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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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河戰戰兢兢道:“這是我媳婦?!?/br> “嘖,”周司輔不屑道,“看身段是二八,看動作是四八,我不過是好奇她到底是幾個八,宋家的奴才都是未老先衰么?” 三人好不容易把這尊活菩薩送到了瓷寶閣外。朱色大門被掩上,三人和兩個小廝都候在門外,三人面面相覷擔憂不止。 瓷寶閣里都是宋老爺為這次薦舉燒的精華瓷,薦舉是機密,任何下人都不得踏進去一步。 門窗緊閉,里面只有筠娘子和周司輔。 宋福垂了頭,抹了把淚,就算這事成了,筠娘子也是名聲毀盡。 瓷寶閣的屋梁很高,朱紅的廊柱和梁柱彰顯肅穆,紅檀木的柜架上一格一款瓷器。碗、盤、杯、碟、瓶、罐、壺、爐,應有盡有。四周都設了高臺,臺子上掌了燈。 閣里沒有人。只有盡頭有一排六扇的屏風,中間四扇是春夏秋冬圖,旁邊兩扇是詩作。 山水清淡在白色絹紗上,屏風后人影綽綽,惹人遐想。 周元也不例外。 周元的聲音跟他的唇角一道上勾,痞氣滿滿,佯作作揖道:“我千里迢迢來給宋老爺鑒瓷,宋老爺這是還沒過河便急著拆橋不是?這還是頭一遭,我人到了衢州都沒個接應,到了宋家反被晾在門外,要不是周內司有命在先,這趟苦差事我還真要罷工了!”周元話里諷刺,“宋老爺定是有什么別人比不上的本事,今個我倒要好生瞧瞧了!” 兩人隔著十丈遠,周元向前邁,紈绔不羈的風流態反倒像走進屏風的畫中人。 你看我是畫中人,我看你是畫中仙。 筠娘子溫婉欠身道:“周司輔息怒,此事確是我宋家的疏忽。父親不知司輔大人今日造訪,去了三寶鄉還未回來。我一介女子見識短,得知司輔大人來鑒瓷便慌了神,有所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司輔大人見諒?!?/br> “你是——” “宋家筠娘?!?/br> 筠娘子的聲音脆如珠玉,嘩啦啦的落在了周元的心盤上。 “我跟女子說話,還從來沒有稱官職的道理。宋筠娘你口口聲聲都是司輔,這是提醒我就是個芝麻綠豆官么?”周元話里輕佻,“六品瓷司輔,其實也算不得官,說到底我不過是周內司的奴才罷了!宋筠娘是不是也看不起我這個奴才?” “筠娘不敢?!?/br> 周元厲聲道:“你們宋家,就沒什么不敢的!” 筠娘子心一驚:“司輔大人息怒。” 周元又瞬間回到輕佻的模樣:“既然宋筠娘識時務,就叫我的名子讓我聽聽。我也好比比,是筠娘叫的好聽,還是女伎的嗔喚好聽?” 這還是筠娘子生平頭一遭被男子調戲。筠娘子臉漲的通紅,又發怒不得。 筠娘子沒好氣道:“總要有名,筠娘才好稱呼不是?周內司大人一定給司輔大人取了個好名字。”一言戳中周元的傷心事。 周元嗤笑,反倒興致更甚:“筠娘且叫我‘周元’聽聽。” “周元——”筠娘子磨牙道。 “哎,還是娘子喊的甜。”周元恬不知恥道。 筠娘斂了斂神色,把這個刁奴往正道上引:“眼下時辰也不早了,筠娘聽聞司輔大人只有今個一天鑒瓷,這任務要是還不趕緊著,在崗瀆職,回頭周內司大人追究起來……” “哦?宋家倒是備足了青瓷,就請筠娘出來給我講講?!?