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她披上一件長外套,輕輕走到了男人曾經(jīng)仰望的路燈下。 風(fēng)很冷,吹在身上透心涼,吹著了眼角的淚水在臉上滾動,淚痕像蝸牛爬過的路黏膩而冰涼。路燈的光很黯淡,看久了就暈成了一團。蔣善看啊看,也許還需要一支煙才能讓羞愧、愁緒和失落全部散去? “大晚上的你在這兒干嘛?”突然的聲音讓蔣善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居然是對門那個男人。 “沒…沒干什么,就是看看唄。” “大晚上看路燈?包子想變成壞人的宵夜嗎?”男人竟然呵呵笑了起來,風(fēng)吹起他的額發(fā),落拓不羈。 他的笑聲惹惱了蔣善:“還不是跟某個人學(xué)的,我真以為看著路燈就可以解除煩惱呢,原來一點作用也沒有!” 池澈有些驚訝:“你看見了?”他微微有些踉蹌地靠近,一股濃重的酒臭味順著風(fēng)飄了過來,勉強站定后他也抬頭出神望著路燈。狹長而烏沉沉的眉毛緊緊壓著的眼睛,眉尾長劍似的往上揚起,陰郁而痛苦沉默了半晌才發(fā)問“你想解除什么煩惱?” “我想考公辦教師,差了2分,沒考上。” “這也算煩惱?”池澈輕輕嗤笑一聲,從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煙,彈彈煙頭,側(cè)著頭點燃了,那種明明滅滅的火光又出現(xiàn)了。白煙縈繞著酒后分外明亮的眼睛,黑眸里倒影著昏黃的一盞燈,風(fēng)吹下了一片片殘缺的紫荊花,吹動了他的風(fēng)衣。 沈郎多病不勝衣。此情惟有落花知。 蔣善呆了呆,只覺得一股巨大的悲愴涌上心頭,淚意在心頭翻涌,卻沒臉哭出來。 “我覺得太對不起我爸和我媽了,大學(xué)蹉跎了四年時光,什么也沒學(xué)好。現(xiàn)在連他們想要的公辦編制也考不到……” “我也太對不起我爸和我媽,空長了年齡,三十而立卻倒下了,上不能孝養(yǎng)父母,下不能照顧孩子!我還算什么男人?” “是啊,我算是什么女兒!早就成年了,卻還不能孝敬父母,至今還在依賴他們生活。我多想自己好厲害好厲害,這樣我就可以讓爸媽不那么辛苦。你知道嗎?從我十二歲開始,我們家就開始賣腸粉,整整快十一年了,除了過年,我爸媽就沒有休息過一天……”,她的聲音哽住了,熱淚從眼里流出,在喉嚨里憋住,“我對不起他們……我辜負(fù)了他們的期望,這幾天我才知道,我多么不想讓他們失望,我都不敢告訴他們我又沒考上……” 滾滾的淚水翻涌而出一灘一灘砸到了地上,鼻涕也吸溜不住了,蔣善捂著臉壓抑著哭了起來:“我真想揍自己一頓,太后悔了,以為自己了不起,以為自己很會應(yīng)試……要是有早知道,面試前那段時間,我一定好好準(zhǔn)備,就差2分啊!爸爸mama,我對不起你們了啊……” “我也想揍自己一頓,太狂妄了,太自以為是了。太容易的成功,太容易賺來的錢……呵呵,現(xiàn)在還要連累老父老母幫我?guī)Ш⒆印?/br> 蔣善呆呆地看著掩面哭了起來的男人,傻眼了! 從男人痛心疾首的自責(zé)和捶胸頓足中,她了解到了一個遠比她沒考上公辦教師更悲劇的故事: 池澈,山東人士,北京名校畢業(yè)。畢業(yè)后自主創(chuàng)業(yè),不到三年時間就創(chuàng)下了偌大產(chǎn)業(yè)、資產(chǎn)上億。可惜膨脹的自信讓他投資失誤,一年前,砸下了全部資產(chǎn)投入凈水行業(yè),妄圖復(fù)制自己以前的成功。誰料,盤子攤得太大,產(chǎn)能嚴(yán)重過剩,凈水器的銷售沒有預(yù)期中的火爆。幾個月前,資金周轉(zhuǎn)回籠出現(xiàn)大問題,美景雪崩一樣坍塌,只能變賣房產(chǎn)和工廠支付了工人的工資、物資供應(yīng)商的欠款。