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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高門庶孽之步步蓮華在線閱讀 - 第65節(jié)

第65節(jié)

    接下來半個月里,陸明萱心中雖有事,面上卻盡可能絲毫也不表露出來,只與陸明芙一道,日日幫著戚氏帶兩個弟弟如常度日罷了。

    如此過完了正月,陸老夫人使人來接姐妹二人回去了,姐妹二人遂收拾一通,隨來接的人回了國公府,陸明萱臨行前還再四交代陸中顯,等到二月二十一號趙彥杰考完了,陸中顯定了請他上門的日子以后,務必要提前與她遞個話兒,屆時她好回了陸老夫人,出面當面問趙彥杰幾句話。

    ——大周春闈,三場聯(lián)考,歷年舉子們都是二月十八進貢院,二月二十一號出貢院。

    回到國公府,見過一眾長輩并姐妹們后,自有一番忙碌不必細說,待又過兩日恢復了先時在國公府的作息以后,陸明萱遂授意丹青無事時往四知館附近轉轉,看能不能打探到一些趙彥杰與陸明欣私下往來的蛛絲馬跡。

    不想丹青這一留意,還真有一次讓她瞧見陸明欣屋里的大丫鬟鬼鬼祟祟的在四知館外的假山旁,與趙彥杰的貼身小廝澄心說話兒,末了還給了澄心一樣什么東西,而澄心并沒有拒絕。

    丹青不由大怒,回來后便恨聲與陸明萱道:“趙公子既早已攀上了高枝兒,那便只管攀他的高枝兒去便是,又這般吊著姑娘做什么,難道還真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事情若是不成了,也有姑娘做備胎不成?這天下間哪有這般便宜的事!五姑娘也是,一輩子沒見過男人,想嫁人都想瘋了不成,見著個略平頭正臉的便上趕著往上撲,連自己還在孝中都顧不得,也不怕傳了出去,丟盡定國公府的顏面!”

    陸明萱卻是一副心平氣和的樣子,還反過來開解丹青:“好了,你就少說兩句罷,趙表哥選擇更好的前程沒有錯,五姑娘為自己的終身打算也沒錯,不過都是人之常情罷了,我都沒生氣,你有什么可生氣的?”錯的是她自視太高,錯的是她看人的眼光,都已兩世為人了,她看男人的眼光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又怪得了誰呢?

    不過二月十七號趙彥杰赴考前夕,陸明萱仍使人送了一塊“步步高升”的羊脂玉佩去四知館,只可惜后者只回了她兩個字‘多謝’。

    陸明萱的心越發(fā)沉了幾分,知道事情已幾無再回圜的余地,哪怕她早就知道趙彥杰今科中不了,她也萬萬做不到當不知道趙彥杰與陸明欣私下的那些往來,更做不到當這些事從來沒有發(fā)生過;更何況即便她愿意委屈自己,陸明欣也不見得就會輕易放棄趙彥杰,十七歲的少年舉人,就算今科不能金榜題名,也是大有前途的。

    到了二月二十一號,陸老夫人一早便使了管事去考場接趙彥杰,直到晌午過了才回來。

    陸老夫人就拉了趙彥杰打量:“可瘦了不少。”滿眼的喜愛與心疼,又問考得難得難,有幾成把握能中?

    趙彥杰看起來滿臉的憔悴,的確瘦了不少,恭敬的答道:“多謝姨祖母關心,我在里面吃得好睡得好,并沒有瘦,考得有些難,不過我都答上了。”從頭到尾都不曾直視過陸老夫人的臉,也不曾看過旁邊的陸明萱一眼。

    如果是以前,陸明萱自然不會覺得有異,如今卻知道他這只怕是心虛了,看他一副如坐針氈的樣子,因笑著為他解圍道:“趙表哥在貢院一待便是三天三夜,只怕早累得不行了,祖母有什么話,不妨等他休息好了再細問也不遲啊。”

    說得陸老夫人笑了起來:“瞧我,一高興起來就說個沒完沒了的,幸好還有萱丫頭提醒我,既是如此,彥杰你且回去歇著罷,等你休息好了,我們娘兒們再說也是一樣的。”一邊說,一邊與張嬤嬤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一副老懷欣慰的樣子。

    陸明萱看在眼里,不由暗自苦笑,若是讓祖母知道趙表哥心里現(xiàn)在的想法,老人家只怕得氣死過去罷?

