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陳警官,你忘記了,我剛才就說過,我是個喜歡刺激的人,如果只是普通的度假根本滿足不了我,甚至飆車或者極限運動也不能讓我覺得有半點興奮——但是,那種由亡靈發來的請柬,卻是我喜歡的游戲,你明白嗎?” 書記官飛快地做著記錄。 陳殊心道,面前坐著的這家伙就是一個變態。他清了清嗓子:“好,那么那次旅游之中是不是出現了不尋常的事?” 果然他們已經查到了那件事。這就說明他之前承認認識林宇蕭這一步完全沒有走錯,容謝言簡意賅:“我們進入深山里的一個舊客棧,有人事先錄好了錄音,說要為秦卿報仇。然后尹昌和周綺云都意外死亡,他們是一對情侶。林宇蕭被人刺傷,還有另一個同伴被人推下山崖,不過幸好被及時拉了上來,才沒有出現意外。最后,我們都安全回到了鎮上,報了警,警察說那個叫黎昕的女孩已經承認了一切都是她所為。” 蕭九韶又問:“你也覺得黎昕有問題?” 容謝笑道:“我不敢妄作推斷。” “你可以隨便說說自己的看法,不用太拘束,你是來協助調查的,盡管把自己知道的都說出來。” 容謝看了看蕭九韶,又看了看陳殊,兩相對比,到底兩個人就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的,陳殊的問話手段激進,專門抓著他的短處來,而蕭九韶無疑就要迂回委婉多了。他知道自己無法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不但要回答,還要回答得符合他自己的智力水準,裝傻充愣是完全沒有意義的:“我覺得并不是黎昕。” “……為什么?”蕭九韶雙手交握,擱在桌上,認認真真地觀察著他的表情。 “尹昌是身材跟我差不多的男人,黎昕有可能把他推下山崖去?我并不覺得這有一點可行之處,女人跟男人在力量方面本來就有很大差距。我的同伴柳葭當時被人推下山道,我覺得這倒還有可能是黎昕所為,畢竟當時她們離得最近。至于周綺云,應該是她喝的水里有問題,從而產生了幻覺,最后自己撞在尖銳的竹枝上被刺穿了動脈,不過話又說回來,為什么那里會有尖銳的竹枝,這是否也是安排好的,就不好說了。” 蕭九韶笑了笑:“那林宇蕭呢?你當時就沒有懷疑他?” “我懷疑過他,不過他受傷了,傷成那個樣子,恐怕也沒有辦法把尹昌推下山去吧?” “林宇蕭因為早年的事故,喪失了痛覺,所以不管他傷成什么樣子,都能夠行動自如。”蕭九韶道,“可是他后來化身為你公司里的一個物業部門的小員工,你就沒有認出他來嗎?如果你認出了他,那么就應該知道,他是為秦卿復仇而來的,他一定會對你叔叔不利,可是你卻沒有把這件事說出來,為什么?” “蕭警官,你知道我們這幢總部大樓里一共有上千名員工嗎?”容謝無奈地搖頭,“更何況物業是后臺部門,我平時連見到他們的機會都沒有,談何認出他來?” 陳殊不屑道:“那天有磚頭高空墜落差點砸到你叔叔,林宇蕭就在現場,他還用身體幫你叔叔擋住了飛濺起來的磚頭碎片。你明明跟他有過一次照面,怎么還會沒機會見到他?” 容謝長長地嘆氣:“我就知道。”他的神情之中混雜著無可奈何和隱忍,緩緩道:“我剛才說過的,我跟他不熟,這樣匆匆一面根本沒注意到。第二,林宇蕭是為了幫秦卿復仇而來的,他是想要報復我叔叔,又如何會幫他擋住飛濺的碎片?” 陳殊頓時像吃了一只蒼蠅似的,隔了好一會兒才道:“這樣說吧,如果你叔叔出事,最大的收益者就是你,你就可以理所應當地奪回在公司里的實權,所以現在你的嫌疑很大,我們可以懷疑你跟林宇蕭有過協議,是你教唆他殺人的。” —— 對方終于亮出底牌了。 容謝露出忍耐的微笑,無奈道:“我沒有教唆他去對付我叔叔——這句話我最后再說一次,就算我跟叔叔在某些事情上有了利益沖突,可是歸根結底,我們還是一家人,我沒有必要這么做。” 陳殊還想繼續爭鋒相對,但是蕭九韶做了個手勢,讓他不要再說話了。他站起身,把椅子復原回去,低聲道:“容先生,現在還不到四十八小時,還要委屈你繼續在審訊室多待一會兒,等到時間滿了,我們就會通知你離開。” 