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啪——” 狠狠一記耳光落在了那張姣好的面價上,印上五支鮮紅的指印。陸妍歌被打得耳鳴,捂著臉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抬起眼怔怔道,“父親……” “不要叫我父親,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陸元慶的神色冷硬到極致,眉眼間盡是嫌惡,拂袖道,“還望貴妃娘娘替臣謝過皇后娘娘美意,臣的二女兒前日不幸抱病過世,這門親事恐圓不成了。” 陸妍歌滿目的驚惶,跪在地上去扯陸元慶的袍腳,恐慌道,“父親,父親,女兒錯了,您饒過女兒這一回吧父親……” 沛國公卻只冷冷乜一眼她,半瞇了眼沉聲道,“將她轟出府去,從此陸府再沒有二姑娘了。” 妍笙垂下眼,心頭暗自嗟嘆。 妍歌啊妍歌,教人怎么說你好呢?你有千不該萬不該,最不該的便是對東廠的督主道出那樣不敬的話,若父親不棄車,又如何保帥呢? ? ☆、前臨江堰 ? 從臨安到西京,須先行陸路至逍興,再在逍興登大船行水路。臨行前桂嶸掰著指頭算了好一會子,才算出這來來回回的行程大概要一個月。 這日將將放光,一輪紅艷艷的旭日便從東邊兒升起來,陽光顯得尤其熱辣,將人的臉曬得紅彤彤。天既奇暑,口渴自然是少不得。趕路的行人熱得大汗淋漓,他們還穿著厚實的棉衣,任誰也沒想到才剛剛翻過冬天,竟然會有這樣炎熱。 陸妍笙坐在御輦里不住地冒汗珠,玢兒拿著團扇給她打風,音素從牛皮水囊里道出些清水遞給她,說道,“主子喝點水吧。”接著又撩起窗簾子朝外張望,那火辣辣的日頭還在天上耀武揚威,她嘆出口氣,又道,“今日天氣這樣熱,咱們坐在車里的人還好,可憐一眾公公們,不知要熱成什么樣子了。” 玢兒拿眼覷她,眼神兒賊溜溜地透著光,打趣兒說,“哈,姑姑這樣擔心著外頭的公公們,可是有什么相熟的人?” 這句“相熟的人”她說得隱晦,旁的人或許聽不明白,可音素不同,她在宮里這么些年什么樣的風浪沒見過,是以立馬便反應了過來。這丫頭是以為自己有相好的在同路吧,她微微一笑卻也沒生氣,只說,“我一門心思都在伺候娘娘身上。” 妍笙面上有些不悅。玢兒這丫頭也真是,拿什么打趣兒人不好,非得說這茬兒,這不是磕磣人么?雖然她相信玢兒絕沒什么惡意,可這樣的話終歸不該胡說,因蹙眉道,“你是不是閑得慌了?若是,便去問東廠的人替我要些安息香來。” 玢兒后知后覺,看了主子的臉色才發覺自己又說錯了話,不禁有些懊惱。然而陸妍笙發了話,她這個做奴婢的自然不能反駁,又抬眼看了看青玉鑲金香爐,沖妍笙悻悻道,“主子,香還多呢。” 妍笙卻很堅決,“本宮讓你去,你就去。” “本宮”兩個字一說出來,玢兒便曉得主子是動了氣。陸妍笙甚少在她們二人面前擺架子,素來也是以“我”自稱,這回……她扯了扯嘴角,抬起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音素。 音素因笑著柔聲道,“娘娘,玢兒不是有心的,您別怪她。” “在咱們面前口無遮攔慣了,咱們能容她忍她,那旁人呢?”妍笙的臉色冷硬,聲音也極為低沉,又看向玢兒,“你這毛病什么時候能改?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還得讓我教你么?