    次日,陸中顯便打發(fā)人遞了話兒進來,說二十四日他沐休,就定在那日請趙彥杰上門好了,陸明萱聽說后,二十三日晚間去給陸老夫人請安時,便趁便回了陸老夫人,說明日她們姐妹想回家一趟,晚間便回來,請張嬤嬤幫忙安排一下馬車和跟車的人。

    陸老夫人雖詫異于姐妹兩個才回來二十余日便又要回去,但想著她們當日就要回來的,便也沒多問,只吩咐張嬤嬤與她們安排。

    陸明芙卻是滿心的疑問,稍后離了榮泰居,在路上便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起陸明萱來:“你這是搞什么鬼呢,才回來又要回去,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的?”

    陸明萱想著事情終究是瞞不過她的,便道:“此事說來話長,待回屋后我再告訴jiejie。”

    稍后回到屋里,果真苦笑著把整件事一五一十說了一遍,末了道:“如今趙表哥變心的事雖已有七八分作準了,但我們也不能聽風就是雨,總要親口問過他了,方知道到底有沒有冤枉他,接下來又該怎么做才好。”

    聽完陸明萱的話后,陸明芙出乎意料的沒有破口大罵趙彥杰,只道:“明兒若他一口便應下爹爹欲盡快為你們定親的話也還罷了,指不定就是我們真誤會他了,若是沒有,你可別與他一哭二鬧三上吊什么的,沒的白降低了自己的格調,這樣一得了勢便想著攀高枝兒,三心二意的人,就算他暫時被你鬧騰得娶了你,也不過就是因為你現(xiàn)在年輕貌美罷了,等到你年老色衰時,你且等著瞧罷,這樣的事還會上演不說,指不定他還要怨你當年毀了他的大好前程,我們犯不著明知前面是火坑還往里面跳,難道憑我meimei的人品才貌,還尋不下一門更好的親事不成,難道爹爹還會委屈了你不成?”

    想不到一向大大咧咧的jiejie還能說出這樣一番大道理來,陸明萱感慨之余,心里不由生出幾分感動來,道:“jiejie放心,我明白的。”

    陸明芙見她嘴上說‘明白’,臉上卻寫滿了黯然,只當她是在為此事難過,想了想,越發(fā)放柔了聲音安慰她道:“雖說發(fā)生這樣的事的確讓人傷心,但長痛不如短痛,傷心一時總好過將來傷心一世,你自來便比我聰明,想來這樣的道理不必我多說也明白,你還年輕,大好的日子且在后頭,以后只管活得好好兒的,讓負心漢后悔死去罷!”

    陸明萱點點頭,要說她一點也不傷心難過,那絕對是假的,她對趙彥杰雖不至于到心意相通生死相許的地步,卻也不是一點真感情都沒有,但要說她已經(jīng)傷心欲絕倒也不至于,一來自知道他與陸明欣私下有往來至今已是大半個月過去了,她的心情早已被時間平復了不少,二來便是她對趙彥杰的感情到底還不夠深,自來都是有多少愛才會有多少恨的,愛與恨從來都是成正比的。

    她更多還是覺得難以置信,至今都不肯相信趙彥杰會是那種拜高踩低,三心二意的人,總覺得他會不會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再就是為自己這一年多以來的掙扎與煎熬不值,覺得多少有幾分不甘心,所以一定要把事情弄個清楚分明。

    翌日,陸明萱與陸明芙巳時初刻便回了家中,給陸中顯和戚氏請過安,又逗了安哥兒和定哥兒一回后,便有婆子進來稟道:“老爺,趙公子來了。”

    陸中顯點點頭:“請到前面花廳里好生奉茶。”打發(fā)了那婆子,又交代了戚氏與陸明芙幾句后,才領著陸明萱去了前廳,卻是陸明萱方才說自己要親耳聽聽趙彥杰會說些什么。

    一時父女兩個去到前院,陸中顯徑自進了花廳,陸明萱卻進了旁邊的隔間,兩間屋子原本是相通的,但陸中顯一早便做了布置,將兩者以一架十二扇的琉璃大插屏隔開,陸明萱在插屏后面能看見花廳里的情形,花廳里的人卻看不到插屏后面是否有人。

