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 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童音高聲附和: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歡聲笑語不斷,幾個調皮的丫鬟抓起花生紅棗桂圓蓮子往屋里撒了一陣,笑嘻嘻的跑走,他一步一步走過去,掀開艷麗無比的榴紅蓋頭,露出了她的臉,眼瞳似光,嘴角微揚。 沈肅嚇得倒退數步,她忽然眸中含淚,如霓似火般的艷麗衣裳仿若擴散水中的墨汁,越來越淡,變成了素衣如雪,唯有心口耀眼的金色小剪刀,在鮮血中綻放…… 潔娘! 沈肅自噩夢中驚醒,氣喘吁吁,腦子一片空白,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夢中女孩的樣子,再后來,魯達帶著一行人越走越近,他雙腳一蹬,輕松自如的躍下樹干,迎上去。 ****** 威寧侯府的長房大老爺沈通,位居正三品通政司使,如假包換的大九卿,三個兒子一個比一個有出息,可惜沈肅時運不濟,殿試一過就病倒了,錯過翰林院點選。 不入翰林,基本無緣內閣。姜氏哭得死去活來,沈通在圣上面前略有愁眉不展,但強顏歡笑,同僚上前寬慰,他也多表情嚴肅,但掩不住眼底的失落。那些溫言軟語寬慰的人待他一離開,頓時七嘴八舌,有幸災樂禍,有唏噓不已,更有隔岸觀火,不勝枚舉。 甫一回府,沈通閉門謝客,捧著《經略》津津有味研讀。 沈肅走進來,規規矩矩行禮,將袖中書信遞與沈通。 所謂伴君如伴虎,常年深思熟慮的習慣在沈通的眉心留下一個深深的“川”字,“看出誰的筆跡?”他問。 沈肅搖了搖頭,“此事觸及圣上逆鱗,恐怕要有一番大動作,阿爹還是裝糊涂吧。” 沈通點點頭,“不出三日,你這四品僉事也要保不住了。有沒有想要的差事?” 沈肅想了想,“戶部度支主事,正六品。” “為何不是禮部?如今戶部工部到處都有五皇子的人,為父不想你涉入太深。” “已經被盯上,再一味低調反倒矯情,倒不如坦坦蕩蕩。”沈肅劍眉深目,露出堅毅之色。 沈通冷哼一聲,“小子血氣方剛,當初若肯聽我一聲勸……”又想到多說無益,事情已經發生,便戛然而止,深深嘆口氣。 “是孩兒不孝。”沈肅垂眸道。 父親認為他不該恃才傲物去考科舉,更不該連中三元。沈家已經鋒芒畢露,再出他這樣一個人,簡直如履薄冰。可是他不甘心,三歲開蒙,五歲師從程義之,苦讀十幾載卻要做一個碌碌無為的武夫。 “父親,”沈肅鼓起勇氣,抬眸望著沈通,“即使沒有我,豺環虎伺的現狀也不會改變,您的中庸之道用到極處在他人眼中已成懦弱,他日改朝換代……” “混賬,今上龍體康健豈容你胡言亂語。”沈通面色發烏,厲聲制止。 沈肅抿唇不語。 不久之后,圣上翻看沈肅千辛萬苦奪來的書信,氣的不停咳嗽,將戶部的人罵個狗血淋頭,就連工部侍郎劉涉川也被牽連了幾句。 賊廝,簡直要逆天了!牛皮,生鐵,熟鐵都是朝廷明令禁止民間私營的貨品,利潤巨大是次要,而是每一樣都是軍/隊裝備的原材料,運營這種東西,居心叵測!圣上背著手來回走了兩圈,連續貶謫處決二十幾人還尤不解恨,沈肅功過相抵,由正四品僉事直降為正六品度支主事。 