出了審訊室,陳殊立刻憋不住了:“蕭哥,你剛才為什么要制止我繼續質問他?只要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他有問題!” 蕭九韶閉上眼,靠在墻邊,輕聲問:“他有問題,他的問題在哪兒?” “如果容亦硯死了,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這難道不是最直接的問題嗎?” “對,可是證據嗎?” 陳殊噎了一下,又激動道:“我們可以去問那個管物業的王經理,當時他一直跟容謝在一起,他如果有異常的表現,他一定會發覺的!” “據說,那位王經理是容亦硯的人,但是他給出供詞全部都是對容謝有利的。”當時整幢大廈的總電源出現問題,是容謝第一時間讓所有保安留在原位,才阻止了林宇蕭的有效行動,否則的話,他已經趁著混亂之際得手逃脫了。 “我查過報警和醫院急救平臺的記錄,這兩個電話都是容謝打的。他在事情發生之前就已經撥了急救電話,又報了警,我們才能到得這么及時。”蕭九韶輕聲道,“你發現問題了么?即使每一個人都知道容亦硯死,他的嫌疑是最大,他是一個既得利益者,可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指向了一個結論,那就是他不可能去教唆林宇蕭行兇。” “可是——” “現在還剩下一個辦法,讓林宇蕭指認他。” 陳殊恍然大悟:“對對,我立刻就打電話過去!”他們也有同事一直跟著救護車,看著林宇蕭被送進醫院急救,雖然現在林宇蕭的情況還不適合做筆錄,可是只要有一言半語指認容謝,那么他就從協助調查變成了犯罪嫌疑人。 —— 他們要在證詞上擊垮他,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容謝靜靜地坐在那里,唯一可以指認他的就只有林宇蕭,如果林宇蕭說他曾經教唆過行兇,那么他就成為了幫兇。 容謝在輪椅的扶手上輕輕叩擊著手指:林宇蕭的整盤計劃在他看來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可是他唯一的優勢便在于他在暗處,而叔叔跟莫瀟是在明處,他如果有耐心,這樣盯著三五年一直尋找機會,總是會找到可以動手的機會的。如果林宇蕭把他曾經給過他那段錄音的事告訴警方,他也就會背上教唆殺人的嫌疑。 林宇蕭會怎么做?他是否會揭破那段錄音的事? 容謝尋思著,嘴角邊又露出笑意來。 ☆、第六十四章 林宇蕭有了一點知覺,他慢慢地掀開眼皮,覺得眼皮上似乎有重逾千斤的物品,壓得他無法睜眼。他戴著氧氣罩,身上還插著各式各樣的管子,身邊還有護士和醫生在身邊跑來跑去,繞得他眼花。 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氣,他覺得很冷,他應該已經活不長了。莫瀟受到專業的武術訓練,又處于狂怒之下,出手根本沒有輕重,他在送來醫院的救護車上便聽見醫生小聲議論過。他那時候還有些意識,而醫生卻以為他已經完全昏迷了。 他睜開眼的瞬間,便有護士激動地一路跑出去叫道:“他醒過來了,醒過來了!” 林宇蕭忽然想起了秦卿,那年暑假他們重逢,劇組在拍一個動作戲,有不少爆破和打斗的場面。當時劇組在做爆破場面的時候出現了紕漏,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被埋在攝影棚的架子下面。 他被挖出來時,秦卿就在他身邊,她漂亮的指甲都斷了,臉上臟兮兮的。 即使她從來沒有喜歡上他,她的眼里就只有容謝,她對容謝既內疚又欣賞卻又放不下臉面請求他的原諒,他也沒有離開過,因為他不會忘記他從廢墟下面被挖出來時她的笑臉,那是他所見過的這個世上最美麗的一張臉。 那次事故,讓他失去了痛覺。 