    陸中顯進到花廳里,就見趙彥杰已經(jīng)侯在那里了,穿了件石青色潞綢直裰,也不知是長高了還是因瘦了顯得高的緣故,整個人都略顯單薄,臉上的表情則頗有些陰郁,一見陸中顯進來,便忙起身行禮:“小侄拜見世叔。”

    要依陸中顯的本意,這會子是恨不能直接開門見山把話問清楚,若答案是自己想聽的便罷,若不是便即刻將人打出去的,但他終究是場面上混的人,又豈會連這點城府都沒有,呵呵笑著便幾步上前攙了趙彥杰起來,道:“一家人,拘這些個俗禮做什么,沒的白生分了,坐啊。”

    又命人換熱茶,上新買的鮮果點心來。

    一時茶果點心都上齊了,陸中顯端起茶杯淺啜了幾口,才笑問道:“說來你回來也快兩個月了,今兒還是我們爺兒倆第一次見面呢,也不知你一路上可順利不順利?此番下場考得又好是不好?我之前本想進府瞧你去的,又想著你只怕忙著備考,怕耽誤了你,幸得如今考完了,我們爺兒倆也總算可以說說體己話兒了。”

    一席話,說得趙彥杰眼里飛快閃過一抹羞愧,忙又起身恭敬道:“世叔這話委實折煞我了,本該我一回京就來給您請安的,拖到今日才來,已經(jīng)是失禮至極了,如何還敢勞您大駕親自去瞧我?”

    陸中顯暗自冷笑,嘴上倒是說得漂亮,本該一回京就來給他請安,那他怎么不來啊,便是今日,他不使人去請,只怕他還不肯來呢……又想起之前陸明萱說的,丹青已親眼見過他的小廝與陸明欣的丫鬟私下往來,心里越發(fā)有了底。

    面上卻不表露出來,擺手道:“一家人不說兩家人,你是知道我的,自來最不耐煩這些個繁文縟節(jié)了,你就別與我客氣了。對了,我今日請你來,其實是有一件事與你商量,雖說你早已與老夫人說過,要待你放了榜之后再登門提親,但我前兒讓人瞧了日子,除了后日,就得到六月去才有吉日了,要不,后日我便做主與你們把親定了?橫豎如今離放榜也就只十來日了,早幾日晚幾日也沒什么區(qū)別,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趙彥杰萬萬沒想到陸中顯叫他來竟是為了與他說這個,雖然他一路上也曾做過最壞的打算,會不會是他與陸明欣私下里那些往來傳到了陸中顯耳朵里,今日特地叫他來是為敲打他,當下不由怔住了,片刻方勉強笑道:“世叔疼我和萱meimei的心我都知道,只我卻想提親時能更光彩些,方能聊表我對世叔肯將萱meimei那般好一個女兒許給我的感激之情,若放榜后短時間內的確沒有好日子,那便等到六月也無妨,橫豎我與萱meimei年紀都還不大,也不急于這一時。”

    陸中顯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起來,似笑非笑道:“難道在你心中,我們父女就是那等貪慕虛榮的人?這門親事是老夫人一早便與我說好了的,別說你如今有一半中進士的機會,就算沒有,甚至你之前連舉人秀才都沒中,難道我便背信棄義,不把女兒許給你了不成?那我成什么人了,更何況你如今少年舉人的身份已足夠給我們家增光添彩了,你又何必非要放了榜之后再來提親呢?”

    頓了頓,話音里到底還是忍不住帶出了幾分諷刺來:“還是你想著自己一旦中了進士,便今非昔比,到時候我女兒便配不上你了,所以才不想現(xiàn)下就把親事定下來,打算到時候待價而沽?”

    這話說得委實不好聽,可心里有鬼的趙彥杰卻無從反駁,只得紅著臉囁嚅道:“我并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只是……我只是不想委屈了萱meimei罷了。”

    陸中顯聞言,臉色有意放緩了幾分,道:“可萱兒和我并不覺得委屈,所以你還有什么可擔心的?這事兒就這么定了,待會兒我便隨你進府見老夫人去,早些把你們的事定了,我也好早些了一樁心事,你就當是體諒我這個為人父的一片愛女之心罷,說真的,你如今這么年輕便是舉人了,只要不是瞎子便能看得出你將來必定前途無量,我不早些將你這個女婿定下來,還真有些擔心夜長夢多,中途出現(xiàn)什么變故呢!”