偏殿內,正值壯年的圣上把玩著手里油潤發光的玉雕小麒麟,抬眸瞥了眼沈肅,挺拔的猶如玉門關的小白楊,好看的不像話。圣上隨手一扔,沈肅抬手一接,黃玉小麒麟穩穩當當的落在他手心。 “拿去玩吧。”圣上板著臉道。 沈肅嘴角微揚,“謝主隆恩。” 作者有話要說: ps:婦人唱贊的句子摘自民國時期婚書,非原創。 感謝yuki君的地雷轟炸,╭(╯3╰)╮ 寫文不易,我尊的很需要你們的支持,倘若讀的可意,就收藏一下本章或者本文吧。 ☆、008親人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家人物關系簡單整理:考慮很多讀者看文不仔細,在此說明一下 爺爺的繼室是佟氏,原配田氏也就是女主的奶奶依然在世,在女主爹還小的時候奶奶與爺爺和離。 父親的繼室是小姚氏,原配是大姚氏,大姚氏去世以后,貴妾小姚氏被扶正,所以她是女主的繼母,但有個女兒比女主大半歲。女主還有個哥哥,與大姚氏一起不幸罹難。 一場有驚無險的變故,嚇病了綠染。綠衣和林嬤嬤心性較為堅韌,且無大礙,服侍劉玉潔回到驛站包扎傷口,涂了消腫化瘀的藥膏,幾番耽擱,兩天之后才到長安。 劉玉潔腳傷好了大半,行走之間幾乎看不出,又撥了兩個小丫頭伺候綠染,請醫問藥的錢一律從自己手里拿,綠染感動的跪地不起,劉玉潔拉著她的手,讓她起身。 她知道綠染是個好姑娘,非常非常好的姑娘,為了保護她,連命都豁出去。 “你從小就伺候我,我們主仆之間何曾需要這般生分。” 雖然小姐病好以后怪怪的,可具體又說不出哪里怪,但綠染更喜歡現在的小姐,少了幾分天真,多了些許內斂。 綠衣也在旁邊道,“小姐疼你,給你銀子,你就拿著,快些養好身子陪伴小姐才要緊,況且你弟弟要讀書,阿娘身體又不好……”察覺失言,綠衣趕緊閉嘴。 恰恰是綠衣這一句無心的提醒,劉玉潔忽然想起綠染的阿娘不久之后就要病逝,時間大概在中秋節之前,豈不是還有三個月! 綠染曾為此哭的幾近昏闕,整整一個月才回魂。她阿爹早逝,全靠阿娘在府上掙扎養活姐弟三人,幸而綠染聰慧貌美才有機會成為劉玉潔的一等丫鬟,一家人苦盡甘來,不曾想阿娘竟病沒了。 沒人比劉玉潔更了解失去親人的痛苦,大夫開好藥方,劉玉潔便讓小丫頭指路,引大夫去綠染娘那里,但愿一切還來得及。 綠染千恩萬謝,又要跪地給劉玉潔磕頭,若非主子授意,這樣的大夫怎會輕易給下人看病,尤其還是娘親那樣的粗使婆子。劉玉潔擺擺手,“待你阿娘身體康復再磕也不遲。” 沒過多久,大夫身邊的小藥童跑來回話,“老爺說大娘身子虧空又感染風寒,病邪入體才導致虛弱乏力,幸虧發現的早,配合湯藥針灸將養幾個月便能康復,倘若再遲十幾天那真是藥石無醫了。” 劉玉潔暗暗捏了把冷汗,轉而高興的望著綠染,“你娘會沒事的。” “小姐!”綠染大大的眼睛淚盈于睫。 “好了,我還等你養好身子陪我打絡子呢。”劉玉潔抿嘴一笑。心里特別高興,高興有機會為綠染做一件事。 前世都是綠染為她cao心。 沈肅不跟她圓房,下人便逢高踩低,林嬤嬤只能勸她給丫頭開臉,吸引沈肅。以沈肅那樣的眼光,什么丫頭才能吸引得了他?就連心黑手狠的肖姨娘都長得像仙女。 綠衣哭著請命,被綠染攔下,因為綠衣已經定親且有情投意合的未婚夫。綠染哭著說,“小姐,我一輩子都不生孩子,就讓我替綠衣吧!”