在最難熬的時刻,他心愛的老婆又沖他心窩捅了一刀,強行要求跟他離婚。現(xiàn)在兩歲的女兒寄養(yǎng)在山東父母家。 “呵呵呵,聽了我這故事,你那事兒還叫事兒嗎?”池澈呵呵呵笑得很瘆人,忽然嚎叫了起來,“你說你那破事兒還算事兒嗎?工廠垮了我不怕,老子人在,腦子在,不要三年,我照樣能打下一片江山!錢算什么屁玩意?它就是養(yǎng)熟的獵狗,源源不斷帶著獵物來!可是,我就想不通啊,我想不通啊……花梨,你在往我心窩子上捅刀子啊!” 蔣善一邊聽一邊腹誹:怎么可能啊?賺錢很難的好不好?這家伙就是愛吹牛! 蔣善也終于知道花梨是誰了,這一通嚎叫也終于把老蔣和黎英給嚎醒了。他們也趕了下來,一個勁問:“善善!善善!怎么啦?” “唉,池澈又喝醉了!爸,你來扶著他,先把他弄回去再說。” “蔣大哥、大嫂,你們好!”池澈還沒醉得太厲害,認(rèn)出了來人,嘿嘿嘿傻笑了一陣:“這次沒考上不算啥,你們家包子考公辦的事包在我身上!” 他把胸脯拍得咚咚響,蔣善聽得直把后槽牙都咬疼了,第一次有打人的沖動...... “池澈啊,謝謝你啦。來,先跟著老蔣上樓。” 黎英看著眼淚鼻涕都還糊著的女兒,嘆了一聲氣:“不要想太多了,明年好好考。” “哇……”蔣善抱著mama大哭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求包養(yǎng) o(n_n)o哈哈~ ☆、第六章 大悟 第二天,池澈從軟綿綿暈乎乎的狀態(tài)中睜開眼睛,看著雪白的天花板,聞著家常的油煙味兒,他的心里涌過一陣羞愧和熱流。 昨晚和幾個客戶拼酒拼得太兇了,南方人比北方人jian猾,喝酒有些不實誠。自己以后喝酒前必得先墊著點東西,不然又喝醉太丟臉了。 在樹倒猢猴散、墻倒眾人推之后,他逃離了失敗地、逃離了家鄉(xiāng),只身來到這個以制造業(yè)著稱的南方城市,屢屢給他溫暖和幫助的竟然是素不相識的外人。倒下了,他爬都要爬起來!先熬過這一年,掙一筆快錢,順便看看商機,來日東山再起,他會讓那些背叛、背棄自己的人永遠后悔。 “醒了就起來!別窩那兒裝死了!”這家的大女兒是個胖嘟嘟的小矮人,跟老家那種圓白暄軟的大饅頭很像,性格也是又糯又軟,能說出這么兇的話,看來昨晚自己肯定哪兒得罪她了。 蔣善沖他呵斥了幾句,看他沒反應(yīng),眼珠都不轉(zhuǎn)動,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包子心又發(fā)作了,哎喲,不會真?zhèn)搅藙e人吧?太過充沛的良心作了起來,有些過不得,但又有點放不下臉,蔣善借著去拿熱毛巾去了廚房邊的衛(wèi)生間,出來一看——那人還是傻呆呆躺著。 “喏,擦擦臉吧,清醒一下。你昨晚干嘛跟我爸媽說沒考上的事情?你別難過了,我沒別的意思,就是不高興……”包子見男人沒吭聲,還是一臉落寞消沉的樣子,更慌了,“我……我……對不起啊,我先下樓蒸腸粉了,你一會兒下來吃吧。” 包子心懷內(nèi)疚,狼狽滾下來了樓。 得虧這小丫頭誤會了!池澈捂著熱毛巾,熱氣沖進眼睛里,她狠狠擦了幾把臉,昨晚自己的那些哭訴、那些嚎叫全想起來了——一個大老爺們真tm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他回自己的屋子里打理清爽了,這才下樓準(zhǔn)備去上班。 下樓一拐彎就看見了戴白色廚師帽、穿白色大圍裙,正在忙碌著蒸腸粉、收錢找錢的小姑娘。咳,這姑娘心態(tài)還真好,昨晚哭成那德性,現(xiàn)在又是眉開眼笑的艷陽天了。 池澈抬手腕看了看時間,還來得及。等著人少了,他緩步走到了早點攤前:“蔣善,你準(zhǔn)備每天賣腸粉?教師招聘怎么辦?” 