    趙彥杰的臉就脹得越發(fā)紅了,大冷的天里額上甚至滲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好半晌方擠出一個比哭好看不到哪里去的笑來:“世叔說笑了,我與萱meimei的親事是姨祖母與世叔一早就說定了的,中途哪里會出現(xiàn)什么變故……”

    陸中顯見自己好說歹說,他就是不肯松口,哪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當即冷下臉來,道:“這么說來,你是說什么也不肯后日與我女兒定親了?既是如此,這門親事便就此作罷罷,橫豎也就有限的幾個人知道而已,兩家既不曾交換信物更不曾放定,倒也不至于對彼此的名聲造成什么影響,我這便與你見老夫人去。”說著,作勢欲往外走去。

    趙彥杰見狀,急得都快要哭了,想也不想便幾步追上陸中顯,“噗通”一聲跪到了他面前,語無倫次的道:“我不是不想與萱meimei定親,我只是、只是……”

    到底不是那等舌燦蓮花,說謊連草稿都不帶打的人,這次卻是‘只是’了半日,都只是不出個什么所以然來了,惟有低垂著頭,心里亂成了一團麻,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會發(fā)展成了現(xiàn)下這般情形?

    ------題外話------

    有強迫癥的人傷不起,覺得今天沒更新連飯都吃不下覺都睡不著,還是更了,只是時間有限,明天早上再補1500字,請大家見諒,也請大家先輕拍,等把后文看了之后,再決定要不要重拍,o(n_n)o~

    ☆、第二十九回

    趙彥杰才經(jīng)歷了陸中顯的疾言厲色,又見陸明萱忽然自插屏后走了出來,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果然就聽陸明萱直接挑明了他與陸明欣私下有往來之事,他驚慌悔愧之余,反倒?jié)u漸鎮(zhèn)定了下來,點頭道:“萱meimei……萱姑娘既已知道了,我也不必再瞞著你了,我這些日子的確與五姑娘走得有些近,打的正是若我此番能中,便有資格向老國公爺和二老爺提親,若我不幸未能中,也還可以與萱meimei定親的主意,所以我才會一回來便向老夫人說,要等到我考完放榜之后再與你定親。卻不想你竟已提前知道了,也罷,你既已知道了,我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了,五姑娘已經(jīng)與我說好了,不管我此番能不能中,她都會去求了二老爺,讓二老爺去與老國公爺說,先私下里將我和她的親事定下,待她出孝以后再正式放定。是我三心二意,一得勢便翻臉不認人,是我負了萱姑娘,顯老爺與萱姑娘要打要殺,我都絕無半句怨言!”

    陸明萱聞言,抿唇沉默了片刻,正要說話,就聽得隔壁傳來一陣先是杯子砸在地上,再是拉動椅子的聲音,她不由暗叫不好,一定是陸中顯在隔壁聽到了趙彥杰方才那番話,氣得要過來打趙彥杰,不過所幸之后便再沒了動靜,想是陸中顯已被人勸住了,她方松了一口氣。

    ——陸明萱料得沒錯,陸中顯方才的確趴在墻上將趙彥杰的話都聽了去,也的確氣得砸了杯子,然后隨手抄起就近一把椅子便要過來揍趙彥杰,之前推測趙彥杰打的是這個主意時已經(jīng)夠讓陸中顯生氣了,如今再聽得趙彥杰親口說出來,他如何還忍得住,滿腦子都只有一個念頭,他今兒不揍得姓趙的小王八蛋滿地找牙不算完!

    卻是陸明芙不放心,在陸中顯剛去了隔壁屋子后,便也來了前院,陸明芙雖也生氣于趙彥杰那番話,然較之陸中顯又要理智許多,以‘橫豎姓趙的這會子已在我們家了,爹爹什么時候揍他不得,且先聽meimei與他把話說清楚了,做了了斷之后再揍他也不遲’為由,好歹勸住了陸中顯。

    陸明萱確定隔壁已沒了動靜后,才定定看向趙彥杰道:“趙表哥不必妄自菲薄,我方才已說了,我心目中的趙表哥一直以來都如冬日里的陽光般溫暖干凈,我絕不相信他是那種三心二意,一得勢便翻臉不認人的人,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相信自己的眼光,還請趙表哥務必告訴我,讓我知道我沒有看錯人,我不是輸在我不夠好,而是造化弄人。”

    趙彥杰被她一雙黑白分明,清澈明亮的眼睛定定看著,他甚至能從里面看見自己的倒影,是那么的狼狽那么的卑瑣,連自己都覺得不堪,可她卻仍是滿眼的信任,還誠懇堅定的說絕不相信他是那種人,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他不由滿心的苦澀,片刻方苦笑道:“我先前的確有苦衷,覺得自己是多么的不得已,可如今聽了萱meimei這番話,我無顏再說什么苦衷不苦衷的話了,所謂苦衷,不過是我為自己背信棄義之舉找的借口罷了!”

