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幾個和妍笙同時入宮的小主卻很是尷尬——這人同她們一道入的宮,如今竟就要受她們的參拜大禮。 “諸位小主參見陸夫人——”嚴燁立在皇后身旁,緩聲道。 幾個女人無可奈何,只得恭恭敬敬地屈膝朝陸妍笙行大禮,揚聲道,“嬪妾參見陸夫人,恭請娘娘萬福玉安。” 妍笙扯唇一笑,淡淡道,“姐妹們不必多禮,平身。” ****** 皇后盛情,邀了眾人往景仁宮用膳,其后又在景仁宮后院兒里安排了幾臺皮黃,演的是《辛安驛》,一眾嬪妃瞧得津津有味,陸妍笙卻覺很是無趣。好容易捱到用完晚膳,敦賢總算道了句,“時候也不早了,大家都回去歇了吧。” 妍笙如獲大赦,請過退便領著玢兒音素走了。大梁的民風已開化,梁人酒量好,也多好酒,能千杯不醉之人數不勝數,無論男女逢宴總離不得飲些酒,無奈陸妍笙卻是個酒量不怎么好的人,起先晚宴飲了些酒,此時她的腦子已經開始暈沉沉了。 回到永和宮已酉時過,玢兒一貫知道自家小姐的德行,遂匆匆領著幾個宮娥要給她沐浴伺候她歇下。沐浴畢,音素正端著青瓷花冰紋茶盅往寢殿走,便聽見宮門外傳來內監的公鴨嗓子聲兒,喚道,“嚴廠公至。” 隨后便見一個高高的挺拔男人毫無避諱地朝著放過來,音素的面色一滯,朝他福身見禮,“廠公。” 嚴燁嗯一聲,“我尋娘娘有些要事。” 音素有些為難的神色,正要說話,卻聽見里頭傳來一聲迷迷糊糊的清脆女聲,很高亢地嘟囔著,“誰來了?是嚴燁么?叫他給本宮進來!” ? ☆、盜香竊玉 ? “誰來了?是嚴燁么?叫他給本宮進來!” 音素很想扶額,暗忖原來玢兒說的是真的,她原本還不信,如今聽了陸妍笙這么石破天驚的一聲吆喝,真是想不信都不行了……說來,梁人皆飲酒倒是不假,可今日的晚宴卻著實不大尋常,皇后同幾個高位娘娘賜酒也便算了,再接著便先是幾個小主,再是宮中的嬪妃,紛紛都來給陸妍笙敬酒,弄得她進退兩難也只能硬著頭皮全喝了。 若是不喝,宮里的女人什么樣的舌根都能嚼,只怕落下的話柄便難聽了。 那道女聲很是洪亮,氣勢如雄,直教人想無視都難。嚴燁微微挑眉,清漠的眼中滑過一線異樣的流光,又緩聲道,“你自去忙吧。”說罷便提步要繞過音素往永和宮的寢殿走,音素心頭一沉,有些為難又還是妥協。 她同他也曾有過交道,這人早年同她一樣,都是在養心殿侍奉龍躬,后來嚴燁還被施派到了珍妃的延禧宮里當差,貫是伺候珍妃衣食起居的。廠公本就是個內監,侍奉主子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更何況他要往里頭走,自己還能去攔不成? 如是想著,嚴燁已經提步走了進去。 音素靜默無聲地立在寢殿前,不時朝四下張望一番,似乎是有些怕教人看見。轉念又被自己這個念頭給唬了一跳——她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竟像是給做壞事的人把風兒似的! ****** 寢殿迎門便是一個四季如春金合歡大屏風,梁人性子多豪爽,卻對什么都講究些意蘊,文人sao客里曾便流出過一言,曰道“竹看月影,花看水影,美人看簾影”。嚴燁也是一個講究意蘊的人,或者說,他對什么都極其講究。伺候他的桂嶸是最清楚的,他好茶,以至于飲什么茶配著得用什么果點都分得極其清楚,為此自然沒少折騰桂嶸,他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自家師父的茶果如何配記熟。 