她垂淚,這些都是跟她一起長大的丫頭,如何舍得讓沈肅作踐。可是婆婆待她不好,娘家亂成一團,肖姨娘對她有著莫名的仇恨,這一切的艱難逼得她不得不答應。 主仆幾人終于盼來了沈肅,他也就走個過場,通常在花園轉一圈就走。可這回劉玉潔鼓起勇氣,戰戰兢兢靠近他兩步,立在十幾米開外,小聲道:綠染在東里間等你。 綠染的相貌比肖姨娘有過之而無不及。有一回她跟綠染坐在葡萄架下繡花,無意中發現沈肅朝這邊偷瞄,如此,劉玉潔哪能一點數沒有。 誰知沈肅目光一冷,轉身就走。 難道被她看穿心思面子上過不去?她追過去剛要解釋,就被他一聲“滾”吼得心魂震顫。 劉玉潔逃也似的的消失。 身后,沈肅面色烏青。 后來,他倒是經常留宿劉玉潔隔壁院子的肖姨娘處。 肖姨娘得意的哈哈大笑:不管香的臭的都敢往爺懷里塞,就不怕膈應!哦,我忘了,你的存在就是為了膈應三爺! 到底還是個臉嫩的小姑娘,劉玉潔面紅耳赤。沈肅面無表情立在旁邊,肖姨娘罵了半天一回頭才發現沈肅,嚇得魂飛魄散。 這一回,肖姨娘跟她倒是挺有默契,低著頭惶惶然的撤退。沈肅抓住她,問那個漂亮的丫鬟呢?她誠惶誠恐回答,在屋里。于是沈肅就去她屋里喝了半天茶。 她,綠衣和綠染大氣都不敢喘的立在旁邊。 終于到了侍寢的時間,綠染臉色蒼白,上前攙扶沈肅,誰知沈肅突然發神經,對臉色同樣蒼白的劉玉潔一頓冷嘲熱諷,扭身就走。 連男人都留不住,她成了滿府的笑話。 不,一切都還來得及,她絕不會成為笑話!她要跟阿爹說清楚,堅決不嫁!劉玉潔猛然睜開眼,失神的打量四周片刻,原來自綠染屋里回來,她感到困倦,嬤嬤就給她鋪床,服侍她睡覺。 這是她的閨房,闊別五年之久。 鮫綃的帷帳綴著香櫞荷包,床頭還掛著白胖的兔子燈。滿屋都是佛手柑的香氣,沁人心脾。靠墻放著一排多寶閣,整整齊齊的擺了一溜小玩意,都是阿爹自全國各地搜羅給她的,拇指大的花觚,巴掌大的玉石盆景,還有一戳葉子就不停亂晃的金絲草兒,純金的葉片,薄如蟬翼。 林嬤嬤走進來,笑瞇瞇的用玉勾挑了綃帳,問她,“睡得好嗎?” 她愣了一下,嘴角彎起甜美的笑,推開窗,香氣撲鼻,昔年種下的繡球花,白的若棉云翻滾,藍紫的好似煙光凝彩,葡萄也發芽了。 綠衣正在廊下照料青瓷大缸里的睡蓮,那是去年阿爹送她的生辰禮物。 一個豐神俊朗的成熟男子走進院子,緋紅的襕衫(相當于古代的制服,官袍),腰系杏色宮絳,大步流星之間透明暖玉折射異彩。面白,蓄美須,高鼻深目,年約三十有三,看上去最多二十七八,劉玉潔揉了揉眼睛,阿爹真年輕。 綠衣襝衽一福。 劉涉川問了幾句話,得知劉玉潔身體無恙才露出釋然的神情,又問她醒了沒,不等綠衣回話,但見一個雪團子從屋里飛出來,好似乳燕投林撲向他。 潔娘! “阿爹!”劉玉潔使勁抓著劉涉川的衣袖,這是活生生的阿爹。 劉涉川素日不茍言笑,唯獨對劉玉潔例外,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十歲之前,但凡看見劉玉潔撲過來,他就張開雙手,掐著她腋下,將她高高舉過頭頂,十歲之后成大姑娘了,他依然喜不自禁的摸摸她的頭,簡直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掉。 “在豐水有沒有淘氣啊?”