    話音剛落,陸明萱已道:“也就是說,趙表哥的確是有苦衷了?我來猜猜,十月里老夫人收到你的信時,信上你還什么異樣都沒表露出來,說自己至多十一月中下旬便會抵達京城,但你卻一直到小年的前一天才到京城,這固然有路上不好走的原因,只怕更多還是其他原因,是不是在此期間,你家中出了什么事,所以你才會耽誤了行程,也才會忽然就改變了態(tài)度?不管如今我們的親事還能不能成,我們到底也是親戚,你若有什么困難,不妨說出來,指不定我們還能幫上什么忙呢?”

    一席話,說得趙彥杰越發(fā)的悔愧難當,好半晌方苦笑道:“我方才已說了,我那所謂的苦衷,如今看來不過是我為自己找的借口罷了,不過萱姑娘既然想知道,我便告訴萱姑娘也無妨,我家里的確出了一些事……”

    原來當年趙彥杰的祖父去世后,他的曾祖父與曾祖母憐惜小兒媳與小孫子,也就是他的祖母與父親孤兒寡母的,怕他們去后母子兩個無以為繼,便提前做主分產(chǎn)不分家,將家中一半的產(chǎn)業(yè)分與了小兒子一房。

    趙老太爺想得很好,大兒子有出息,大兒媳也是個能干的,就算少分他們些產(chǎn)業(yè)也無妨,他們的日子一樣能過得興旺紅火,更何況趙大老爺也得了一半家產(chǎn),已不算少了,當不至于有何怨言。卻不想在趙大老爺看來,他是嫡長子,家中大半家產(chǎn)本就該歸他,他可以看在兄弟之情的份兒上不要,但父母卻不能問都不問他一聲,便直接把本該屬于他的財產(chǎn)分給了弟弟一房,自此心里便存了個疙瘩。

    一開始,看在父母與親侄子的份兒上,趙大老爺就算心里有疙瘩也不曾表現(xiàn)出來過,等到趙老太爺與趙老太太雙雙去世,侄子也少年早亡后,趙大老爺便漸漸不再掩飾自己的不滿了,尤其是眼見兄弟一房只得趙彥杰一根獨苗苗,可以獨享大筆家產(chǎn),他膝下兒孫卻眾多,分到每個人頭上實在差趙彥杰差了不是一點半點之后,更兼有趙大太太和幾個兒子時不時的攛掇,趙大老爺便越發(fā)看趙彥杰不順眼起來。

    當然,趙大老爺雖看趙彥杰不順眼,倒還不至于做什么傷害他的事,他只是一心想拿回“自己的東西”罷了,其時趙二太太,也就是趙彥杰的祖母身體已經(jīng)很不好了,先經(jīng)喪父之痛,再經(jīng)喪子之痛,趙二太太就算是鐵打的,也要支撐不住了,更何況她還不是鐵打的?雖知道趙大老爺說要“幫著”他們祖孫打理名下產(chǎn)業(yè)不懷好意,架不住自家老的老小的小,只得由他去了,滿心惟余一個念頭,待孫子長大成人,考取功名以后,難道大房還能再繼續(xù)霸著自家的產(chǎn)業(yè)不放不成?至于這些年的收益,就當是花錢買清凈了。

    卻不想大房還就真是打的這個主意,在他們看來,那本就是“他們的”產(chǎn)業(yè),如今不過是物歸原主而已,二房還想要回去,簡直就是做夢!

