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她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沒想出有什么特別的事可以寫,只好干巴巴地寫了幾句公寓環境不錯,醫院也不錯,帥哥很多,便把郵件發了出去。發完郵件,她又鬼使神差地試著登陸了一下原來在容家公司里用過的工作郵箱,卻驚訝地發覺這個郵箱還能登陸上去——她還以為會被注銷掉。 里面滿滿幾十頁都是工作郵件,她其實還挺用心的,也算是為容家廢寢忘食過。 她點開了一封董事會人事任命的郵件,只見里面的清清楚楚地寫著暫時保留容謝目前的職務,工作則由另外人全權接手。 他失敗了? 柳葭皺了皺眉,她知道自己既然已經離開了,就不該再關注這些瑣事,可還是扛不住好奇心的驅使,去搜索了最近的國內新聞,屬于容謝的就只有一條,還是一樁噩耗:他跟謝允羸出了車禍。他新近工作的照片也都是在輪椅上的。 柳葭煩惱地看著電腦屏幕,越想越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應該去登陸那個郵箱,不登陸那個郵箱就不會想到去看國內新聞,不看國內新聞就不會了解到容謝已經到了如此難堪的境地。她記得他有一雙修長矯健、肌rou線條優美的腿,可是現在他就只能坐在輪椅上。似乎……她必須要為此負上一點責任? 她真不想看到自己到了這一步還會良心發現,她好不容易有了平靜的生活,一點不想再參合進麻煩堆里去。 —— 容亦硯坐在車上,等著莫瀟繞過去,幫他打開車門,多少年都一直沒有變過。他深諳在這世上,最大的不變就是變化,但凡一個人有了權力、金錢和地位,就不可能會不變,連莫瀟也不例外,可是他卻變得更加小心謹慎,更加畢恭畢敬,所以他才會如此看重莫瀟。 他走下車,司機便把車子開去地下停車場。與此同時,另一輛深色的房車也駛進廣場,嚴禮下了車,小心地把坐在輪椅上的容謝推了下來。容亦硯走過去,伸手按住輪椅的扶手,微微彎下腰,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的侄兒:“最近覺得身體怎么樣?腿還是沒有感覺嗎?” 容謝抬起頭,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瞳仁微有收縮。容亦硯也留心到他細微的面部表情,他也會有害怕的事情嗎,他還以為年輕人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 “只能怪時運不好吧,”容謝笑了笑,“我現在只希望酒店被查封的事情能快點翻篇,我也不想對卓家毀約?!?/br> 容亦硯親切地看著他:“現在還是別想怎么多,快點把傷養好才是真的,你mama年紀也大了,經不起你這樣折騰。”他當然不會因為已經完全占據上風就停手,惻隱之心是什么,他早就忘記了。他現在只知道要么就不要做,既然做了就要讓對手永無翻身之日。 他走在前面,嚴禮推著輪椅落在后面,朝一樓大廳走去。忽然聽人驚呼出聲,容亦硯下意識地抬頭往上看,還沒看清什么便被身邊的莫瀟往前用力一推,然后有人大喊了一聲“小心”,立刻有道人影撲了過來,用身體遮擋住他。 一個類似薄磚的東西正砸在容亦硯之前站過的地方,碎片四處飛濺,可是就連那碎片也被人用血rou之軀擋開了。莫瀟最先回過神來,一把拉開遮擋在容亦硯身上的那個員工,著急地問:“容先生,你有沒有受傷?” 容亦硯站起身,擺擺手笑道:“腰扭了一下,不過年紀大了,總是這個毛病那個毛病的,沒什么?!彼酒鹕恚隽朔鲅鼈?,轉頭看著那個突然冒出來撲到他身上的小伙子,很年輕,中等身材,長得也白凈,讓人一見就有點親切的好感:“是他幫我擋了一下。” 那個年輕人捂著額頭,從地上爬起來,手指縫間還有血往下淌,是被飛濺出來的碎片劃傷的:“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這一句話把容亦硯又逗樂了,他側過頭看著對方,笑著問:“哦?