包子一愣周身開始不自在,頭皮都開始發(fā)癢。她頂了頂頭上的帽子:“嗯……只能等明年年底再考了。 “那你還做算了什么準(zhǔn)備?” “啊?那個…那個等下半年再做吧,現(xiàn)在做了也是會忘記。” “你有什么規(guī)劃嗎?” “啊?什么規(guī)劃?” 池澈不耐煩了:“你準(zhǔn)備面試的時候給面試官展示蒸腸粉?” “啊、啊?” “蔣善啊,有人結(jié)巴是因為腦子轉(zhuǎn)太快,嘴跑不過腦子的速度。你的結(jié)巴純粹是腦子笨得連信息都不會傳輸給嘴巴。你白天做一份規(guī)劃,晚上下班我?guī)湍憧纯础!?/br> “啊?” “別啊了,先蒸兩份腸粉,加豬肝和香菜,多放芝麻。”男人頤指氣使,“腦子笨成這樣,你去讀啟智學(xué)校倒挺合適的。” 看著包子瞠目結(jié)舌的樣子,池澈的心情莫名其妙就好了起來。 接過包子遞過來的新鮮出爐腸粉,欣賞著包子臉上糾結(jié)著想要錢又不好意思的小表情,池澈更加舒爽了,哈哈一笑:“月底結(jié)算!” 蔣善嘟著嘴正在郁悶,幾個叉燒包忽然出現(xiàn)在她眼前——正是斜對面街上賣包子的小哥肖強。 他是民工二代,跟隨父母過來珠山市好多年了。初中和蔣善是同學(xué),初中畢業(yè)后,成績太差沒有考上高中,他就直接去珠山市梅林區(qū)最好的一間包子店學(xué)做包子。學(xué)了個大半年后,又回來新桂村自己開了一家包子鋪。 肖強個子1米7左右,常年揉面勞作粗壯而結(jié)實,胸肌和手臂特別厚。腦袋圓得像一顆鵝卵石,短短的寸頭,細(xì)眉細(xì)眼,鼻頭圓圓,見人就憨笑,是一個挺敦實的小伙子。 他暗戀蔣善久矣,可惜自知初中畢業(yè)生和大學(xué)畢業(yè)生的差距,一直把這份愛意默默埋在心里。直到蔣善大學(xué)畢業(yè)后沒有找到工作,天天在家賣腸粉,他才忽然感覺到:也許兩人還是有希望的。初中畢業(yè)后的六七年,他的包子生意越做越好,已經(jīng)在珠山市的幾個區(qū)都開了分店,還買了幾套房產(chǎn),手里有錢,心里有底氣——于是乎,他勇敢地隔三差五就送一堆包子過來,含蓄表達自己的情義。 “啊,是叉燒包?”蔣善一看,把憤怒和愁緒丟到了九霄云外,捧起包子就大口大口啃了起來——閨女啊,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可不能這樣胡吃海塞啊!要是黎英女士在現(xiàn)場肯定要教育她。 “好吃,增好呲!”她三下五除二吃了一個叉燒包,又是星星眼地崇拜贊嘆:“你做的包子越來越好吃了!難怪生意越做越好,小強棒棒噠!” “嘿嘿嘿,是我自己做的叉燒,專門選的好rou。” “哇,難怪那么多人來吃你家的包子……”蔣善又抱起一個叉燒包,大口啃了起來。 其實,其實這叉燒是特意給你做的,你要是愿意,我可以給你做一輩子包子——肖強把這些話偷偷咽了下去:“對了,剛才那個男的是誰啊?個子很高,站了很久那個?”這段日子都看到這個男人出出進進,肖強一下子危機感大增,早知道自己就租住到蔣善家對門啊! “哪個?哦……那個是池澈,很煩的人。” 肖強心下大定,蔣善就是一個老好人,要是她說討厭某個人,那個人絕對很糟糕,“蔣善……善善……下午有空嗎?我……們?nèi)タ措娪埃俊?/br> 他知道蔣善mama對自己的印象很不好——以前對自己是挺好的,一起長大的鄰居,過去還時常讓蔣善送腸粉、醬板鴨什么的給他們家吃。自從肖強掙了點錢后,肖強的mama盧利就抖了起來,看不起還在小本經(jīng)營腸粉的蔣家,時常明里暗里嘲諷黎英。再加上幾件事情后,黎英徹底煩了他們。 “啊?今天下午可能沒空啊,還要寫規(guī)劃書。”蔣善的臉一下子皺巴巴的,“小強,你自己去看吧,我下次再去。” “哦——那我明天——” “強強,你這個瓜娃子又跑到這里來做么子?”