    所以在趙彥杰中了舉人,想著自己就要與陸明萱定親了,自己受點委屈不打緊,不能讓陸明萱也跟著自己受委屈,因親自去見趙大老爺,委婉的提出自己已長大成人,可以自己打理自家的產(chǎn)業(yè)了,不必再勞煩叔伯兄弟們之時,趙大老爺直接耍起賴來,拒不承認那些產(chǎn)業(yè)是當年趙二太太委托他幫著代管的,只說那本就是他家的產(chǎn)業(yè),何來勞煩之說?又把那些產(chǎn)業(yè)的契紙拿出來,其上赫然就寫的他們父子的名字,竟是擺明了不還了。

    趙彥杰被伯祖父堂堂一州知府竟毫不掩飾謀奪自家產(chǎn)業(yè)的行徑驚呆了,回過神來便據(jù)理力爭,說那些產(chǎn)業(yè)是當年曾祖父母還在時便分與了自家的,伯祖父既當時沒說什么,那便是聽從了長輩的安排,何以如今又出爾反爾,也不怕傳了出去,被人說他不念骨rou之情,為老不尊,欺凌侄孫一介孤兒?

    雙方都是據(jù)理力爭,互不相讓,然趙彥杰勢單力薄,能奈趙大老爺一房如何?只能請了族長和族老來評理,可族長與族老又怎么可能冒著得罪趙大老爺一房的風險,站在他一邊,竟顛倒黑白說他們可以作證那些產(chǎn)業(yè)的確是大房的;趙彥杰滿心的悲憤無處說,一怒之下便親筆寫了狀子,欲到州府狀告趙大老爺去。

    卻沒想到他的狀子頭天才遞上去,第二天便已到了趙大老爺手里,趙大老爺還請了越州府的學政去勸趙彥杰:“令伯祖父為官多年,在越州的勢力根深蒂固,又豈是你小小一介舉人能撼動的?況現(xiàn)如今明面上的證據(jù)都對你不利,那些產(chǎn)業(yè)的契紙上的確都是令伯祖父父子的名字,這些年也是令叔伯在經(jīng)營,人人都知道那就是他們家的產(chǎn)業(yè),你又是小輩,令伯祖父只要說你一句‘不孝’或是‘誣告’,你不但家產(chǎn)要不回來,指不定功名也要被革了,前程也要毀了,倒不如舍了錢財算了,指不定還能換來令伯祖父的提攜,于你的將來絕對是利大于弊的,你自己權衡罷。”

    學政對趙彥杰其實還是頗欣賞的,當時就是他取中的趙彥杰為舉人,所以這番話已算得上是他的肺腑之言了,趙彥杰這才意識到,自己先前以為自己已是舉人,在家族中至少有了一定的話語權,伯祖父看在“莫欺少年窮”這句話的份兒上,也必定會歸還自家產(chǎn)業(yè)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又是多么的可笑!

    他只能撤了狀子,渾渾噩噩的回了家中。

    趙大老爺在越州雖勢大,做這些事也不是真就一點也不害怕一點也不心虛的,畢竟二房還有一門國公府親戚,聽說這幾年趙彥杰便是住在他們家中,此番要娶的也是國公府族中的姑娘,可見國公府待他不薄,萬一趙彥杰回去后請動了國公府為他出頭撐腰,堂堂國公府,又豈是自家能抗衡的?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派了大兒子親去警告趙彥杰:“這只是我們趙家的家事,國公府就算要插手,也是師出無名,你最好想清楚,這家丑到底要不要外揚的好!不過你就算要外揚我們也不怕,證據(jù)都對我們有利,族長與族老也站在我們一邊,國公府若真插手了,我們立刻便以‘忤逆’與‘誣告’為名,請了族長族老逐你們一房出族,到時候我倒要看看,你一個連家族都沒了的人,如今的舉人功名還保得住保不住,將來又還有什么前程可言!”

    趙彥杰被氣得渾身直發(fā)抖,可卻無可奈何,只能在心里暗暗發(fā)狠,等將來自己飛黃騰達了,今日這些負他的人,一個都別想討得了好去!

    回到家中,滿臉苦相的老管家又來勸他:“少爺就當是破財消災罷,誰叫大老爺他們勢大,不但族里,連衙門里都滿是他們的人呢?您若再與他們糾纏下去,到頭來吃虧的還是您啊,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將來您當了比大老爺還大的官,族里與衙門里的人自然不敢再幫著大老爺對付您,到時候豈非就跟現(xiàn)下大老爺一樣,您說什么就是什么了?”