你是哪個部門的?” 年輕人立刻回答:“我是剛來的,物業部,容先生叫我阿宇就行了?!?/br> 容亦硯點點頭,便直接走進了大廈里。莫瀟低聲問:“容先生是否想要提拔他?” 容亦硯笑著看了他一眼:“提拔?提拔他做什么?回頭你去跟物業部的經理說,給這小伙子多發三個月的工資,就當給他的醫藥費,記在我的賬上?!?/br> “那是我會錯您的意思了?!?/br> “這種剛來的小員工,給點好處就算了,沒必要去提拔,俗話說日久見人心,怎么都不會錯的。”容亦硯道,“回頭去查查剛才那個高空墜物是哪個樓層扔下來的?!?/br> “不要報警嗎?” “報警?”容亦硯笑了,“報警管什么用?我這一輩子什么風浪沒見過,如果要靠警察保護,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 嚴禮推著輪椅,避過地上那攤碎片,他心中不免有些遺憾,明明掉下來是正正好,可惜邊上有個莫瀟,又竄出來一個叫阿宇的物業部員工,容亦硯居然連一根汗毛都沒傷到。他仰起頭,往上看去,整幢集團大樓都是深色調的外墻和落地玻璃窗,根本沒有陽臺,怎么可能會有重物從高空墜落? 而頂樓的天臺是完全鎖死的,外人不可能進得去。如果剛才的重物是從頂樓扔下來,那個人就是存心的了,可是掉下來的位置如此準確,如果沒有莫瀟和阿宇,容亦硯連命都沒有了。 扔得這么準,恐怕也不是巧合吧? 他經過那個叫阿宇的物業員工身邊,下意識地朝他看了一眼,這個年輕人看上去白凈又面嫩,還傻乎乎地站在那里,流了一頭的血,可是每年這種拼命想去討好上級的小員工這么多,想出頭的也多得是,他如果以為容亦硯會因此對他另眼相看,可就是妄想了。 容謝瞥了對方一眼,輕聲道:“站在這里干什么?去邊上的醫院包扎一下?!?/br> 那個叫阿宇的呆呆地哦了一聲,忽然又像是認出眼前的那個人是容謝,立刻道:“是,容先生, 我馬上就去。” 嚴禮道:“看上去有點笨,不過心眼滿實的?!?/br> 容謝似笑非笑:“是嗎。”他用手指輕輕地敲著輪椅扶手,道:“生活總是處處有驚喜,端看你怎么過?!?/br> 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剛好九點半,他現在還是病休狀態,遲到早退,很快所有員工都習慣了他現在的頹廢狀態,畢竟他已經失勢了,拼死拼活地加班也沒有任何意義:“我跟人約了這個時候在一樓的餐廳見面,你推過我過去吧?!?/br> 他約的人非常準時,早早地就等在那里了。 容謝坐在輪椅上,向著對方語氣平淡地寒暄:“蕭警官,好久不見?!?/br> 秦卿出事之后的第二天早上,他就是被這位蕭警官帶去警局協助調查,他剛接到他的電話時還有點詫異,但是很快就想到明白了,估計是為了張景松的那件事。 蕭九韶站起身,伸出手來,輕輕跟他握了一下,斟字酌句地開口:“的確是很久不見,容先生的氣色看上去不是太好?!?/br> “豈止是不太好,就連天橋上的算命先生都能看出我印堂發黑,霉運不斷?!?/br> 跟在蕭九韶身邊的陳殊笑了:“看不出你還挺幽默?!?/br> “容先生是在客套,這位警官說出來的話可就太不走心了?!眹蓝Y硬是堵回去一句。容謝朝他看了一眼,示意他先上樓去。嚴禮不愿意,卻也沒辦法,只能照辦。 容謝招來服務生,點了一杯黑咖啡,又叫了一份夏威夷果rou三明治,客氣地問對方:“我還沒來得及吃早飯,兩位警官想要吃點什么?” 蕭九韶道:“不用這么客氣?!?/br> 盡管如此,容謝還是幫他們點了飲料和點心。服務生收走了菜單,他便直接開門見山:“兩位找我,是為了張景松吧?” 沒必要遮遮掩掩假裝不知道對方的來意,這樣做并不符合他的作風和智商。蕭九韶盯著他的眼睛,微微一笑:“容先生快人快語,那事情就好辦多了?!?/br> “那當然,這回你們約在我自己的地盤,沒有把我再關進審訊室,那就說明我這回沒什么嫌疑?!?/br> “張景松他自首了,承認是他破壞了你的車子,才會導致你和謝先生的車禍。”