你也知道音素是‘姑姑’,沒大沒小的,我看你是活膩歪了!” “奴婢錯了主子,奴婢真的錯了……”玢兒耷拉著腦袋不住地討饒,扯著陸妍笙的袖子怯怯道,“奴婢沒其它的意思,一不留神兒就胡言亂語了,您別生氣了……” 音素見狀也為她說情,“是啊主子,您別惱了,何況玢兒也沒說錯什么。宮娥內監成結成對食在紫禁城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兒,多了去了呢。” 宮里的日子那樣的漫長,兩個同樣寂寞的人湊到一塊兒也是常事,音素說得一點錯也沒有。可這番話像是一根針深深扎進了陸妍笙的心口,上一世的記憶如潮水涌流,她深吸一口氣,道出的話語是連自己都沒有料到的酸諷。 “那些宦官一肚子的壞水,普天之下誰不知道。若非實在無奈,世上怎么會有女人愿意委身給一個內監?” 此言一出,音素同玢兒都被她的神態給唬住了,兩人均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顯然都不明白這個主子到底在氣什么。玢兒以為她還在生自己的氣,只好硬著頭皮湊過去,試探地道,“娘娘啊,您別生氣了,奴婢知道錯了,生氣傷身,您要是真生氣,打奴婢罵奴婢都行啊。” 妍笙這才意識到才剛自己有多失態,她只覺得心頭煩躁得厲害,在御輦的矮榻上側了個身躺下去,右手覆著額頭嘆道,“算了,沒什么了,我要睡會兒了。” 將將說完這句話,車輦外頭便傳來一個細細的嗓音,像是個少年,帶著幾分驚疑的語氣咦了一聲,“師父,您不是在前面兒么?什么時候把馬騎到這兒來了?” 陸妍笙的動作生生一僵,面皮抖了抖。 車輦外的男人語氣不咸不淡,教人聽不出一絲的喜怒,只沉聲應那小內監,“我過來看風景。” “……”桂嶸抽了抽嘴角。 日光照耀下,他垂下的眼睫在面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顯出幾分柔和的意味,又道,“通傳下去吧,休整兩刻鐘。” “是。” 車輦內的三人靜默不語。陸妍笙生出一種想一頭撞死的沖動,正暗嘆廠公陰魂不散,簾幔卻被人從外頭掀開,她嗖地一下從榻上坐了起來,晶亮亮的眼睛丁丁地看過去。 簾幔掀開了一大半,一只修長干凈的手牽著簾幔一角,嚴燁垂著眸子淡淡地望著陸妍笙,素來和善的面容竟有幾分冷峻,緊抿著薄唇,起菱的唇角又使他看起來像在笑,有些許……壞壞的味道。 心跳沒由來地漏了一拍,她有幾分心虛又有幾分尷尬,妍笙勾起唇角挑出個干干的笑容,“廠公,您有事么?” 嚴燁漠然地看著她,慢條斯理道,“娘娘,前方不遠便是臨江堰了,風光大好,臣思慮娘娘在輦上這么些時候定是悶得慌了,臣陪娘娘走走吧。” 他說話的語氣柔和而平靜,看起來格外地溫良,陸妍笙卻覺得渾身都不自在,直覺地不想去,遂清了清嗓子,抬起眼就欲拒絕。然而一個“不”字將將出口,下面的話便教嚴燁一個眼神給憋了回去。 他的眸子靜靜地同她的對視,卻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妍笙被他的神情唬了一跳,她從那雙眼睛底下看到了不容置疑。這可真是為難了……她不想和這人單獨相處,卻又不敢對他的話有什么反駁,畢竟人家占著主導權,她一直是被動的,除了聽話還能如何? 陸妍笙感到一種濃烈的挫敗感,她垂下同他四目相對的眼,心思微轉便回了句,“難為廠公這樣有心了。”說完站起身要下輦,又看向玢兒,伸出手,眼神里有著某種熱切同急迫,說,“快扶本宮出去吧。” 玢兒一眼掃過她的神情,蒙了蒙,自然是不明所以,卻也只好伸出手去扶她。