    見趙彥杰似是聽了進去,才搖著頭腳步蹣跚的出去了,一邊走一邊還絮叨著:“若少爺此番娶的是國公府的正經(jīng)小姐,那國公府便不止是少爺?shù)挠H戚,更是岳家了,親戚不能插手咱們家的家務事,岳家卻是能插手的,可未來的少奶奶偏又只是國公府的旁支姑娘……說不得只能由著他們猖狂了……”

    老管家是說者無心,趙彥杰卻是聽者有意,想到了陸明欣,卻原來在四月里他離京以前,陸明欣便曾與他偶遇過一次,二人說了幾句話,他倒是并沒有放在心上,但事后陸明欣卻使丫鬟悄悄兒與他送過兩回吃食。

    趙彥杰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陸明欣使丫鬟與她送吃食是什么意思,必是怕自己出孝后年紀大了,便再說不下什么好親事心里著急了,所以才病急亂投醫(yī)瞄上了自己,他不想將事情鬧大,便將吃食賞了小子們,當做沒有這回事一般并沒有給過陸明欣任何回應,想著等自己回京以后與陸明萱一放定,陸明欣自然也就死心了。

    但現(xiàn)在趙彥杰不這么想了,他不自覺在心里比較起陸明萱與陸明欣來,要說他更喜歡誰,更想與誰共度一生,自然是陸明萱,可陸明萱就算養(yǎng)在陸老夫人跟前兒,得陸老夫人百般寵愛,說到底也只是定國公府的旁支姑娘,不比陸明欣,是國公府的正經(jīng)小姐,哪怕只是庶出的庶出,那也是國公府的正經(jīng)小姐、老國公爺?shù)墓茄约喝羰侨⒘岁懨餍溃闶菄恼?jīng)姑爺了,就算現(xiàn)下國公府不方便為自己出頭,難道將來還會不提攜自己,不讓自己借國公府的勢不成?

    連日來的經(jīng)歷,讓這個念頭才在趙彥杰的腦海中閃過,便跟生了根似的,不但再也抹不去,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成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當然,他也不是不掙扎不矛盾的,一想到陸明萱的如花笑靨,一想到陸明萱與他說她‘不怕吃苦,將來總與他同甘共苦便是’,他便滿心的不舍與愧疚,有時候甚至會想,去他的國公府正經(jīng)姑爺,難道他憑自己的本事將來就不能飛黃騰達,就不能讓伯祖父一家和族人們好看了不成?!

    可再一想到趙大老爺一家有恃無恐的無恥嘴臉,想到族人們對趙大老爺一家的諂媚和對他的冷漠,想到越州府上下官員對趙大老爺?shù)墓俟傧嘧o,趙彥杰又覺得自己想要將他們都踩在腳下,就必須做國公府的正經(jīng)姑爺不可,他固然相信自己的能力,然他進步的同時,難道別人就會在原地等他不成?趙大老爺如今已是從四品了,趙大爺也已是正六品,趙家大房還有兩個與他平輩的兄弟已是秀才,等他摸爬滾打的做到從四品時,趙大老爺?shù)故菢O有可能不在了,可趙大爺只怕品級早比他高了,他仍然奈何不得大房的人,那他這輩子還談什么報仇雪恥!

    趙彥杰就這么一路掙扎著回到了京城,至于他家里的產(chǎn)業(yè),自然還是握在趙大老爺一房手里,他所能動用的銀子,也不過與先前一樣,只有祖母和母親嫁妝里一些田地莊子的收益而已。

    回到京城以后,陸明欣第一時間使了丫鬟去問候他,還寫了一張花箋給他,鬼使神差的,趙彥杰看了那花箋后,雖沒有回信,卻問候了那丫鬟幾句‘五姑娘這些日子可還好’之類的話兒,使得那丫鬟是喜出望外,知道自家姑娘所謀的事總算是有了眉目;之后更是在陸老夫人問及他什么時候與陸明萱定親時,有意將日子推到了自己考完放榜以后,打的主意也正是如她之前與陸明萱說的那樣,若是自己中了便向陸明欣提親,若是不中,便仍與陸明萱定親的主意。

    只是決定雖做了,趙彥杰心里卻一點也不好受,既覺得自己對不起陸明萱,舍不得陸明萱,又怕事情被陸老夫人知道后,老人家會生他的氣,不知道該怎么向陸老夫人交代,為此他雖在旁人瞧來是日夜苦讀不輟,一心忙于備考,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其實什么也沒學進去,等到考試時,他發(fā)揮的如何自是可想而知。

