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后，沈澤西走進了一家私密性極好的西餐廳。

    雖然比不上之前見封七七那家奢華餐廳，但也已經是高端消費的場所了。

    來的路上，麗亞之前隨口提過幾句話，不知怎么就一直反反復復地浮現在沈澤西的腦海里。

    【殿下殿下，我聽說啊，那個叫封七七的女人喜歡她的助理，】

    【他們公司前臺小姐聊八卦的時候，說那個叫夏源和小封總很早之前就認識了，兩個人關系好得不行。】

    【他們兩個好像有一腿】

    一遍又一遍，循環播放。

    “”

    【花心的女人！】

    沈澤西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但眼神卻是越發冷了。

    當時夏源一走，封七七回過神來就立刻緊張地追了出去。

    既然那個女人喜歡那個姓夏的，昨晚怎么還抱著自己說喜歡味道什么的

    “果然人類都是善變的。”

    少年面無表情地推開預定的包廂房門。

    【——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進門的時候，趙寧遠已經在那等著了。他保養得很好，四十多歲看起來像是三十出頭的男人。

    五官平平，但勝在氣質溫潤，看起來不像是個常年混跡在娛樂圈里面的圓滑經紀人，反而像個大學教授。

    禮貌握手之后，沈澤西摘了口罩。

    縱然是見過無數圈兒里的俊男美女，在沈澤西摘下口罩的那一瞬，趙寧遠也不得不在第一眼被對方那張臉所驚艷到。

    霧藍色的碎發氤氳著淡淡的水氣，眉眼精致昳麗，猶如從漫畫中走出來的美少年。

    幾秒的怔愣過后，趙寧遠絲毫不覺尷尬，反而大方地夸道，

    “請問沈先生的造型師是哪位，今天的濕法造型很不錯。”

    “”

    【濕發造型】

    那只是海妖不太喜歡干燥的陸地，所以在不必要的情況下，二殿下的頭發看起來總是氤氳著朦朧的霧氣。

    “沒有造型師，出門洗了頭，沒干。”

    即便是面對娛樂圈里面赫赫有名的經紀人大佬，少年的語氣倒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如果是別人這么說，趙寧遠肯定覺得對方很虛偽，就是那種，明明花了三四個小時妝卻偏偏說是素顏的明星式虛偽。

    但是，以他毒辣的眼光仔細觀察了幾秒，卻發現對方可能真的只是說了實話。

    “沈先生，沒化妝么？”

    趙寧遠眼底閃過一絲訝異。

    沈澤西搖搖頭，

    “我討厭化妝品的味道。”

    在海妖看來，人類做出來的液體總是帶著一股刺鼻的氣味。

    在經紀人眼里，藝人身體的每一個細節，都會轉錄成具體的數據。

    于是在少年說出他不曾化妝的那一瞬，趙寧遠心目中對他的外貌評分飆到了頂。

    甚至比起當初的洛溪都要超出太多。

    斷言地講，僅僅憑著那張臉，沈澤西就已經足夠成為兩三年的當紅流量小生了。

    但趙寧遠的野心遠不止如此。

    幾番客套的寒暄之后，男人拿出了一份文件，

    “這是合同，沈先生可以先看看。只要你點頭同意，三天之內我就能幫你跟原本的公司和何然解約。”

    沈澤西拿起合同來翻了翻，注意力卻沒有在那上面的條約上

    “你看起來很急，為什么？”

    趙寧遠愣了一瞬，隨即失笑，

    “我表現得有這么明顯么？”

    海妖對人的情緒很敏感，王族更甚。

    在這個圈子呆了幾個月，沈澤西還是學到了不少東西。他喝了一口冰水，覺得有些淡。

    “這么著急，不僅僅只是因為想趁著這次謝逾的事情吃掉一波流量吧。”

    “我和洛溪有些私怨，”

    說這話的時候，趙寧遠臉上的笑意淡了些

    “而沈先生是我目前所見到的，最有潛力超越他的人之一。而且據我所知，我們應該有差不多的目的。”

    【洛溪】

    這個名字二殿下很是熟悉。當初何然帶他第一次出通告的時候就碰見對方了。

    沈澤西對那個男人唯一的印象大概就只有——

    對方見到他第一眼時，那一瞬間的震動和錯愕以及額角露出青筋的強顏歡笑。

    ——因為他們那天撞了造型。

    嗑嗒。

    少年將水杯放在桌上，語氣淡淡，

    “我們的目的不一樣。”

    他對那個叫做洛溪的人類一點兒也不感興趣。

    這時候，沈澤西放下了手里的合同。冰藍色眼瞳看過來時，里面像是泛著幽幽的光。

    “如果你能讓我在一年內賺到一個億，我就簽給你十年。”

    據說封七七當初買下他上岸的那片海灘只花了三千萬。那么十個億大概能買下一片不小的海域了。

    二殿下心里打著小算盤，但缺乏法律常識的他并不知道還有土地國有制這種東西。

    不過，這個要求對于一個剛出道幾個月的三十六線小藝人來說，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沈先生的胃口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不過，趙寧遠很欣賞這種有野心的人。娛樂圈最怕的就是不爭不搶，然后默默無聞就此糊掉的人。