然而正是這個時候,一只膚色蒼白卻又修長如玉的手卻一把握住了妍笙的手,玢兒同音素皆是一愣。 嚴燁的神情淡漠如水,扶著她的手微微抬眼看向妍笙,恭謹道,“臣是奉太后之命伺候娘娘,自然凡事親力親為。” 他的手是冷的,手掌生著一層薄薄的繭子,而掌心里的那只手是溫暖而柔軟的,他能真切地感受到她微微地顫抖,就在兩只手相觸碰的瞬間。妍笙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將手往外頭抽,卻被他牢牢地握住,帶著不由分說地專斷,他沉聲道,“娘娘請吧。” 陸妍笙彎著腰立在御輦上,嚴燁立在官道上,他略抬著頭仰視她,陽光照得他半瞇了眸子,看上去格外地迷離旖旎。她無可奈何,只得任由他扶著緩緩步下了御輦。 落了平地,他的手便松了開。仿佛是得到了解脫,妍笙朝后退了一步,同他保持開一定的距離。他看見了,面上卻也沒有什么多的表情,天下人都對他避之恐不及,嚴燁早已習慣這樣的疏遠。 遠遠地便能聽見水聲,像是大地深處傳來的聲音,流淌著,翻涌著。妍笙轉過頭看向水聲傳來的方向,只見遠處便是大名鼎鼎的臨江堰。在河堰旁站著,有河風迎面吹來,消腿去不少的暑氣。 嚴燁朝她揖手,“娘娘,請。” 妍笙微微頷首,接著便邁開步子往大堰的方向走,他跟在她身后半步遠的位置,隨著她緩緩前行。 臨江堰滔滔的浪花是雪白的,一道接一道,水流奔騰不息直直流入大淮河。她唇角勾起一絲笑容,發絲被風吹得拂動起來,偶爾掃過他的面龐,是一股酥麻的癢。 他側過頭看她,問道,“娘娘以前見過臨江堰么?” 妍笙搖搖頭,“并沒有。” 嚴燁心中了然幾分,像她這樣的千金小姐,一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的眸子專注地看著滾滾的水流,忽道,“臨江堰是前朝的胤人建的。古來建堰不過六字,深淘灘,低作堰。” 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對她說這個,妍笙歪著頭看他。嚴燁立在臨江堰旁,清冷的眼竟也透出幾分溫暖的意態,他的輪廓線條精致優美,僅是一張側面風華便足以當得起“絕代”二字。 他只兀自說著治水的法門,道,“水本力猛,遇阻則激而決潰,所以應低作堰,使之輕輕漫過,不至出險。水本急流而下,波濤洶涌,故中設魚嘴,使分為二,以減其力;分而又分,江乃成渠,則有益而無損。作堰的物事是用竹籃子,盛上大石卵。竹軟彈,而石卵可動,一分二軟,也不過是四兩撥千斤的道理罷了。” 她很是訝然,從來不知道嚴燁會懂這些東西,脫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前朝的堰是怎么建的?” 他只是朝她莞爾一笑,“臣說臣是胤人,娘娘信不信?”? ☆、撩動人心 ? 胤人? 從嚴燁口中聽見這兩個字,陸妍笙的面上掩不住的驚訝。 前朝大胤亡國后,太祖皇帝曾下令將所有皇室誅殺殆盡。她緊蹙著眉頭覷他,神情說不出的古怪。普天之下絕對沒有人會把這樁事拿來說笑,他著實太過膽大恣意,竟將這樣殺頭的事情掛在嘴邊玩笑。 嚴燁一雙含笑的眼睛看著她,神色格外專注,他的神態悠然若流風回雪,沒有半分戲謔同局促,仿佛天地都在指掌之間,從容優雅。妍笙移開看他的目光,不大自在地望向別處,聲音細而柔,卻透出絲絲冷硬,“廠公,這樣的事如何能拿來說笑。” 