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連書停下了手里的動作,站著不動將她那些怒氣全都生受了下來,臉上依舊是那幅平淡的樣子。 蘭歌沒了力氣,又重新癱坐回地上,腔調中哭音再起,“走吧……別折磨我了……” 連書靜靜站著看了她一會,彎腰又繼續收拾起來。他動作飛快地把那處整理好,而后輕腳走到了她面前。 他在她面前蹲下,寬厚的手掌輕輕摩裟著她的臉,替她把那淚痕拭了干凈。 “哭多了眼睛疼,等等敷冰你又該嚷嚷著難受了。”連書的聲音很好聽,如落盤的玉珠,又像秋風掃動的黃葉,一下一下撩撥地人心癢。 他的態度語氣都和從前沒什么分別,一如她如日中天、他鞍前馬后那些時日,并沒有因為現今這境況,就生出什么變化來。 只是這樣親昵的舉動,卻是從前不曾有的。 蘭歌睜著淚眼,呆呆地望著他。 他又替她把凌亂的頭發撩到耳后,“眼睛都腫了。” 她回過神來,一揮手把他的手拍落,又豎眉將帶刺的一面露出來,“別碰我!我是落魄了沒錯,你現在是幾個意思?犯不著羞辱我!再不滾我就叫保安了!” “我辭職了。”連書淡淡地開口,收拾著她身邊散亂的物什,就像在說天氣如何一樣平常。 蘭歌又愣住了,她有點捉摸不透他的意思,理智倒是回來了一點,她問道:“你辭職……和我有什么關系?你來就是特地告訴我這個的?我沒心思聽你的事情,你……” “你明白的。”他抬頭直視她,她跪坐著,他單膝著地蹲著,兩人之間距離并不遠。 “我……明白什么?”蘭歌偏頭避開他的視線。 “我會做經紀人,只是因為你而已。”他又繼續手中的動作,“你和公司解約,我留著也沒什么意思。” 蘭歌是天后,身為她經紀人的連書身價自然也不一般。 只是,她出道已經七年,他做經紀人卻才五年,這其中的緣由,也和她脫不了干系。 “你是在可憐我?”蘭歌還是固執地堅守著最后那點自尊,語氣也算不得好。 她已經失去一切了,若是連這最后一點防線都守不住……她真的不想,不想被人可憐,更不想可憐自己。 “沒有。”他回答,一如既往的沉穩,說話向來都這么言簡意賅。 蘭歌突然有點出神。平時沒有注意,到現在她才猛然發覺,六年前那個毛頭小子,不知不覺中已經長成了現在這幅模樣。 成熟、穩重、可靠、讓人安心。 她是依賴他的,這幾年里她的脾氣越發不好,身邊的助理御用化妝師換了又換,唯獨只有他,她從來沒有覺得不好過。 只是現在,她和經紀公司鬧了這么一出,才下意識地將他歸類到了敵對的陣營里。 現在想起來…… 蘭歌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氣,她低下頭嘆息道:“你走吧,我很累。” “不了,我說過會一直陪著你。”連書的聲音很輕,卻又很堅定。 “你不用這樣……”蘭歌雙手撐著地板,頭垂的很低,“我沒有希望你用這種方式還人情……” “并不是你想的那樣。”連書伸手輕撫著她的頭頂,語氣有點像是嘆息,“我以為你知道的。” “不是為了還你的情,不是為了其他,只是為了你這個人,僅此而已。” 蘭歌愣愣地看著他,他繼續道:“你去哪我就去哪,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去。” “你真的……不用這樣。”只是聽他說了這么幾句話眼睛就又紅了,她知道自己很沒骨氣,但是讓他滾的話,卻無論如何都再說不出口。 “六年前第一次見到你的情景我還記得。”他輕輕地摸著她的發頂。 “那是你出道的第二年,十八歲,笑起來比誰都歡快熱烈,你是媒體的寵兒,是大眾矚目的中心,走到哪里都有一大堆人跟著。” “那時候我是大學快畢業的實習助理,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坐在化妝間里,吃著工作人員給你買的豬排飯。” 他的眼里染上了笑意,因這朦朧的回憶柔和了眉眼。 那時候,第一天工作的他因為毛手毛腳,把蘭歌上臺穿的服裝弄臟了一塊,那污漬漸漸化開,彼時年輕的他嚇地道歉不停。 十八歲的少女喜怒哀樂全都表現在臉上,當時她見著,立刻就擰起了眉。