他輕輕地咳嗽著,他是感覺不到疼痛的,即使莫瀟當時發了狂一樣地毆打他,他也沒有覺得痛苦,相反還有一股報復之后的快感,容家的兩個男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容亦硯是害死秦卿的罪魁禍首,他不但威脅她,還指使人把她撞死,他恨不得食他的rou飲他的血。而容謝,容謝把那段錄音交給他,就是為了利用他,秦卿這么喜歡他,求而不得,他當然會幫助她,讓她所有的愿望都成真。 就讓大家一起下地獄吧。 他艱難地動了動手指,護士很快就發現了。她立刻俯身在他嘴邊,問:“你想要什么?” 林宇蕭的聲音又啞又虛弱:“警察……叫警……察……” 護士聽懂了,很快就跑了出去,讓等在門口的警察進來。林宇蕭竭盡全力,把一句玩完整的話說完:“錄音……在……家里,是容……給我的……” 警察立刻把他這句話記下來,還待再問,只見邊上的呼吸機響起了警報聲,心電監控儀上的圖像很快變成了一道長長的直線。醫生立刻沖進來,對林宇蕭進行了心肺復蘇的按壓,每一下都達到了胸口下陷三四公分的標準強度,可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兩個醫生輪換著整整搶救了十幾分鐘,汗水濕透了外衣,可心率始終還是一道平直的橫線。 最后,只能宣布死亡。 —— 陳殊拿到了從林宇蕭家里搜出來的物證,那是一只錄音筆,里面的音頻已經被物證處拷貝出來。他大步走進審訊室,他現在的時間已經不多,很快就要滿四十八小時,而容謝的律師也早已等在外面,只要時間一到,就會要求他們放人。 陳殊拎著證物袋,在他面前搖晃著:“你還記得這是什么嗎?” 容謝搖搖頭:“抱歉,我不知道。” “這是你給林宇蕭的錄音筆,里面有一段錄音,其中一個說話的人就是容亦硯,他承認是他故意讓下屬撞死秦卿!” “是嗎?我不太相信這是真的。” 陳殊擱下證物,一把扯住他的衣領:“你不知道?可是林宇蕭親口說,是你把這段錄音給了他的,你是故意教唆他去殺人!” 容謝還是沒有一絲慌亂,凝思片刻道:“我沒有給過他這東西,我想中間有些誤會,甚至,可能是他在陷害我。” “陷害你?”陳殊冷笑一聲,“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他覺得是我叔叔指使人害死秦卿,他痛恨我們容家的人,所以他刺傷了我叔叔,現在又設計陷害我。”容謝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道,“除了他的一面之詞,還有別的證據可以證明這是我交給林宇蕭的嗎?還有別的證據可以證明這段錄音就是真實的,而不是偽造的嗎?” 陳殊只覺得太陽xue一抽一抽地漲疼,松開他的衣領:“很簡單,比對指紋。如果這是你親手交給他的,一定會有指紋留下。” 容謝坦然地伸出雙手:“好啊,把我的指紋都采去對比吧。” —— 柳葭出了機場,撲面而來的是這個城市熟悉的氣息,飛入耳中的是家鄉熟悉的語言,她在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原來那股熟悉的味道已經深入骨髓,雖然離開的時候完全沒有留念,可是重回故地,還是會覺得輕松愜意。 她看著車窗外面不斷后退的景象,心生遺憾,如果不能再看見這座跟她幾乎不曾分離過的城市的變遷和成長,那該多么可惜。 出租車司機透過前反光鏡看了她一眼,笑著問:“姑娘,你是華僑吧?” 柳葭笑了笑:“這也看得出來嗎?” “你的氣質像是國外回來的,你是從哪個國家飛過來的?” 司機特別熱情,柳葭便跟他聊了幾句,她不愛跟陌生人多說關于自己的事,即使對方問她問題,她多半也是答得模棱兩可。 出租車很快就在大學門口停下。她付了錢下車,徑自走進校門,本校研究生和博士生人數并不多,她在一個學校待了七年,連管門的大伯都對她眼熟,所以根本沒有人阻攔她,她就這樣一路走到博士生宿舍樓下。 當她順利敲開俞桉的宿舍門,而俞桉一頭亂發睡眼惺忪地來開門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微笑:“下午不去上課,還躲在寢室睡覺,你老板怎么會要你的。” 