他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陸妍笙抬起眼看了眼天際,隱隱能覷見遠方的幾團烏云,黑壓壓的一片,緩慢地朝著這方靠攏過來,又是要變天的征兆了。心底沒由來地一陣煩悶,她低低嗟道,“才剛還熱得跟什么似的,這會兒又是要落點子了。” 她的音色嬌脆而柔媚,略帶幾分抱怨的聲音竟也透出幾分撒嬌的意味,恐怕連她自己也不曾察覺到。 妍笙的唇生得小而薄,開合的唇瓣色澤是嫣紅的,有種羸弱的媚態。嚴燁有一剎那的失神,鬼使神差般想起那個春光旖旎的夜來,清馨的女兒香,柔軟微甜的唇瓣。 這樣荒誕的念頭在下一瞬便被他拋出了腦子,他感到幾分詫異,旋即又微微俯低了身子朝妍笙揖手,恭謹道,“娘娘回輦上歇著吧,再行半日便到逍興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到了逍興便會改乘船,水路自然比陸路好走得多。且不說一路沒個賞心悅目的景致,單是車馬顛來簸去便叫人吃不住。上了淮河可就不同了,文人有云“只余鷗鷺無拘管,北去南來自在飛”,淮河風光可見一斑。這回出宮雖是奉旨,可妍笙早想開了,她權當出來游山玩水。 嚴燁的這句安慰話收效甚大,陸妍笙心情霎時順暢了不少,她勾起嘴角挑出個笑容,朝他微微頷了頷首。 他森冷的眼底劃過一線流光,轉瞬即逝,隨即又微微弓下挺直的腰身,朝著她伸出右手。她略微遲疑,接著便將左手放了上去,任由他扶著往車隊那方緩緩走過去。 嚴燁渾身都透著一股子陰冷,接近幾步便教人遍體生涼,妍笙被他攙扶著手,兩人的距離尤其近,她渾身都覺得不自在,說不出是什么原因。他的神色淡漠而疏冷,輕柔地托著她溫暖柔嫩的左手,像是捧著一件珍貴的寶物。 她目不斜視地平視著前方,扶著他的手一步步地朝前邁步。她的掌心已經被汗水浸濕了,嚴燁的聲音在耳旁響起,由于壓抑得太低,甚至透出了幾分沙啞,聽上去曖昧而撩人。他說,“娘娘是不是很怕臣?” 陸妍笙渾身一滯。 怕么?怎么會不怕呢?在她們大梁的鄉間流傳著一個說法,說是枉死的惡鬼最難收拾,唯一能治住惡鬼的只有生前了結他性命的人。這其實是一樣的道理,她上輩子是死在他手里的,對他的恐懼與恨意是種進了骨子里的,不怕,怎么可能呢? 上一世在永巷,那杯毒酒穿腸過肚,那樣灼烈的痛苦她永遠也無法忘記。過往的點滴涌上心頭,陸妍笙輕輕合了合眸子,濃長的眼睫低垂下去,掩去眼底的所有心事,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波瀾不驚,平靜得像一汪死水。 “廠公何出此言呢?” 嚴燁側目不再看她,仿佛沒有看見她神色中的悲愴,面容漠然而沉靜,回答道,“臣在整個大梁是什么樣的名聲,臣心知肚明。娘娘若怕臣,也是人之常情。” 他的聲音不似尋常內監一般尖利刺耳,而是清潤耐聽的,仿佛天生帶著三分笑意。陸妍笙側目看了他一眼,眼中的神色透著幾分微冷的寒意,扯唇勾起個笑來,“東廠督主行事狠辣冷血無情,整個大梁沒有不知道的。可如今陸家同東廠有千絲萬縷的關聯,加上萬歲爺的事……本宮知道,廠公您是不會害本宮的,”說著,她微微停頓,又壓低了聲音補了一句,“至少現在不會,是吧?” 陸妍笙這番話說得太過露骨,一語點破了太多事。朝堂上的事瞬息萬變,東廠今天能同陸府聯手,明兒說不準便會捅沛國公一刀,這樣的虧陸妍笙上輩子早吃盡了,她太了解嚴燁,太了解他是怎樣一個心狠手辣不念舊情的人。 她只是一顆棋子,被父親用來鞏固自己的地位,被高太后用來牽制瑞親王,被嚴燁用來穩住陸府上下的人心。