    “那么在這之前，我們先給彼此一個試用期，”

    他笑了笑，

    “我幫沈先生解決掉所有的后顧之憂，以此證明我的能力，同樣，沈先生是不是得向我證明，你并非只是擁有一張臉的花瓶呢？”

    ——很公平合理的要求。

    于是二殿下點點頭，

    “好。”

    話音落下的幾個小時后，沈澤西就坐在了陸焉知導演的試鏡門外。

    謝逾現在丑聞纏身，自然他原本吃下的所有好東西都吐了出來。現在大部分跟他同年齡段同類型的男明星都在迅速瓜分。

    自然就包括陸導今年這部賀歲片的一個小配角。

    陸焉知，目前國內電影最高票房記錄的保持者，早年是拍文藝片的，不過在幾年前開始拍商業片，接連爆了好幾部。

    據說今年要挑戰一個新的奇幻小說題材，名字就叫做《弒神》，光是投資就拉了十幾個億，特效專門請了國外的天價團隊。

    里面的主演都是當紅大牌。哪怕是一個小配角都被人爭得頭破血流。

    不過——

    【沈澤西，你要拿下來的，可不是謝逾那種低能兒靠關系定下的小龍套。】

    進來之前，趙寧遠的語氣甚至有些自負，

    【我要你拿下里面最出彩的那一個。】

    但對方最后又笑著補了一句嘲諷

    【否則，別想一個億，哪怕一年能賺到一千萬那都是踩了狗|屎運。】

    現實且真理。

    沈澤西在路上就看完了原著小說，講的是一個廢柴的除妖師少年弒偽神救蒼生的奇幻故事。

    而他要爭取的角色，就是那個僅僅只出現了全文百分之三篇幅的

    ——少年國師靜修。

    也就是大boss偽神留在人世的傳道者，同時也是偽神最狂熱最忠實的信徒。

    [他是世界中唯一一個，不是因為恐懼的逼迫，不是因為財富的趨勢，不是因為欲|望的索求，而是發自內心深愛著那位虛假神明的少年。]

    ——手里的角色劇本如此寫道。

    “唔有點意思。”

    這荒謬的形容，讓二殿下想到了王宮里的那位大祭司。

    他從小在那位身邊長大，后者同樣出身王族，平日里冷漠得就像是極地深海的寒冰，

    可只要一到每年的海神禮，那位大祭司所表現出的狂熱幾乎是已經達到了信仰和獻祭靈魂的地步。

    沈澤西曾經跟著他主持過幾屆海神禮，回憶到過去，少年的眼神有幾分恍惚。

    “下一個！”

    里面不耐煩的男聲突然從里面傳出，打斷了沈澤西的思緒。

    緊接著，就有一個看起來比他大一點的青年捂著臉，快步跑了出去。

    【是被罵哭了嗎？】

    沈澤西嗅到了空氣中眼淚淡淡的咸味。

    他這么想著，推門走進去，除了臺上直射下一束光之外，下面的評審席幾乎都是黑的。

    仿佛有一種被全世界審視窺探的感覺

    這里是一個漆黑又靜謐的大劇場。

    連試鏡的地方都弄得如此隆重，可見陸焉知對電影的完美主義到底有多強。

    “下一個，沈澤西。”

    大抵是之前每一個進來的演員都表演得不如人意，連工作人員通知的聲音都帶上了幾分小心翼翼的味道。

    陸焉知面色沉郁地坐在下面，聽到這個名字，眉頭一皺，問旁邊的助理，

    “誰？”

    他竟然是完全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陸導，這是趙寧遠介紹過來的。”

    基本上，來這里試鏡的人大多都是有一定成就的老演員，或者知名電影學院的尖子生，極少數會有靠關系進來的。

    而且，后者基本都會被陸導罵哭。

    【趙寧遠】

    好久沒聽見這個名字了，陸導面色沉沉，不過最后還是擺擺手。

    【就算給個面子。】

    “嘖，那趕緊的吧。”

    說話間，沈澤西已經走上了臺。

    上方的投射燈極亮，之前幾個人一上來就被光吞了，氣勢完全被壓了下去，連表情都不太清楚。

    甚至，前幾個連一分鐘都沒撐到就被陸導罵了出去。

    【就當再主持一次海神禮好了。】

    二殿下這樣想著，他輕輕呼出一口，下一秒在抬眼時，感覺就全變了。

    嗒。

    當少年站定的那一瞬間，在場的所有人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甚至，在一邊的工作人員都忘記了喊開始。

    很奇妙地——

    他僅僅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瞬間把刺目的投影燈變成了像圣光柔和而威嚴一樣的存在。