經紀人和另外兩個助理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漲紅了臉的他難堪地站在原地接受眾人的注目禮。 他當時想啊,這些藝人果然都不是好相處的,即使她看上去和普通的小女生沒什么區別。 沒過多久,他跟著她出外景,期間接到了家人的電話。他的母親重病在床,他和父親兩個,卻湊不出那手術費。 連書出生在一個小縣城,家境平平,一家三口守著一套兩居室的小房子,老兩口辛苦了一輩子,本以為連書上了大學,就能輕松一些,沒想到從他大二那年開始,他母親的身體就每況愈下,一直拖著沒治療,到他大四的時候,已經到了很嚴重的地步。 手術費用擱在稍稍富裕一點的人家,不算是什么事,但對于連書父子兩,卻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積蓄都給連書上大學用了,一下子也拿不出做手術的錢,連父在家心情沉重,連書在外也絲毫輕松不起來。 心知告訴他也沒用,但連父還是打電話跟他說了連母的情況,或許是一個人在心里憋了太久,縱使沒有什么用,說出來也能緩一緩那扼住喉嚨的感覺。 一米八的大個,高高大大的大男孩,站在拍攝人群外不遠的地方,就那樣握著手機紅了眼睛。 電話掛了以后,一回頭才發現蘭歌站在他身后不遠處,面上沒有表情,眼風似掃非掃地從他身上略過。她什么都沒說就走了,他卻覺得自己像被剝光了呈在人前一樣。 尷尬、難堪、局促,還有一絲絲的委屈。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不公平,有的人苦苦掙扎一輩子,從沒做過壞事,善心善行堅持了幾十年,臨老被病魔折磨,卻連救命的錢都拿不出來。而有的人,才十七八歲的年紀,就已經名利雙收,樣樣不愁。 人和人的差距如此直白明顯,縱使他心里知道這個世界本就如此,但幸運的像是上天寵兒的她站在他面前時,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痛苦。 就在那一瞬間,他有一點討厭她。 而后來,也正是被他討厭的她,向他伸出了援手。 她還是一副懶散冷淡的模樣,兩指夾著一張銀行卡輕輕扔在了桌上。 她說,“這里是十萬塊,就當是我借給你的,你反正是我的助理,錢就從你工資里扣,沒有還完別想著落跑。你馬上就要畢業了對吧?畢業了那就實習轉正吧,不然那點實習工資該還到什么時候去。” 她這樣說著,沒等他回答就起身走開,走了幾步又停下,背對著他補充,“不夠的話跟李慶說,他會給。” 李慶是她那時候的經紀人,當時她在一年之內接了十多個廣告,賺的錢不知是那張卡里的多少倍,只要她開口了,經紀人斷沒有不給的道理。 連書是想拒絕的,他的自尊心告訴他應該拒絕,可是他還是面對現實,低下了頭。 手術費只要八萬,有了那筆錢,他的母親做了手術,也保住了命。 從那以后他再沒有離開過她,身為金融系高材生的他卻跑去考了經紀人資格證,李慶離開以后,接替李慶成了她的經紀人。 他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新經紀人,蘭歌卻是搖錢樹是金鳳凰,如果沒有她點頭同意,他絕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 相識六載,相守五載,他沒變,卻也變了。 后來她要保持身材,要維持高冷的形象,再沒有吃過豬排飯,從藝時間越久,臉上的表情也越假。那樣喜形于色的她,越來越少見,甚至再沒出現過。 “我一直都沒有跟你說過,因為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你。”連書輕輕眨了眨眼,“現在我也依舊這么覺得,只是……我不想你認為這世上所有人都拋棄你了。縱使他們都走了,我還在這里,永遠都在這里,你在哪,我就在哪。” “不管你是光芒萬丈星光璀璨,還是深淵低谷前路渺茫,對我來說,你就是你。” “難為你還記得那么久以前的事。”蘭歌鼻尖一酸,嘴角輕輕顫了顫,眨眼的瞬間眼淚也隨之滾落。 