蕭九韶道,“不過因為車輛損毀太嚴重,原本也不能判定車輛曾被人為破壞過,現在有了當事人自己的證詞,就可以定案了。” 張景松會自首,估計是害怕落到謝允紹手里,他原來最怕坐牢,現在卻巴不得去坐牢。容謝笑問道:“是不是張景松說,我的手上還有握有視頻證據?我就實話實說吧,那段視頻根本就不存在,是我找了個身形跟他差不多的人拍的,他要是看得再細致點就會發覺了?!?/br> 蕭九韶看著他,忽然道:“我突然想起了一個人?!?/br> “哦?” “不是朋友,算是敵人。我覺得你跟他有點像?!?/br> 容謝點的三明治和黑咖啡都送上來了,他看了看邊上吸煙區的牌子,點起了一支煙,他最近的煙癮越來越重,根本控制不住:“那個人是個罪犯吧?” “是,很可惜。”蕭九韶對服務生說了聲謝謝,端起咖啡杯,卻遲遲沒有送到嘴邊,“我一直都抓不到他犯罪的證據,甚至連他的身份都無法證實,如果不是他自己露出破綻,我根本就沒有辦法,他的代號叫暗花?!?/br> 容謝一手拿煙,一手拿著咖啡杯,回答得很快:“蕭警官,有一點可能你誤會我了,我是個討厭犯罪的人,我現在手上有點錢,可以過不錯的生活,沒必要去自尋死路?!?/br> “我也希望你不會。”蕭九韶安靜地開口,“這個位置,可以看到外面發生的事情,包括剛才的高空墜物,這不是巧合吧?” “不是巧合,還會是什么?” “重物的落點正好在容亦硯頭頂,如果沒有邊上的人推開他,他就被砸死了??墒侵匚锫湎滦枰獣r間,還要計算落地距離、風力情況、容亦硯的步行速度,做這件事的人可不簡單?!?/br> 他的意思是在懷疑他?容謝點了點煙灰,笑著搖搖頭:“這樣說吧,如果我的腿可以行動自如,我一定會沖上去推開我叔叔的,我不希望他死?!?/br> 陳殊嗤得笑了一聲:“坊間傳言都說你跟你叔叔素來不和,你會真的這么想?” “不過是傳言而已。外面怎么傳,又傳了些什么,根本就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們畢竟是親叔侄,等我叔叔以后老了,我還會給他養老,就像他半個兒子那樣?!?/br> 簡直太無恥了,睜著眼說瞎話的慣騙都說不出他那種理所應當的話來。陳殊還想辯駁,卻被蕭九韶按住了,蕭九韶點點頭:“我希望你能說到做到?!彼D過頭,看著窗外,廣場外面,正有一位老人摔倒在地,圍觀的人多,上前去扶起老人的卻沒有。 容謝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笑道:“陳警官不是很有正義感么,怎么不過去扶人一把?” 被點到名的陳殊立刻就站起身,大步往外走。 現在流行著一句調侃之言“有錢,就可以任性地滿大街去扶摔倒的老人”,可見在這個社會要當好人也并不是如此容易的。蕭九韶看著窗外,低聲問:“容先生覺得這樣激將法好玩嗎?” 他一眼便看出來了,那個老人雖然坐在地上,可是痛苦的表情太過夸張,指著小腿,另一只手卻又扶著腳踝,眼珠一直在轉。蕭九韶相信既然他看出來了,容謝一定也看出來了,可他還要出言去激陳殊。 ☆、第六十章 只見陳殊走到老人身邊,腳步微有遲疑。蕭九韶看到他這個變化,便也知道他也是起疑了。可是眼見著老人摔倒在地,他如果不去扶,也對不起自己的職業,他拿出手機對著對方:“這位老人家,我現在就扶你起來,可是你不是被我推倒的,對吧?” “是啊是啊,我摔斷了腿也是跟你無關,求你好好心把我送去醫院,我一定會重謝你的,小伙子。” 陳殊又問:“你哪里受傷了?” “小腿,小腿可能摔斷了,小伙子,你到底來不來幫我???” 陳殊問道:“你小腿骨折,怎么一直扶著腳踝?” 那老人呆了一下,立刻抱住了小腿,只喊疼。陳殊無奈,只得伸手托住對方的腋下,把她扶了起來,然后摸出自己的警官證:“別裝了,你跟我走一趟吧?!?/br> 那老人立刻腳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立馬掉頭就跑。