寢殿內的燭光并不大明亮,甚至有些曖昧地昏暗,他半邊側臉映在燭光里,無可挑剔的五官顯得愈發深刻優雅,他負著手,靜靜地立在那方紅石榴珠簾之后。 簾后也立著一個人,確切地說,那個人是倚在貔貅搭腦黑漆衣柜上,渾身軟綿得像一灘水,口里還嘟囔著些什么。 嚴燁的眸子里頭浮起幾分興味來。 原來隔簾看美人,果然別有些許姿味。她應該是將將沐浴完,隔得不遠,他幾乎能嗅見她身上淡淡的處子幽香。陸妍笙只覺腦子暈乎乎,渾身也軟軟的,隱約瞧見珠簾后頭似乎站著一個人,她已經迷糊了,早將方才自己嚷著讓嚴燁進來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她看著那個模糊的影子,首先想到的是玢兒,不由伸手揉著額角,閉著眼嘟囔道,“玢兒,我頭暈,過來伺候我睡覺。” 她酒醉之后竟有這樣嬌憨的情態,嚴燁微微挑眉,修長漂亮的右手緩緩抬起,輕輕將那方珠簾給撥開,映入眼中的是一個極為撩人的場景。 陸妍笙穿著一身淡紫素紋的睡袍,一頭如墨的青絲披散在耳后,發梢還在淌水,點點水珠順著她頭發絲兒滑下來,將她胸脯前的衣裳打濕,暈染出極為曼妙的風景。嚴燁卻似乎不以為意,只上前緩緩扶過她的手臂,靠得近了,他又聞見她身上淡淡的酒香,是大梁最有名的青梅桂花釀,起菱的唇角勾起一絲笑,他的聲音輕柔而低沉,“娘娘醉了,臣伺候娘娘歇著。” 看來今晚是沒法兒說什么正事兒了,他明日要出宮去一趟沛國府,原是想知會她些事情,現下看來是不能夠了。 嚴燁幾不可察地一聲輕嘆,扶著她纖細白皙的手臂往六柱萬字不斷頭鑲楠木床帶,動作很是輕柔。他的老本行本就是伺候宮里的貴主,服侍人時手上的力道拿捏得分毫不差。只是后來,他愈走愈高,手中的權力也愈來愈大,便不曾再伺候過任何人,放眼整個大梁,也再沒有人敢使喚他。 妍笙這時候反應極為遲鈍,她甚至沒有反應過來方才那不是玢兒的聲音,只覺得渾身都軟趴趴,走在宮中的地毯上都像是踩著棉花團,整個人又飄又暈,不由將身子的重量全都往那個扶著自己的人壓上去。 今天的玢兒好像高了許多呢,身上的味道也不像以前那樣甜膩膩,是一種極淡極淡的清香,是烏沉香的氣味。她迷迷糊糊地想著,不禁睜開眼朝身旁的人望了望——那是一張很精致的臉,深邃的眼下是高挺的鼻梁,唇生得薄薄的,兩端微微上翹,像是一抹淡淡的笑。 她眨眨眼,忽然站住步子不再往前走了,緊皺著眉頭看著他。 嚴燁低頭瞧著已經整個趴在他懷里的姑娘,“娘娘不是想睡了么?” 哦,原來是嚴燁呢。 陸妍笙的酒勁兒已經發揮到極致,她迷迷糊糊地忘了很多事,忘記了自己被他害死在冷宮,也忘記了自己已經重生了一次。看到嚴燁,她理所當然地以為這里是當年的鐘粹宮,而他伺候自己睡覺也成了很正常的一件事。 她糊里糊涂地想著,口齒不清地說,“是啊,我很困了,要睡覺。” 嚴燁便又扶著妍笙朝牙床走,她的身量高,rou卻沒幾斤幾兩,渾身輕輕盈盈的,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她扶上了牙床。背后柔軟的觸感令渾身都放松了幾分,她大大咧咧地踢掉兩只繡鞋在牙床上四仰八叉地躺下來。 他頗無奈,只得彎腰將她的緞面繡花鞋端端正正地擺上腳踏,又起身將她的小胳膊小腿擺正,將手和腳都塞進丹鳳朝陽錦被里,接著便俯下身替她掖被。 忽地,陸妍笙猛然睜開了雙眼,雙臂抬起來勾住他的脖子。 