/br> 筠娘子故作羞澀道:“筠娘容貌不雅,今個還被潑了一身臟,筠娘就不污了司輔大人的眼睛了。” “那筠娘的意思是,我這鑒瓷,是連個講瓷的人都沒了?”周元不依不饒,“筠娘你想呀,這是要呈給皇上過目的,青瓷本身就被淘汰了,我一眼掃過去,你宋家青瓷就是個高不成低不就,論清淡不足白瓷,論奢貴不比彩瓷。你若是連我都說服不得,還指望能說服皇上么?” 筠娘子坐了下來,鎮靜道:“司輔大人且從左手最上面的第一個瓷瓶看起,我就坐在這,給司輔大人講。司輔大人右手邊有椅子,大人也請坐?!?/br> “叫我周元。” 筠娘子差點被這莫名其妙的四個字亂了記憶網格。筠娘子刻意回避稱呼,娓娓道來。 從上到下,從左往右,挨次從瓷器的釉面、胎厚、開片、花紋……筠娘子是閉著眼睛,逐一回想。 似乎連空氣都為之愜意舒爽,周元左腿搭在右腿上,右手臂支著腦袋,閉著眼睛,搖頭晃腦,低低的哼起曲子來。 一個在說,一個似乎沒在聽。 時間慢慢沉淀,霞光不知不覺的踱上窗扉。 筠娘子以為周元這是睡著了,她都喝了幾杯水下去了,周元這頭是一直悄無聲息。連筠娘子說到西面的瓷器,周元是連個身子都沒轉。 筠娘子好意提醒道:“司輔大人,我講完了。” “那好,輪到我講了?!敝茉]著眼睛道:“第五行第九列的是杯高多少?口徑多少?足徑多少?” 筠娘子措手不及,趕緊從腦海里搜羅。 周元臉上得意,趁火打劫道:“我不介意筠娘出來拿尺子量量。” 筠娘子靈光一現:“八方杯杯高四寸,口徑三寸,足徑一寸六?!?/br> 周元緩緩道:“這個冰裂紋的開片極佳,這個杯子盛酒也是別有格調,不過這尺寸偏大,不適合宮里用,杯高三寸、口徑兩寸五、足徑一寸,便是剛剛好。” 周元又隨手拈了幾款瓷器發問,筠娘子被這挑問弄的背脊發汗。 周元口口聲聲自個不是不近人情的人,筠娘子記不住就出來看,說來說去都是逼她現身。 好不容易被問完,筠娘子是攤在椅子上一點力氣都沒了。周元這才公事公辦道:“我明個還要動身去幾家瓷窯,大概一個月后折回,到時候我們一并上京。我教你改的那幾款,這一個月你們得花功夫燒燒,等到萬壽節呈給皇上,你宋家的前程不可限量?!?/br> 筠娘子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周元立刻給下了咒語:“不過嘛……我作甚要平白無故的幫你?我向來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我還從來沒為一個女人破例過!” 筠娘子被震的渾身一個哆嗦。 周元可是色名遠揚的卑鄙小人! 周元眼睛瞇起來,幞沿遮住了他眼里的所有情緒。 他想看她,迫不及待、非看不可。 “筠娘以為呢?”他做最后的征詢,大笑起來,是笑的太厲害,似乎那里面還蘊含著一絲哭意,如同尖銳的匕首,淬滿譏諷的毒,“筠娘在這里等著,不就是為了等我么?” 筠娘子只覺惡心透頂,脫口斥道:“你滾!” 周元似是被激怒,兩袖在顫抖,胸膛在起伏,他大步向屏風走去。 周元毫不猶豫的一手把六扇屏風折起! 屏風后的筠娘子一身粗布襦裙,坯料釉料泥土自頭上、到臉上、到衣裳,濃墨重彩的從頭到尾! 筠娘子沒戴蓋頭,粗布巾自眼睛下蒙了臉。 整個人是比他溜過一圈的下人還要臟污! 周元有個地方激越的跳動:她以為、她以為區區雕蟲小技,就能讓他死心么? 筠娘子的目光,比她本人更加凌然! 那道光,幾乎把他的胸膛給戳出了一個洞! 作者有話要說:明晚下更! 特別感謝偉大的咩咩的第三顆地雷! 