這一世同上輩子的許多事都不同,眼下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陸妍笙方才那番話,是在提醒嚴燁,不要忘記她手上還有他的把柄,也不要妄圖對她為所欲為。 嚴燁是何等人,自然對她字里行間的意思了然于心,他眉眼間的浮起絲絲莫名的神色,森冷的眼迷迷滂滂,緩緩垂首恭謹道,“娘娘,臣說過,只要臣在紫禁城里一日,必保娘娘榮華平安,這是臣對娘娘的承諾,必不會食言。” 妍笙挑起一個不咸不淡的笑來,側目望了眼嚴燁,并不再說話。 行至御輦前,嚴燁一手握著陸妍笙,頎長的身板微微俯下一個輕微的弧,一手朝御輦比了比,神色淡然沉聲道,“娘娘請。”接著便有內監抬來一張墊腳的杌子擺在御輦前,復又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玢兒打起車簾探出來身子來,也伸出雙手去扶她。陸妍笙的左手輕微地掙了掙,嚴燁便識趣地松開了手。她提起裙擺小心翼翼地踏上杌子,又將手伸出去,玢兒便一把將她的胳膊扶住。她一只腳踩在杌子上,另一條腿便邁上了車輦。 然而,恰是此時,令人始料未及的一幕發生了——只聽見一聲幾不可察的脆響,妍笙腳底下的杌子便忽地斷了一條腿。玢兒驚呼了一聲,便見陸妍笙從杌子上滑了下去。周遭立時傳來道道驚呼,夾雜著倒吸冷氣的聲音。 妍笙背上的衣衫早被冷汗浸濕了,卻在落地前被嚴燁抱入了懷中。她的鼻尖縈繞著淡淡的烏沉木氣息,纖細的兩條胳膊幾乎是出于本能地摟緊他的脖子。桂嶸同玢兒在一旁看傻了,怔怔地不知所措。 同樣傻了的還有陸妍笙,她愣愣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腦子里一片空白。 嚴燁掂量著懷中這副嬌軀,輕飄飄的并沒有什么重量,又垂著眸子看了她一眼,沉聲道,“娘娘自己能站得穩么?” 她這才回過神,頓時羞窘得無地自容,雙頰飛上兩朵紅云,連忙垂下頭頷首道,“能的,多謝廠公了。” 陸妍笙躺在嚴燁懷里,緋紅的面頰嬌羞無限,像是能激起人滿腔的憐愛。她身上的香氣是清甜的,一絲一縷都仿佛能撥撩人心,嚴燁心底有略略的微波蕩漾開,卻又在瞬間恢復了平靜。他雙臂微動,將她緩緩放在了地上,動作異常地輕柔。 她朝一旁挪了一步站定,胸腔里頭如擂鼓大作,深深吸了好幾口氣也平復不下去。 玢兒同音素從車輦上跳下來攙她,拉過她的手上下打量著,焦急道,“娘娘可傷著哪兒了?” 妍笙搖搖頭,正要說話,嚴燁的聲音卻又從一旁傳來了,生硬的,冰冷刺骨,“好端端的,杌子怎么會斷了一條腿?”他的眸子半瞇起,寒光迸射,側目睨了一眼桂嶸,指了指那杌子,吩咐說,“小桂子,去看看。” 桂嶸恭恭敬敬應了個是,小跑過去拾起杌子細細地看起來。 陸妍笙這時也覺出了不對勁,這回出宮的事情太后全權交給了司禮監,而嚴燁是多精細的一個人,帶出宮的東西定都是再三檢察過的,怎么會在這種事情上出岔子呢?她微微凝眉,抬眼看了看嚴燁,只見他半瞇著森冷的眼若有所思地望著遠處那片黑壓壓的烏云,薄唇緊抿。 過了半晌,桂嶸終于看出了蹊蹺,他駭然,連忙捧著杌子呈給嚴燁,回道,“師父,這條腿是被鋸過的,切口齊整著呢。” 嚴燁修長如玉的指尖輕輕撫過那平整的斷面,唇角忽地勾起一絲笑來,他隨意地撲了撲手,慢條斯理道,“這杌子是哪個送來的?” 一個內監“砰”地一聲跪在了地上,伏在他腳邊瑟瑟發抖,顫聲道,“回督主,是奴才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