連書沒有變,他依舊是那個有些自卑的他,但他卻也變了,當初的嫉妒不喜,從她指尖輕甩的動作開始,一日一日地變成如今這滿心的喜歡。 他比誰都了解蘭歌,她是最嬌縱跋扈的,卻也是最心軟良善的。 連書握住她的手,“現在,連人帶錢全都還給你,我這一輩子,就當做是那十萬塊的利息,雖然少了點,請你收下。” 蘭歌的嘴角顫地更厲害了,她偏開頭,咬著牙嗚咽地哭了起來—— *** 兩年后。 在鬧出了解約風波后轉型以演員身份出道的蘭歌,不久前才獲得了電影節最佳女演員獎,但這早已不是新鮮的新聞,比較引人注目的,是她結婚的消息。 在歐洲某個海島舉辦完婚禮的蘭歌匆匆度了蜜月,便馬不停蹄地趕回國拍新電影。拍了兩個多月的時間,終于到了快要殺青的最后關頭。 這個劇組里除了有名的幾個戲骨以及擔綱主演的蘭歌以外,還有一位友情客串的藝人——陶夢。 陶夢的戲份在尾聲,雖是客串,鏡頭也不是一天能拍完的,所以進組以后,她和蘭歌兩人難免有一段相處的時日。 兩個人對彼此都很冷淡,早前陶夢出道的時候兩人就有過不合傳聞,如今看來,這傳聞倒像是有七八成真。 劇組的工作人員都是這樣想的,就連一起工作的其他演員也這樣認為。 某一日,在休息室里看劇本的蘭歌被女四號纏住了。或許是為了巴結她,又或許是針對陶夢,那個女四號從一開始的攀談,變成了說陶夢的壞話,「我看陶夢根本就比不上蘭歌你」、「她算什么不過是靠著后臺才走到現在的」、「我以前可喜歡聽你的歌了你比陶夢唱的好多了」……這種話一句接著一句。 蘭歌耐著性子,聽到后面越來越不耐煩,最終忍不住打斷她,“我和你很熟?你要是閑的慌,愛干嘛干嘛,但是能別來打擾我看劇本么?” 女四號明顯愣了,她強撐著笑臉說:“我只是替前輩您不值……誰都拿陶夢跟您比,她……” “你這智商也能混娛樂圈?”蘭歌皺眉,“我和陶夢合不合是我們的事,要拿我當槍使或是想貶低陶夢來和我套近乎,你還是省省吧。” 一語道破,女四號有些尷尬。蘭歌雖然轉型做演員,名義上是個新人,但到底多年天后,人氣和根基都在那,比她這種新人牛太多,所以她才會想著要套套近乎抱抱大腿。誰知道,蘭歌說起話來竟然這么不留情面。 “我這么跟你說吧。”在她怔愣間,蘭歌繼續道,“我是不大喜歡陶夢,但和你比起來,她強了太多太多,明白么?” 說完蘭歌就拿著劇本站起身,剛轉身,卻見陶夢正站在門口。 蘭歌頓了一瞬,復又提步繼續走。兩人擦身的時候,陶夢開口對她道:“多謝。” “沒什么好謝的。”蘭歌很快回答,“話說你果然如我所想的遜吶,就連這樣的人也敢惦記你。” 沒等陶夢回答,蘭歌便出了休息室。 和導演等人道別,蘭歌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而后安心地站在原地玩手機。 娛樂新聞里有不少她的消息,全是關于這次電影的,對于她之前在那部電影里的表現,大眾都很買賬,所以這一次,輿論大多都是期待的。 笑了笑,蘭歌把手機收起,心里有淡淡的滿足感。 這是從前沒有的。不管拿多少獎,被多少人稱贊歌藝好,她都沒有現在這么開心過。 比起錄音,還是拍mv的時候更高興一點。 和之前的經紀公司解約以后,她再沒有出過唱片,除了經紀公司的高層,其他人都不知道她不能唱歌這件事。 現在已經沒有那么在意了,就像突然發現自己有了唱和寫的能力,又突然發現自己失去了這種能力。 失去就失去吧,那種不踏實的感覺也隨之消失了,她該慶幸。 在繞了這么大的彎以后,終于想起了自己最開始的夢想和愿望。 比起唱歌,她更喜歡演戲。 天藍的不像話,蘭歌瞇眼看去,正覺得愜意無比,響著喇叭的車剛好在這時停在她身前。 “我來晚了,今天還好吧?”車窗搖下,連書的臉出現在她視線范圍里。 “當然啦,也不看看我是誰!”蘭歌笑著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坐好以后系上安全帶,側頭在連書唇上輕輕一吻,而后笑的無比歡欣,“回家吧~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