈,像是伺候祖宗似的忙前忙后,只盼望沈大人能記他一個好,回來后在長安稍微那么提拔他一下,讓他這十五年都不曾變動一下的官職動上一動。 其實陪同劉玉潔留下的還有兩個人:九安和瘸老。瘸老自不必說,時刻跟著九安的。而九安之所以留下是因為他被沈肅打個半死。 脫險那日,他就被押到沈肅的臨時官衙處,他還以為沈肅會因為自己的身份從輕發落。誰知沈肅問完所有的問題后,便有兩個五大三粗的侍衛上前,將他拖了出去。按照軍法,自當斬首示眾。但念在他中途悔改,殺了不少土匪,也算救了上峰的份上改為六十軍棍。 六十軍棍啊,不死也殘。九安心想:這回我多半是完了。瘸老不忍世子跟自己一樣變成瘸子,跪著苦苦哀求沈肅從輕發落。別人不知道韓云暖的身份,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沈肅無動于衷。 九安結結實實的挨了六十軍棍,魂飛魄散。醒來后他也做好了殘疾的準備,留在秦州養傷。兩個月后他卻驚喜的發現自己腿沒瘸。 究竟是他運氣好還是沈肅手下留情……想必九安心中一清二楚。 再說回劉玉潔,這一胎雖然兇險萬分,但到底是保住了。待周明覺得可以上路那天,劉玉潔一行人才整裝出發。雖說孕婦不宜顛簸,但劉玉潔乘坐的馬車一開始就是沈肅請人特別打造的,減震效果顯著,車內又鋪了厚厚的褥子,途中再適當休息,倒也不會影響什么。 十二月份抵達俱蘭,此時劉玉潔已經有七個月身孕,預產期在明年的正月十五,元宵節那天。 這孩子挑在千家萬戶團圓那一日與父母相見。 在蘇小寶與孫瀟瀟的攙扶下,劉玉潔緩緩走下馬車。臘月的俱蘭沒有金黃無邊的胡楊林,但她沿途看到了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另一番雄渾景象,令人肅然起敬,這里聚集了大周最多的英雄和最英勇無畏的將士。 沈肅連鎧甲都沒來得及換,就策馬奔來,坐下一匹黑色的駿馬,通身沒有半分雜色,仿佛從地平線冒出來的,身后一輪艷麗的紅日浸染無邊薄云,霞蔚萬千。 他白皙如玉的肌膚被這里的風霜吹成了一種很淺的,微微偏白的小麥色,映得那雙熠熠生輝的明眸動人心魄。 劉玉潔捏著帕子嬌小的身軀裹在蓬松溫暖的斗篷里,風帽蓋住了大半張小臉,可沈肅感覺得到她在看自己。 他目光又落在她微凸的腹部,看上去像吃飽飯的胖娃娃,可愛的緊。沈肅下馬微微掀了掀劉玉潔的風帽,露出了令他心醉神迷的素顏。 兩個多月前那場驚心動魄的生死逃亡似乎已經很遠很遠。 劉玉潔粉腮微紅,在這般激動人心的時刻卻忽然問了句,“三郎,我是不是胖了許多?” 沈肅誠實的點點頭,高興道,“胖啊,小臉都圓了,可是特別的好看。”他從未見過一個女人不管纖瘦還是豐/腴都能這般的美艷脫俗。 一聽見他說“胖”,劉玉潔的心跟著顫了顫,不禁咬唇,想打他卻更念他,可是沒法像從前那樣的擁抱他,她的肚子好大,人沒走到跟前肚子已經頂到頭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110章 111 劉玉潔是指揮僉事的家眷,被安排在沈肅的臨時府邸,沈肅親自迎她回家,又匆匆離開,一連兩日都不見蹤影,但時不時會派安白送些小物件或者吃食回家,不管他在忙什么,心里總要惦記著她。劉玉潔不怪他冷落自己,反倒緊緊的心疼。 俱蘭別的沒有就是地方大,因此這座大宅子十分寬敞開闊,沈肅的大哥沈恭和沈濂也住在這里。 因她是女眷又懷有身孕,兩位哥哥只派了身邊得力的mama過來問候,劉玉潔與這兩位mama閑聊了一會兒,又拿出長安兩位嫂嫂為哥哥們準備的衣裳鞋襪請mama們帶回去。 兩位mama笑著說了許多吉利話方才告辭。 劉玉潔來之前沈肅已經準備了會做長安菜式的廚子,在他心里她就是個嬌慣的,如今又懷了孩子,他是一萬個不想讓她吃苦。 沈肅好不容易處理完手頭的事,回到家中已是掌燈時分。安白伺候他梳洗,換上家常的錦袍,撩了簾子走進內臥,一片暖融的熱氣撲面而來,空氣里還散發著甜絲絲的味道,他看見潔娘正挺著肚子坐在炕沿插花,層層疊疊的花瓣潔白如雪,對比之下她纖嫩的手指真是粉嘟嘟的可愛。 這是個有情調的女人,在俱蘭這種地方是別奢望花紅柳綠了,可她竟想了一個好法子,用生絹做花,再以熏香熏染,往花觚里一放,真假難辨。巧妙的心思再配上她靈巧的手,短短數日就帶著蘇小寶和孫瀟瀟將兩人生活的屋子布置一新。 劉玉潔還在糾結沈肅說自己胖的事,心不在焉的擺弄手里的花枝,余光瞥見他進來,頓時高興的忘了還在埋怨他的事,像是邀功的小孩,“三郎,我和小寶瀟瀟做了好些絹花,你聞到香味了嗎?我還想明日再添些擺設,找人將園子的樹草修整一番,咱們這里也不差吧。”她打開了話匣子,兀自說起來,哪怕這里只是一個暫時的居所,她也很有興致的收拾一通。 沈肅笑著靠近她耳朵最怕癢的地方故意嗅了嗅,小聲道,“香。” 劉玉潔的話匣子猛然打住,兩腮漸漸的紅了,心想他又不正經了,卻忍不住仰起臉看他,“明日你還要走嗎?” 沈肅搖了搖頭,笑道,“不走了,在家陪你一直到小沈肅出來。”他此前繁忙是因為榷場那邊有一批胡人走私焰硝、硫磺等物,從而牽扯了一樁案件,涉事的胡人與柔然皇族有姻親關系,情況頗為復雜敏感,當地府衙害怕擺平不了只好委托軍隊,但這畢竟不是帶兵打仗,身為武將里的文官,也只有他來出面了。 久別重逢的夫妻二人自是一番親昵恩愛,案上做了一半的繡球花淡香縈繞,仿佛情人間訴不盡的低喃,久久徘徊。 沈肅親了劉玉潔一會兒,方才松了口,拇指緩緩摩挲她這嬌艷艷的紅唇,仿佛還沒吃夠般等著人去垂憐,他苦笑,“你可饒了我吧,看準了我是不能把你怎樣才這般勾引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