盧利刺耳的聲音忽然在肖強身后響了起來。 肖強驚得一跳,轉(zhuǎn)身看見他媽:“我……我來買腸粉吃。” “你買個屁腸粉,又過來給蔣善送包子吧?家里的面粉不要錢,餡子不要錢?” 盧利有點吊梢眉,又愛把眉毛畫得細(xì)細(xì)彎彎,瞪起眼睛罵人更是顯得精明尖刻。罵完了兒子又扭頭對蔣善說:“善善,我家的包子好吃吧?” “盧阿姨,強強做的包子真的好好吃!難怪你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了!”包子實心實意夸贊。 “是啊,我們家的包子生意越做越大,以后還要給強強找一個精明能干的老婆管著他才行,不然掙的一點點錢都被外人撈走了!”盧利想起來就氣憤——幾年前,蔣善過十八歲生日,強強這個瓜娃子竟然偷偷摸摸給她送了一條白金項鏈!這個女娃娃一點不客氣,沒有一點家教,居然二話不說就戴起來!自己兒子掙的錢,自己還沒享受了,倒叫眼前這個傻不啦嘰的女娃子先享受了! “對啊對啊,強強這么能干,一定要找一個漂亮的女朋友!這就叫男才女貌。”蔣善還在實心實意地夸贊。 倒把盧利氣得一個倒仰,臉皮都漲紅了——就沒有見過這么蠢的,人話都聽不懂!這樣的蠢蛋也不知道怎么考上大學(xué)的,聽說還是好大學(xué),所以說讀書有什么用?人都讀傻了,這個女娃娃絕對不能進肖家門,一看就是破財相,要是真和自家強強成事了,錢被人騙光了只怕還在替別人數(shù)錢! “走啦,還在這里干么子?店里等到你去有事!” “盧阿姨,小強,再見!” 過了馬路,盧利忍不住開罵了:“你這個傻瓜!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啊,強強,你可不能娶這個女人,腦子笨得很!” “媽,人家大學(xué)生怎么可能笨?她是善良,不跟別人計較。” “善良?你走過的路有我走過的橋多嗎?你看她那個肥婆樣,一看就知道是好吃懶做、貪心得很!” “老媽!你怎么可以這樣說善善呢?不用你說,我知道她的心有多好!” “好個屁!哦,她真那么好,前幾年你給她送的金鏈子,她怎么二話不說就戴起來啊?要不是我去把金鏈子搶回來——” “你要我跟你說幾次?她根本不知道那是金鏈子!我騙她那是白銀的,很便宜!她才收下!第二天馬上又回送了一個mp3給我!說起來,我都還沒有把mp3還給人家!” “你還啊!連老娘都沒有享受過白金鏈子,你居然就買給她!哼!她居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收下,說不定她早就知道這是白金鏈子,故意裝傻!” “……我不跟你說了,反正我就是喜歡她,隨便你怎么說!” 盧利氣得腦仁子一陣陣生疼,不行,絕對不能讓這個蔣善進門——還沒進門呢,兒子的心已經(jīng)偏成這樣,要是真進了門,自己還不得靠邊站的份? *** 蔣善收攤后,抓耳撓腮,面對一張白紙,無從下手。 半天之后,靈光一閃,她連忙打開電腦,百度了啟智學(xué)校,一看介紹,蔣善怒了! 腦子笨得連信息都不會傳輸給嘴巴? 讀啟智學(xué)校倒挺合適的?我蔣善怎么也是平均智商吧,怎么就要去讀智障學(xué)校? 這罵人不帶臟字,損人不帶重樣,池澈,你給本姑娘等著! 氣憤填膺了半天,蔣善還是磨磨唧唧拿出來紙筆,算了,規(guī)劃就規(guī)劃吧,反正自己也是要做一份規(guī)劃的。畢竟前車之鑒就在眼前,不好好準(zhǔn)備,難免會重蹈覆轍啊。 應(yīng)聘公辦教師規(guī)劃 1.九月份前幫家里賣腸粉; 2.九月份開始備考,準(zhǔn)備面試和筆試。 她想了想,狠狠劃掉“九”,改成了“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