俞桉哀嚎道:“你怎么不說一聲就找上門來,你是黑社會嘛?!”宿舍隔音不好,她的哀嚎聲回蕩在整個樓層。柳葭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壓低聲音道:“別喊了,狼都被你招來了!” 等到俞桉梳妝打扮又挑好衣服挽著她出門,就是兩個小時之后的事情了。俞桉在街上東張西望許久,最后鎖定了一家裝潢精美的酒樓:“我要吃海鮮,我請客,你付錢。” 柳葭答應得爽快:“行,隨便點。” “你有出息了啊,”俞桉上上下下打量著她,“我剛才就想說,你這身衣服,這打扮真的很不錯哎,看上去很貴的樣子。” 柳葭微笑道:“我還以為你會責怪我為什么要拿容謝的錢。” “那你拿了嗎?” “他的錢我都打回他的戶頭了,一分一厘都沒有碰過,不稀罕。” 俞桉朝她眨了眨眼睛:“真是□□——哦不,妾心如鐵。” 柳葭也不跟她繼續閑扯,直截了當地問:“你見過容謝了吧,他現在還好嗎?”其實她這么問有點沒有意義,不管他好不好,她應該也不會回到他身邊,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哪怕是有苦衷,裂痕也已經造成。 她知道自己是在多此一舉,可是這個世上沒有意義的事情有太多,并不是每一件都必須追求“意義”的。 “他的狀態倒是還不錯。我見過他兩回,我覺得如果我是他,早就已經被逼瘋了。”俞桉托著下巴道,“他倒還有閑情逸致養貓,養了一只貓還取你的名字——我真的很懷疑這只貓是公的,它那個眼神一點都不像是姑娘!” 柳葭被她逗笑了:“我看新聞說他出了車禍,很嚴重嗎?” “嚴重,他一直都坐在輪椅上,可能他這一雙腿就此廢了,他說也許以后能治好,誰知道呢?”俞桉搖搖頭,“我不是同情他,就算他下半輩子都是半身不遂,他也比我過得好太多了。但是我一想到他這么風雅的一個男人,下半生都要靠輪椅才能行動,我就覺得他很可憐。” 柳葭轉過頭,看著窗外的車流往來。容謝是什么樣的人,她其實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可以稱得上是了解他,他是她此生擁有過的第一個男人,他那么高傲,她都不敢想象他的腿不能動之后,應該如何生活。 “我其實有點害怕,”柳葭嘆息道,“我承認我不敢去見他,不然下飛機第一件事,我就應該去看他了。你知道嗎,我甚至覺得,他現在變成這樣,我應該要負上部分責任。” “不去就不去吧,我也覺得安全第一。”俞桉嘀咕著,“我覺得他挺讓人琢磨不透的,雖說這樣很有神秘感,可是我不喜歡,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可是我向來都覺得,做人應當有擔當,既然我當初敢背叛他,我就不應該怕再見到他。” “所以你到底是打算去,還是不去啊?” 她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最理想的狀態就是永遠都不用面對。 —— 物證科的鑒定報告出來,林宇蕭家中的那只u盤上并沒有容謝的指紋,上面所有的指紋都是屬于林宇蕭的。而容亦硯尚在重癥監控室,根本無法跟u盤里的聲軌進行聲音比對。而醫院那邊傳來的消息也并不好,容亦硯因為短時間的腦供血不足,很可能會變成植物人,這樣一來,即使他康復了,也不可能再比對聲音。 陳殊盯著那頁報告,憤恨地捏扁了一只咖啡罐頭。 四十八小時已經漸漸臨近,他們必須要放人。 他看著審訊室里的監控畫面,只見容謝靠在輪椅上,臉色有點憔悴,臉上的神情卻一絲不亂,他從進入審訊室的那一刻起便一直保持著這樣的狀態,他好像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蕭九韶看了看鑒定報告,輕聲道:“放人吧,就算拖滿四十八小時也沒有任何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