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夢嗎？

    她怎么會一夜醒來回到四年前？

    還是熟悉的房子，熟悉的一切，衣柜里掛著她和太宰的衣物，只是小房間里沒有寶寶生活過的蹤跡。

    【你想重來一次嗎？】

    昏迷前聽到的那個聲音，似乎真的把她送回到過去了。

    她回來的時間點，好像是剛和太宰結(jié)婚后不久，她還沒有懷孕之前。

    他現(xiàn)在不在家里，大概是去工作了吧。

    如果是在今天以前，哪怕只是在知道真相的前一秒，送她回到太宰離世之前，她都會欣喜若狂，想盡一切辦法去阻止他的死亡。

    然而現(xiàn)在，在她知道了真相的現(xiàn)在——

    她心里只剩下無與倫比的疲憊和悲傷。

    不會有結(jié)果的。

    杏杏清楚地明白，不會有結(jié)果的。

    他的死是為了世界，是為了友人，是為了對他來說重要的一切，他那么冷靜那么決絕，怎么可能會為了她和孩子留下來？

    即使她用盡所有方法和手段，即使跪下求他，也不可能會動搖他的決心。

    不過是自取其辱。

    是時候結(jié)束了，就在現(xiàn)在，幸而他們還沒有孩子的現(xiàn)在。

    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杏杏按下接聽鍵。

    “杏杏，感覺好點了嗎？走之前我把感冒藥放在客廳了，不要忘記吃。”

    對面那個四年不曾聽過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杏杏沒想到自己會這么平靜，就像被火焰焚燒后只剩下灰燼般的平靜。

    她甚至微微笑著應(yīng)了一聲：“嗯，好。”

    “杏？”太宰治沉默了半晌，“……你哭了？”

    “發(fā)生什么了？”

    杏杏沒有回答他的話，一片模糊的視線中，她只是維持著嘴角的微笑，聲音輕到微不可察。

    “太宰先生……”

    “我們離婚吧。”

    *

    屬于她的東西原本就不多，因此離開家時，杏杏也沒帶多少行李。

    她沒有等太宰回來再告別。

    只是拖著行李離開后，杏杏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兒。

    她沒有親人，沒有至交好友，沒有可以在和丈夫吵架后冒然上門打擾的人。

    她在橫濱生存了這么多年，卻始終只是一個人。

    杏杏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道上，不知不覺來到了山下公園。

    花磚道的兩旁是排列整齊的高大銀杏樹，風(fēng)一過，初生的銀杏葉在初秋暖陽的映照下飛舞起來，像一大串風(fēng)鈴，在翩然翻飛間，能讓人隱隱約約聽見清脆的聲響。離枝的樹葉颯颯而落，旋轉(zhuǎn)翻滾著，輕柔地落在她的身上。

    碧綠的草地上，牽著風(fēng)箏的小孩子們在追逐打鬧，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悠然地坐在路邊的木制長椅上，看灰白色的海鳥盤旋在湛藍的海岸線上時起時落的翅膀。

    她在眾多帶著孩子來玩的父母中，看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個人的女兒大概十一二歲，拿著風(fēng)箏和小伙伴們瘋跑著玩，不小心摔倒了，女人便緊張地上前把她抱起來，噓寒問暖，嗔怪她怎么那么不小心，小姑娘則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裙子上的塵土，撒嬌地躲進她懷里笑，一派天真無邪。

    一看就是被嬌寵著長大的孩子。

    有時候血緣關(guān)系就是那么奇妙，即使已經(jīng)十幾年未見，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女人。

    杏杏站在原地望了她們很久。

    大概是注意到她的視線，女人看了過來，目光短暫地在她身上停留，對她禮貌地點了點頭，便移開了視線。

    她沒有認出她。

    她完全沒有認出她。

    杏杏突然覺得很累，累到無法再繼續(xù)走下去。

    小姑娘繼續(xù)跑去和小伙伴們玩之后，杏杏走到了女人面前。她離開時，杏杏只到她的裙角，但是現(xiàn)在，她甚至要略微比她高一點了。

    女人面露疑惑：“請問，您有什么事情嗎？”

    杏杏沉默了許久，終于叫出了連音調(diào)都感到陌生的稱呼：“mama。”

    女人驀然睜大了眼睛，她的視線長久地停留在杏杏臉上，過了許久，她好像終于從塵封的記憶里翻出了自己已然許久未曾回顧過的畫面：“你是……杏杏？”

    “是。”

    女人不再說話，她的神情已經(jīng)從一開始的震動，重新冷靜下來。不止是冷靜，她看向杏杏的視線里甚至帶著幾分警惕：“你來找我，有什么目的？”

    目的？

    杏杏眼睫輕顫。

    什么叫……“目的”？

    她沒有那么天真，mama能在她五歲時拋棄她一走了之，之后十幾年不曾看望過她，不曾給她打過一通電話，這一切都說明了她在母親心里是什么地位。杏杏沒有指望過mama在認出她時會有多么驚喜，也沒有期盼過她會給她一個擁抱或者一句安慰的話語，但至少……至少不該是這樣吧？

    “目的”？

    她能有什么“目的”？

    她們已經(jīng)十幾年沒見了。

    她們已經(jīng)十幾年沒見了啊！

    女人警惕打量的目光就像利刃一般。

    幾乎要把她千刀萬剮。

    杏杏勉強露出了一個有些凄楚的笑：“……我沒有什么目的。只是太久沒見過你了，想和你說說話。mama，你走以后這十幾年，我一直過得很不好。爸爸做生意欠了高利貸組織很多錢，他帶著新mama和meimei離開了日本。為了還錢，我高中沒有畢業(yè)就輟學(xué)了。其實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有一個很可愛的女兒，但是孩子父親在我生寶寶當(dāng)天就離世了……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