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蒲團》第一回止yin風借yin事說法談色事就
詞曰:黑發難留,朱顏易變,人生不比青松。名消利息,一派落花風。悔殺少年不樂,風流院,放逐衰翁。王孫輩,聽歌金縷,及早戀芳藥。 世間真樂地,算來算去,還數房中。不比榮華境,歡始愁終。得趣朝朝,燕酣眠處,怕響晨鐘。睜眼看,乾坤覆載,一幅大春宮。 這一首詞名曰《滿庭芳》。單說人生在世朝朝勞苦事事愁煩,沒有一毫受用處,還虧那太古之世開天辟地的圣人制一件男女交媾之情,與人息息勞苦解解愁煩,不至十分憔悴。照拘儒說來,婦人腰下物乃生我之門,死我之戶。據達者看來,人生在世若沒有這件東西,只怕頭發還早白幾年,壽還略少幾歲。 不信單看世間的和尚,有幾人四五十歲頭發不白的?有幾人七八十歲rou身不倒的?或者說和尚雖然出家一般也有去路,或偷婦人或狎徒弟,也與俗人一般不能保元固本,所以沒壽這等。 請看京里的太監,不但不偷婦人不狎徒弟,連那偷婦人狎徒弟的器械都沒有了,論理就該少嫩一生,活活幾百歲才是,為何面上的皺紋比別人多些?頭上的白發比別人早些?名為公公實像婆婆?京師之內,只有掛長壽匾額的平人,沒有起百歲牌坊的內相。 可見女色二字原于人無損,只因《本草綱目》上面不曾載得這一味,所以沒有一定的注解。有說它是養人的,有說它是害人物。若照這等比驗起來,不但還是養人的物事,他的藥性與人參附子相同,而亦交相為用。 只是一件,人參附子雖是大補之物,只宜長服,不宜多服;只可當藥,不可當飯。 若還不論分兩,不拘時度飽吃下去,一般也會傷人。女色的利害與此一般。長服則有陰陽交濟之功,多服則有水火相克之敝。當藥則有寬中解郁之樂,當飯則有傷筋耗血之憂。 世上之人若曉得把女色當藥,不可太疏亦不可太密,不可不好亦不可酷好。未近女色之際,當思曰“此藥也非毒也胡為懼之,”既近女色之際,當思曰“此藥也非飯也胡為溺之”。 如此則陽不亢陰不郁,豈有不益與人哉。 只是一件,這種藥性與人參附子件件相同,只有出產之處與取用之法又有些相反,服藥者不可不知。 人參附子,是道地者佳,土產者服之無益。女色,倒是土產者佳,倒地者不惟無益且能傷人。何謂土產?何謂倒地?自家的妻妾,不用遠求不消錢買隨手扯來就是,此之謂土產。任我橫睡沒有阻橈,隨他敲門不擔驚恐。既無傷于元氣,又有益于宗祧。交感一翻,渾身通泰。豈不謂之養人? 艷色出于朱門,嬌妝必須繡戶。家雞味淡不如野鶩新鮮,舊婦色衰,爭似閨雛小艾,此之謂倒地。 若是此等婦人,眠思夢想,務求必得,初以情挑,繼將物贈,或逾墻而赴約,或鉆xue而言私。饒伊色膽如天,倒底驚魂似鼠,雖無人見似有人來。 風流汗少而恐懼汗多,兒女情長而英雄氣短。試身不測之淵,立構非常之禍,暗傷陰德,顯犯明條,身被殺矣。若無償命之人,妻尚存兮。 尤有失節之婦,種種利害慘不可當。可見世上人與女色二字斷斷不可舍近而求遠,厭舊而求新。 做這部小說的人原具一片婆心,要為世人說法,勸人窒欲不是勸人縱欲,為人秘yin不是為人宣yin。 看官們不可認錯他的主意。既是要使人遏yin窒欲,為甚么不著一部道學之書維持風化,卻做起風流小說來? 看官有所不知。凡移風易俗之法,要因勢而利導之則其言易入。近日的人情,怕讀圣經賢傳,喜看稗官野史。就是稗官野史里面,又厭聞忠孝節義之事,喜看yin邪誕妄之書。風俗至今日可謂蘼蕩極矣。 若還著一部道學之書勸人為善,莫說要使世上人將銀買了去看,就如好善之家施舍經藏的刊刻成書,裝訂成套,賠了貼子送他,他還不是拆了塞甕,就是扯了吃煙,那里肯把眼睛去看一看。 不如就把色欲之事去歆動他,等他看到津津有味之時,忽然下幾句針砭之語,使他瞿然嘆息道“女色之可好如此,豈可不留行樂之身,常還受用,而為牡丹花下之鬼,務虛名而去實際乎?” 又等他看到明彰報應之處,輕輕下一二點化之言,使他幡然大悟道“jianyin之必報如此,豈可不留妻妾之身自家受用,而為惰珠彈雀之事,借虛錢而還實債乎?”思念及此,自然不走邪路。不走邪路,自然夫愛其妻妻敬其夫,周南召南之化不外是矣。 此之謂就事論事以人治人之法。不但作稗官野史當用此術,就是經書上的圣賢亦先有行之者。不信且看戰國齊宣王時孟子對齊宣王說王政。 那宣王是聲色貨利中人,王政非其所好,只隨口贊一句道“善哉信乎”。孟子道:“王如善之,則何為不行?”宣王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貨。”孟子就把公劉好貨一段去引進他。 宣王又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他說到這一句已甘心做桀紂之君,只當寫人不行王政的回帖了。若把人道學先生,就要正言歷色規諫他色荒之事。 從古帝王具有規箴:“庶人好色,則亡身;大夫好色,則失位;諸侯好色,則失國;天子好色,則亡天下”。宣王若聞此言,就使口中不說,心上畢竟回復道:“這等,寡人病入膏肓,不可救藥,用先生不著了。” 誰想孟子卻如此反把大王好色一段風流佳話去勾住他,使他聽得興致勃然,住手不得。 想太王在走馬避難之時尚且帶著姜女,則其生平好色一刻離不得婦人可知。如此yin蕩之君,豈有不喪身亡國之理?他卻有個好色之法,使一國的男子都帶著婦人避難。 太王與姜女行樂之時,一國的男女也在那邊行樂。這便是陽春有腳天地無私的主。化了誰人不感頌他,還敢道他的不是?宣王聽到此處自然心安意肯去行王政,不復再推“寡人有疾”矣。 做這部小說的人得力就在于此。但愿普天下的看官買去當經史讀,不可作小說觀。 凡遇叫“看官”處不是針砭之語,就是點化之言,須要留心體認。其中形容交媾之情,摹寫房帷之樂,不無近于yin褻,總是要引人看到收場處,才知結果識警戒。 不然就是一部橄欖書,后來總有回味?其如入口酸澀,人不肯咀嚼何?我這番形容摩寫之詞,只當把棗rou裹著橄欖,引他吃到回味處也莫厭。 攤頭絮繁,本事下回便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