陳殊看著對方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往回走。他走到餐廳里,就聽蕭九韶道:“你摸摸看自己的口袋,錢包還在嗎?” 陳殊伸手一摸,立刻變成了苦瓜臉:“不是吧?我就這點錢了,還指著過幾天發工資了?!?/br> 容謝取出錢夾,招來服務生:“這頓我請,兩位肯賞光就是我的榮幸。”可是蕭九韶制止了他:“不,各付各的挺好,有些事情還是要算得清楚一點?!?/br> 他在道別時又跟容謝握了一下手:“希望我下次不會有機會跟你再見面?!?/br> “我也這么希望?!笨赡鞘遣豢赡艿?。容謝控制著電動輪椅往電梯方向去,正碰見物業部的經理,他叫住了對方:“差不多該檢修一下備用的發電機電路,你抽個時間叫幾個人去做吧?!?/br> 容謝現在已經從重要的職位上調下來,負責的都是些繁瑣事務,物業部經理雖然覺得他也沒什么機會翻身,但畢竟還是董事之一,也不能太掃他的面子,便滿口答應,心里卻不以為然:畢竟備用的發電機在一般情況下都是用不到的,檢修電路這種事于上級來說不過是隨口一句話的功夫,可是下面的人要做的事卻很多,這活又累又危險,誰都不愿意去做,還不如去做些門面工程來得好看。 —— 本來那個物業部的小員工阿宇在關鍵時刻用身體護住了容亦硯,大家都以為該輪到他高升了,畢竟莫瀟便是一個極好的例子,結果容亦硯只是不痛不癢給他多支付了三倍的薪水,事情就到此為止。眾人既有在心里暗笑阿宇人傻,也有哀愁自己的升遷機遇渺茫。 容亦硯向來喜怒不行于色,眾人根本就猜不透做什么事能討好他,又或者惹怒他,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到,凡是跟他作對的,都沒有任何好下場。 活生生的例子便是容謝,他還是容亦硯的侄子,現在只能靠著輪椅過日子。 轉眼間夏天的尾巴輕輕滑過,帶來初秋的開端。 俞桉開始實習,好不容易讀到博士,還要繼續給人打下手當助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她嘆了口氣,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其實說來說去還不是一個工資的問題,說什么職業成就感那就是太扯了。 她經過街心花園,只見一群年輕的大男生在打籃球,她特意停下來看了看,雖然很年輕看著很有活力,不過沒有臉蛋特別好的。她對于這種十個人搶一個球的rou搏一樣的運動沒好感,唯一能吸引她的大概也就是美好的*和臉蛋了。 突然那籃球從球場中心飛出來,正落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球場里的男孩子轉過頭喊道:“幫個忙,把球扔回來給我們!” 俞桉轉過身,正要去撿球,忽然看見視線里出現了一雙白皙修長的手,將籃球撿起來,托在手中。她看著那漂亮的手指,順便給手指的主人打了個分,然后沿著手腕往上看,果然年輕又英俊,氣質還很好,美中不足的是坐在輪椅上。不過長得好看就占了大便宜,即使行動要靠輪椅也算得上是身殘志堅、氣場出眾的美青年。 俞桉訕訕地打了個招呼:“嗨,容少?!?/br> 容謝把球拋給她,微笑道:“麻煩你,回傳給他們,我有點不方便。” 俞桉接過籃球,把球扔回球場,狐疑地看著他:“你該不會是故意等在這里跟我偶遇的吧?告訴你哦,我絕對不會告訴你柳葭的下落,我不能做出賣朋友的事?!?/br> 容謝笑了笑:“marie帶小加去醫院了,我沒事做才來這邊逛,根本沒想到會碰到你?!?/br> 俞桉心道,鬼才會信你的話。 容謝看出了她的想法,笑著說:“怎么,心理學女博士就是這么多疑嗎?” “噯,你這是什么意思?女博士怎么了?難道你還歧視女博士是第三性別嗎?我告訴你,我最恨的一句話就是‘男人,女人,女博士’?!?/br> “我可沒這么說,是你自己說的?!比葜x控制著電動輪椅,慢慢往前面滑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