他問。 劉玉潔眼淚汪汪,搖了搖頭,“沒有。祖母每天帶著我玩,教我種菜摘野果,編紡織娘的籠子,我認識好多莊稼,我們還吃苞谷桿,像甘蔗一樣甜,立秋之后就有苞谷吃,林嬤嬤會做苞谷烙。阿爹,我還給你做了一雙鞋呢,我好想你。” 從前玩三個月也未聽說想阿爹,如今不到一個月就哭哭啼啼。“只有一雙鞋,沒給阿爹帶吃的?”劉涉川刮了下她的鼻子,誰知竟刮掉了她的淚,咦?還真哭了。 劉玉潔哭著抱住他,真實的,不是夢,“帶了,這么大一罐槐花蜜,要不是天熱,我還能帶祖母做的槐花包子,可好吃了。” 劉涉川微笑不語,寵溺之色溢于言表,潔娘快到他胸口了,可在他心里,她一輩子都長不大。 老爺跟小姐的感情真好。一回來就探望小姐。本來小姐還想等老爺下衙過去請安,誰知老爺竟提前回府。綠衣欣慰而笑。 小姚氏路過潔心園,正好看見這一幕,這么大的姑娘,居然還抱在懷里,平時嚴肅到不行的一個人此時溫柔的跟吃了蜜糖似的,心,不禁有絲黯然,自己嫁進多年,可曾被他如此看過一眼,就連抱抱她都那么敷衍。 又想到自己生的冉娘,比潔娘大半歲,估計連阿爹的懷抱長什么樣都不知。人吶,都是是愛屋及烏,老爺愛jiejie,jiejie的孩子自然珍貴,而自己,永遠都是jiejie身邊不起眼的小陪嫁。 綠衣眼尖,發現月門外立著的小姚氏,立刻給劉玉潔使眼色,小姚氏便大大方方走進來。 既然湊巧而遇,劉玉潔便在自己院子里給父母跪安,先給劉涉川磕頭,又給小姚氏磕頭,劉涉川笑得合不攏嘴。 晚膳,一家人坐在宴息室,劉玉潔將禮物分下去,蜀錦的云履鞋給阿爹,繡著荷花與蜻蜓的帕子團扇給繼母,jiejie劉玉冉的則是一只散發獨特香氣的小荷包,繡著櫻桃。特殊的香氣源自瑞香,初春時節的瑞香被采摘下來,經過特殊制法,留下持久的香氣。 劉玉冉兩靨淺紅,抿著小嘴笑,“謝謝阿妹。” 她性格懦弱膽小,除了劉玉潔,跟家里的姐妹玩不到一處。嘴巴也不甜,看上去木訥無趣,沒少被劉玉茗等人欺負,只有劉玉潔護著她。 前世劉玉潔失去父親,遭姜氏虐待,兩只蓮藕似的的胳膊全是淤青,眾姐妹,平時甜言蜜語禮儀周全的眾姐妹,或閉門不見,或落井下石,只有劉玉冉義憤填膺要找姜氏算賬。 兩個無依無靠的小姐妹,在偌大的侯府討說法,說出去都笑掉別人大牙。劉玉潔跪在地上,抱著jiejie的腿,求她快回去,否則姐夫會打死她的! jiejie沒有被姐夫打死,第二年難產沒了。呵呵,難產沒了!好好一個人說沒就沒,誰又能說得清呢! 還記得jiejie從威寧侯府出來時,邊走邊哭的樣子,正好撞上下衙回家的沈肅。她揪著沈肅衣襟問他為何要作踐劉玉潔。 那時劉玉潔被人欺/凌習慣,最怕出岔子,急忙抱住jiejie,一個勁對沈肅道歉,盡可能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沈肅打斷她道歉,只問她胳膊怎么回事?當然不能說實話。雖說沈肅在她屋里睡過一晚,可劉玉潔事后怎么想都覺得沈肅在打綠染的壞主意,醉翁之意不在酒。何況姜氏是沈肅的母親,難不成沈肅還能因為姜氏打她就替她出頭,就算出一次,還能次次出,而姜氏只會更恨她,接下來的日子也會更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