嚴燁眼中透出些許驚訝,顯然是始料未及,一貫清冷的面容也浮起一絲錯愕,深寂的眼盯著她,試探著喚了句,“娘娘?” 她的眼睛亮亮的,絲毫也看不出是已經喝醉了的人。然而她卻是真的醉了,且醉得非常不輕,因為她在下一刻忽然嘟起了那張嬌艷欲滴的小嘴,湊近他,咕噥著,“我要親親。” “……” 恐怕沒有什么事比這更令嚴燁驚訝了。他挑著眉,幾乎是難以置信地盯著近在咫尺的一張小臉,她的紅唇翹得高高的,雙頰紅撲撲,就像一個熟透的果子。前幾回都是他戲弄她,怎么這回倒被她調戲了? 嚴燁雙手撐在她枕頭兩側,同她保持著一段距離,眼中的錯愕也已經消逝,只微微嘆出一聲氣,很好心地提醒她,“娘娘,臣是嚴燁。” “我知道啊,”陸妍笙很鄭重地點點頭,她當然知道他是嚴燁啊,不然以為他是誰?這人今日怎么了,怎么這么扭扭捏捏像個大姑娘似的?妍笙不樂意了,既然不從,那就霸王硬上弓好了。腦子里將將冒出這個念頭,她的雙手卻像是有意識一般勾著他的脖子往下拉,猛地將小嘴印在了那張薄唇上。 嚴燁的身體僵硬了一瞬。 唇上的觸感很柔軟,她離得太近,陣陣馨香不住地鉆進他的鼻子。 妍笙親過那張漂亮的嘴唇后似乎還不滿足,她伸出紅艷艷的小舌頭舔了舔,又在他的下唇上咬了一口,接著便很是自然地伸手抱住他的頸項,在他耳邊輕聲地呢喃道,“唔,我好困呢……你今天怎么這么害羞?” 嚴燁知道她已經醉得分不清東西,略帶著一絲逗弄的味道,靠近她小巧的耳垂低聲道,“臣不是害羞,只是受寵若驚。” 她笑起來,渾身輕微地顫抖,將頭埋在他的頸項間,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好聞的烏沉香,只覺困意漸漸地襲來,含糊不清地說,“你身上的味道真好聞,明兒個記得早點過來……” 醉酒的人入睡極快,她的呼吸逐漸變得沉重而規律,嚴燁失笑,伸手將她細細的胳膊從脖子上掰下來,又替她掖好錦被,接著便直起身替她放下床帳,這才緩緩轉身走了出去。 音素見他出來,心頭終于長吁一口氣,垂著頭恭敬道,“廠公。” 嚴燁抬頭望了望天,并不看她,只說,“你哥哥去了旬陽,約莫要一個月左右才能回來。”說罷又側過眸子不著痕跡地乜一眼背后的寢殿,又道,“你腦子好用,行事也沉穩,將你安排在娘娘身旁我是放心的。這是這丫頭心眼兒多,你萬不可教她對你生出疑心,知道么?” “……”音素頷首,沉聲回道,“廠公放心,奴婢省得的。” 夜已經深了,天邊懸著一輪毛月亮,雪花仍舊在下,嚴燁的一張面孔半邊迎光半邊背光,在月色下竟能顯出幾分神圣的意態。他伸手撫過腕子上的烏沉木佛珠,沉吟道,“行了,你去歇了吧。”說完就提步離去了。 桂嶸提著宮燈,在風雪里頭搓著手臂驅寒,好容易瞧見他出來,連忙迎過去替他撐傘,邊道,“師父,今晚可真是冷,徒弟都快成冰條兒了。” 嚴燁淡淡哦一聲,側目看他,“很冷么?我倒不覺得。”說罷便留下一臉呆愕的桂嶸,朝著東安門大步走去。? ☆、惱羞成怒 ? 這一夜,大雪。 辰時已經一刻,早過了宮中嬪妃起身的時辰。玢兒同音素面上很焦急,思來想去終究是咬咬牙,推門進入寢殿掀開床帳,見床上的嬌客還在牙床上側身睡著,呼吸沉穩而規律,顯然沒有半分要醒過來的樣子。 這些日子最是不能掉以輕心,陸妍笙甫一入宮便冊為夫人,又得嚴燁幾番相幫,已經招來了不少側目。上頭下面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無論再細微的事都不能馬虎,一旦教人逮去把柄,她們合宮上下都得跟著倒霉。 “娘娘,娘娘?”音素緊蹙著眉頭試探著喊她。床上的人卻毫無所聞,只仍閉著眼睡得香甜。 玢兒沉不住氣了,也不顧不上什么禮數,踩在腳踏上使勁地去搖陸妍笙的肩膀,邊搖晃邊喊,“娘娘,時辰不早了,您該起來了!” 妍笙聽到耳旁的那聲聲呼喊,只覺得萬分聒噪,皺著眉去拂玢兒的手,她如今只覺得腦子又酸又脹,沉重得很,哪里能掙得開眼。好容易將那雙討厭的手拂開了,她的眉頭終于舒展,翻了個身面朝里準備繼續睡。 兩個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都沒了轍。她們都是梁人,自幼同酒水打交道,自然知道主子這會兒是宿醉。但凡醉過酒的人都曉得,次日的上半天最為難捱,腦子里暈乎乎的,走起路似乎都在飄,胃里翻江倒海,那種想吐又吐不出的滋味真乃人間一大酷刑。 可是這會兒一直不起來怎么行呢?昨兒才去覲見了皇上同后宮嬪妃,照著大梁后宮的慣例,這幾日便該去給太后太妃們請安了。高太后迄今已六十的高壽,平日里貫在慈寧宮中禮佛。這回皇帝的病癥來得突然,敦賢同嚴燁合計了一番,念及太后年歲已高,只怕守不住皇帝病重的打擊,遂也對她瞞了實情,只說皇帝是微恙。 雖說景仁宮那邊兒還沒有下明旨,但指不定什么時候詔書就來了。萬一秉筆公公一來,見日上三竿了主子還在床上躺著,又成何體統呢?傳到皇后的耳朵里怎么也不是件好事。 玢兒越想越戚戚然,忽地心生一計,湊近陸妍笙的耳旁大聲地說了句—— “嚴廠公,您怎么來了?娘娘還沒起呢!” 這聲吆喝很是管用。 只見牙床上的那位艱難地動了動身子,臉上很是惱怒的模樣,便掙扎著坐起來邊說,“怎么這樣不懂規矩?本宮這樣子怎么能讓廠公進來……”玢兒同音素連忙搭手將她扶起來,妍笙這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往寢殿里頭一望,哪里有半分嚴燁的影子! 她氣結,沖玢兒嗔道,“好啊,還學會騙人了?”她的腦子又暈又疼,胃里還直犯惡心,說多了話就想吐,便又閉上嘴,只拿眼風嗖嗖地往玢兒臉上瞪。 玢兒很無辜,攤攤手無奈道,“娘娘您別怪奴婢,您老是賴著不肯起,奴婢也別無他法啊。”不過心里卻有些稀奇,她方才不過是急中生智,只權把死馬當活馬醫姑且一試,沒成想娘娘竟然這么配合,廠公大人真是太中用了! 陸妍笙還是生氣,這丫頭真是越活躍膩味了,膽兒也忒肥了,竟然使出這么個損招兒來騙她?最可氣的還是自己,怎么能這樣沒出息,聽見“嚴廠公”三個字跟聽見鬼來了一樣,真是太丟人了! 等等! 忽地想起了什么,她猛地一愣,腦子里隱隱浮現出一些零零碎碎的畫面。自己昨晚……似乎是夢見嚴燁了吧?她依稀能記得起那副燭光下的仿佛含笑的側臉,縈繞鼻尖的淡淡烏沉香,還有……那張微涼柔軟的薄唇。 想到這兒,她雙頰不自覺地緋紅一片,被自己昨晚的夢嚇了一大跳,恨不得找塊兒豆腐撞死!她怎么能做那樣的夢呢?夢見嚴燁也便算了,竟然還夢見、還夢見……陸妍笙覺得渾身似乎都要羞憤地燒起來,她埋著頭咬了咬下唇,抬起廣袖作勢揉眉心,將一張通紅的臉遮掩在闊銹之后,悶聲道,“下回不許在本宮面前提嚴廠公。” 玢兒同音素相視一眼,顯然不明白自家娘娘怎么那么不待見嚴廠公。人家對她處處關心照拂,倒還費力不討好了?