第51章 貞潔之戰(中) 周元把幞頭往后面撥了撥,臉上的暗影褪去,燈火和霞光似乎都簇進了他的雙眼,灼灼發熱、迷離曖昧。 周元是個美男子。 周元玩味勾唇,陰陽怪氣道:“刁奴與村女,還是官老爺與貞潔烈女……宋家果真有兩把刷子,連我的愛好都摸的通透,這是來一場戲文里的角色扮演么,有趣!當真有趣!” 筠娘子是看一眼都嫌惡心,抿著唇讓自己冷靜,轉臉正視他。 她愈是不可侵犯,他愈是想要入侵。 暖紅的燈火流轉在他的雙眼中,晶亮的瞳孔像是被雨水打過,那里面飛揚著桃花。 周元不缺桃花運。 周元要往前一步,腳已跨出,就要落地。筠娘子厲呵:“慢!” 周元咄咄逼人:“這時候你越喊慢,我越想快……這一招我都習以為常了,一個商戶人家也會跟風效顰,我倒要看看這張面巾下的臉……”周元話鋒陡然一轉,“商人果真重利,把原配的嫡長女送給我一個奴才糟踐,嘖嘖……” “家父不容你置喙!”筠娘子凌然道,“我宋家子嗣單薄,家弟志在入仕,我也算是女承父業。就是女子行商也不違天理,你身為朝廷官員以身瀆職,你還要不要你頭頂的烏紗帽了?你雖為六品瓷司輔,可惜終歸冠著周家的姓氏,你利用瓷內司的名頭以權謀私,你連奴才的本分都給忘的一干二凈么?周元!你今日若踏出這一步,仕途權力、乃至身家性命,我定要你一無所有!” “哦?”周元摸了下小胡子,“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筠娘子端起手邊的油燈,照的一臉堅決。 筠娘子冷聲道:“你且看看你腳下有什么。” 周元的腳還僵在空中,低頭一看。 果然,他只要見了她,便眼里只有她,再也沒有其他。緊閉的門窗里窒息的油味,撲鼻而來。他從一開始就忽略了屋里的古怪。 他以為他們之間很近。實際上,中間隔著一道油海。 三步之寬,淺黃的油道上面浮動中細碎的黃粉。古怪的臭味混合在香芬的油味里。 是硫磺! 周元往后一退,脫口道:“你快把油燈滅掉。” 怕了?筠娘子眼睛瞇了起來,這世上就沒人不惜命! 筠娘子輕蔑道:“司輔大人,你想逼良為娼,也要看看這是在誰的地盤!你敢踩上來,我們就在這硫磺油里面——共焚!合該你欺辱我,我左右逃不掉一個死字!那就一起死好了!不要指望你的小廝來救你,我都打好招呼了,這里面不管出了什么事,任何人等一概不得進入!” 油燈的光芒熏紅筠娘子的眼睛,那里面有野獸的拼死一搏,有頑固成冰的冷情。 她曾經快活過,可是活著再也沒有快活??v然不快活,也還得活著。 那些不讓她快活的人,統統都別想快活。 筠娘子唇角一勾:這出戲,才剛剛開始。 周元打著哈哈道:“死在美人身上,做鬼也是風流鬼,值了!” 筠娘子揚了揚手中的油燈,冷笑道:“我一個拋頭露面嫁不出去的商人女,死也帶上一個前程似錦的官老爺,劃得來!” 那雙眼里的平淡讓周元胸口悶痛心慌意亂,周元往后一退,周元一直退,直到往椅子上一癱。 周元轉過身,驚慌失措的一手拉開門,門外落日已半沉,天空瑰麗如血。 兩個小廝攙住跌跌撞撞的周元,周元身子一正,一腳踹了上去:“嚇死本官了!好臟一個河東獅!” 門外不光有宋福、宋林和宋河,還有才從白馬寺里趕回來的江氏和白姨娘,還有梳著黃包髻戴著花冠穿著紅褙子臉上涂著脂粉的媒婆,還有徐氏和程琦。 江氏笑瞇瞇道:“舅太太怎么今個來了?哎呦媒婆也來了,這是……” 媒婆諂媚笑道:“大喜!大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