    但這反倒讓他松了一口氣,總算可以不必再掙扎再煎熬了,今科中不了就中不了罷,能得一個自己喜歡的妻子也是好事,自己也可以不必再擔心自己背信棄義之后,要怎么面對陸老夫人了;只是一想到自己不能報仇雪恥,奪回家產(chǎn),不能將那些曾看輕他傷害他的人踩在腳下,他又覺得不甘心,覺得怎么也咽不下這口氣。

    不甘心與咽不下這口氣的結果便是,他雖然明知自己今科十有*中不了了,卻依然抱了幾分殘存的希望,萬一自己做的文章正好就對了主考官的胃口,偏就將他取中了呢?萬萬沒想到還沒等到他放榜,事情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現(xiàn)下這般沒有回圜余地的地步!

    “……這便是我所謂的‘苦衷’了,說到底不過是銀子在作祟罷了,便是拿不回那些產(chǎn)業(yè),我也餓不死,便是我做不了國公府的正經(jīng)姑爺,我也未必就不能憑自己的本事為自己掙下一個前程,所謂的苦衷,不過就是我用來掩飾自己急功近利,三心二意,卑劣無恥的遮羞布罷了。”趙彥杰說到最后,不由尖刻的諷刺起自己來,“哪怕就是在方才顯老爺問我話時,我心里依然抱著最后一絲希望,萬一我僥幸中了呢?不到親眼看見榜上沒有我名字的那一刻,我終究不甘心,哪怕我再心悅萱姑娘,我也說不準自己將來會不會意難平,甚至會不會后悔……到了這個地步,萱姑娘還會覺得我像冬日暖陽嗎,還會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嗎?”

    陸明萱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不知道是該罵趙彥杰伯祖父一家和族人的好,還是該同情他的好,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趙彥杰并不是一心為著攀高枝,才會舍她而就陸明欣,他過去一年多以來,對她付出的感情也是真的,她心里的不值與不甘總算散了個七七八八。

    她沉默了片刻,才輕聲道:“每個人心底都會有陰暗骯臟,不可告人的一面,只不過有些人的那一面一直掩飾得很好,從不曾暴露于人前,有些人則不慎曝光于了人前而已,趙表哥不必這般輕侮自己,你的所作所為,不過只是人之常情罷了,換了我,指不定也會與你一樣的。況你的掙扎、矛盾與煎熬恰恰也正說明了你不是那等真正急功近利,背信棄義,卑鄙齷齪的人,所以關于趙表哥的最后一個問題,我的答案是我仍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

    趙彥杰今年也不過才十八歲而已,就算他已是舉人了,說到底也只是一個還沒成長起來的少年,卻一上來便要讓他面對這個世界如此陰暗與殘酷的一面,他沒有直接黑化,為了報仇雪恥變成一個不擇手段的人,反而還因為自己那些說來只是人之常情的心思而矛盾羞愧,陸明萱覺得僅憑這一點,他便仍是以前那個趙彥杰,哪怕辜負了她,她也不能就全盤否定了他整個人。

    一席話,說得趙彥杰怔住了,片刻才滿臉難以置信的回過神來,自嘲道:“萱meimei不必安慰我了,我自己都瞧不上自己的行徑,何況被我負了的你呢?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萱meimei不管是要去告訴老夫人,還是要怎么著,我都絕無半句二話!”

    ------題外話------

    小趙的這種矛盾與掙扎,我覺得真的是人之常情,說不定我們都遇上過這樣的情況,所以我才說小趙這只是人性的弱點,并不能因此就全盤否定了他,o(n_n)o~

    ☆、第三十回

    “萱meimei不必安慰我了,我自己都瞧不上自己的行徑,何況被我負了的你呢?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萱meimei不管是要去告訴老夫人,還是要怎么著,我都絕無半句二話!”趙彥杰滿臉自嘲的說完,便抿著唇羞愧的低下了頭去,但隨即又抬了起來,苦笑著輕聲道:“錯了,以后我都只能叫你‘萱姑娘’,再不配叫你‘萱meimei’了。”

    陸明萱見他滿臉的悔愧與落寞,不想讓他再沉浸在這些無謂的情緒里,便沒有再多說,而是轉移話題問道:“事已至此,不知道趙表哥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趙彥杰沉默了片刻,才道:“還能有什么打算,自然是去向老夫人磕頭賠罪,任老夫人打罵都絕無怨言,然后再搬出國公府,一心準備三年后的春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