玢兒很同情嚴燁,覺得自家主子實在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一邊兒將漱口的茶盅地給她,一邊兒嘟囔道,“主子,您這么著對人廠公可不好,人家嚴廠公多關心您哪,昨兒那么晚還記得來探視您,您怎么……” “噗——” 陸妍笙沒憋住,硬生生將口里包著的茉莉花茶給嗆了出來,微彎著腰劇烈咳嗽起來,一張臉漲得通紅。兩人連忙替她撫著背順氣兒,音素憂色說,“主子您慢著點兒。” 好容易緩過氣來,妍笙立馬一把抓過玢兒的手腕,雙眸驚瞪如牛眼,聲音說出口都快變調了,“你說什么?昨兒嚴廠公來過?他真的來過?” 玢兒被她這副樣子駭住了,先是一愣,接著才反應過來,蹙著眉不解道,“是啊,來過啊,不是還和您呆了一盞茶的功夫么?”說罷微頓,略帶幾分疑慮地打望她的臉色,狐疑道,“娘娘不記得了么?真的一點兒都不記得了?” 音素也覺得奇怪,看樣子,娘娘昨晚上是醉得太厲害了,連廠公來過都不記得了。可是不對啊,既這么,那廠公在主子寢宮里呆了那么長時日,是做什么去了?她一驚,又道,“娘娘,您不記得昨兒廠公來過,那他老人家怎么在您寢殿里呆了那么久?” 心頭的慌亂不過是片刻,下一瞬,陸妍笙已經穩住了心神。不能教這兩個丫頭起疑,為今之計,只能她來裝模作樣了,因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道,“本宮想起來了,昨兒廠公是來過,帶了些皇后娘娘的話兒給本宮。”說罷便將話題饒了開,望了一眼外先的天色朝她二人說,“只怕過會子便有人傳旨覲見太后太妃,本宮身上的酒氣還未散,這么個樣子見不了太后,去將熱水備上,伺候本宮沐浴熏香。” 兩人聞言也不再多想,只沉沉應了個是。 ****** 氤氳的熱氣從白玉池里裊裊升起,水面上漂浮著花瓣兒,絲絲甜膩的花香四溢在空氣中。陸妍笙深吸一口氣將頭枕在了沿上,經熱水一泡,連頭腦都清醒了幾分。她抬起手覆上額頭,痛苦地嚶嚀一聲,心中又羞又惱簡直痛不欲生—— 昨晚的種種竟然不是她的夢?竟然真的發生了?真是欲哭無淚,誰來再給她一刀算了,世上恐怕再沒有比這更惡心人的了,她分明對嚴燁已經恨到了骨頭里,竟然在醉酒之后對他做出了那樣的事!簡直、簡直…… 她煩躁地沉下身子,溫熱的水流漫過了頭頂,耳邊的一切似乎都安靜了下來,竟是一番難得的寧靜。 陸妍笙吐出一口氣,水中便冒出一串串的泡泡。出了這樣的事情,她今后要怎么面對嚴燁?那個廠公只怕覺得她是寂寞難耐吧,否則怎么會對他那樣一個內監做出那樣的事情?越想越覺得羞憤,她在水底下蜷起雙膝,將頭深深地埋在臂彎里。 過了好一會兒,直到肺部開始脹痛,她才從水底下浮了上來,頭猛地鉆出水面,仰頭將濕淋淋的長發往一旁撥開,大口大口地吸吐新鮮的空氣。雙眸四周全是水,她閉著眼抬起手背,從額頭往下揩了一把臉,最后緩緩地張開了眼。 估摸著時辰也差不多了,她張口喊了聲“玢兒”。 身后的殿門被人吱嘎一聲推開,外頭的大雪已經停了,天邊透出幾絲微亮的霞光,雪后的穹窿澄澈而蔚藍。陽光淡淡的,從殿門隙開的那道縫里投射進去一道亮白的光影,一個捧著宮裝的人從門口走了進去,隨后又反手將門合上。 聽見了背后的響動,妍笙并沒有回頭,一邊擰著發絲的水,一邊說,“我估摸著,覲見太后的詔書今日就會下來,我記得入宮時母親準備了雪蓮藏香,你好好將香包起來,那是獻給太后的。” 背后的人聞言,答道,“臣省得了,過會兒便去同玢兒知會。”聲音溫涼如玉,透著一絲絲的清寒,語調卻又是恭謹適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