    沈澤西身上的現代裝完全沒有任何影響，相反——

    在強光下，趙寧遠給他選的那件白色長風衣，和小說中少年國師的長袍竟是完美貼合。

    霧藍的發色在白熾的光線下逸散出點點銀輝，每一根頭發絲都在這一刻顯得圣潔無比。

    幾秒后，少年深邃冰藍的眼眸淡淡垂下。

    那眼神帶著一點悲天憫人的慈悲，然而更多的卻又透露著一種脫離凡世的冷漠。

    原本面色不耐的陸焉知當即愣住，只是怔怔地仰著頭望向臺上的少年，但目光接觸的一瞬間，他就無意識收了回來。

    ——沒有人敢直視那雙眼睛。

    明明對方應該看不見自己才是，但是這一瞬間陸焉知仿佛感覺到那目光穿透了所有的黑暗，然后落到了他的心臟。

    少年昳麗至極的面容在這一刻，讓人忘記了贊嘆和欣賞，而那般高高在上的傲慢，更讓人感覺不到半分的厭惡，

    所有復雜的情緒涌出之前，唯獨只有深深的敬畏和自卑從心臟深處無聲涌起。

    某一瞬間，陸焉知恍惚間以為看到了真的靜修。

    所有人都愣住了，也就導致原本應該幫沈澤西給臺詞的助演忘記了開口。

    “燕兒。”

    ——這是助演本應扮演的角色。

    少年清澈冷淡的嗓音，讓人聯想到了海面上流淌的月光。

    他并沒有看向對方，可那種無聲的威嚴卻瞬間猶如泰山般壓了下來。

    每個人拿到的靜修的個人劇本都不一樣。

    有的是輝煌震撼的祭祀大典。

    有的是少年國師在神像前的狂熱而迷戀禱告。

    還有的是結局前靜修自盡前，對著破損神像溫柔的歌唱。

    ——沈澤西拿到的是第一個。

    然而，需要為好幾份不同劇本遞臺詞的助演，這時候突然背串了。

    “國國師大人，”

    助演怔怔地看著他，失神間，上一場的臺詞竟然自己從嘴里顫抖著滾了出來，

    “皇皇城外面已經陷落，神像也裂了，還請您立刻”

    “——噓。”

    沈澤西幾乎是瞬間就知道對方串了，他閉上眼，再次睜開時，之前的那份威嚴和冷漠忽然銳減。

    那雙冰藍色的眼瞳中泛起了幾分溫柔的漣漪，就像是微風拂過海面，而下面，則是看不見的無數洶涌暗流。

    他走上前，迷戀地撫摸著放在旁邊的椅子。

    少年修長的手指和那張冰冷昳麗的臉龐一樣，仿佛由冰雪雕琢。

    明明是一把在普通不過的椅子，但在少年指尖觸碰到的一剎那，所有人都意識到了

    ——那是神像。

    “神不會舍棄生命。”

    ——大海永不會舍棄生命。

    這是海神禮中的一句祭詞。

    “誒？”

    劇本里根本沒有這一句。

    助演愣住了，但是評審席靜悄悄的，連呼吸都很輕，更別說喊停。于是她只能接下去。

    “可他們，那個卑賤的除妖師說，說皇城的神是”

    妖。

    “——很快就不會了。”

    他眼底的光像是即將終末的星火，在灰燼中漸漸湮沒。

    “請您稍微忍耐一下”

    少年像孩子一樣擁住神像，語氣柔軟又依戀，

    干凈得可怕。

    “靜修會好好地把他們都帶到地獄里去的。”

    不對！全部都不對！！！

    得知皇城淪陷，神像破碎的時候，劇本的少年國師應該是瘋狂又歇斯底里的。

    應該是撕破冰雪假象的極怒，應該是信仰崩塌的恐懼，更是崩潰的羞惱和怨懟的謾罵。

    [該死！我要讓他們統統下地獄！！！]

    ——應該是這樣的臺詞才對。

    因為之前的所有演員都是這樣的。

    然而，就在眾人都屏住呼吸等待陸導大發雷霆的時候。

    砰——！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角落，沈澤西用指節撞擊地板，竟是一下制造出了一種大門被撞開的撼然的聲響。

    這時候，主角團已經闖入了神殿。

    少年緊緊的抱著神像，整個人痛苦得蜷縮起來。昨晚被封七七咬破的傷口被他故意劃開，那是獻祭生命的印痕。

    刺目的聚光燈下，咽喉上的那一抹艷紅簡直靡麗得可怕。

    “神啊”

    他幸福地笑起來，又像是在哭泣，宛如生靈臨死前的泣血告白

    “——靜修是如此深愛著您。”

    這一幕幾乎是和原著中，靜修在神像前自盡的場景完美融合。

    恍惚間，就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將陸焉知倏地拉入神殿，下一秒熾烈的大火在面前赫然暴起。

    烈火和血瘋狂交織在一起，誓要將眼前這位冰雪少年融化殆盡。

    空靈的吟唱就像是少年咽喉間的鮮血般，緩緩流淌了出來，像是天使的慟哭，海妖的悲鳴，甚至孩童的呼喚。

    他開口的第一個音，就足以讓人類淚流滿面。

    那不屬于任何一種語言，也不是任何熟悉的曲調，唯有一個聲音在靈魂的耳畔低吟。

    靜修對偽神刻入骨髓的信仰和深愛，除了真實的狂熱信徒，沒有誰能演出來。

    所以，完美主義的陸焉知找了幾百上千個演員才會都不滿意，甚至也有不少實力影帝都被他罵走。

    只是他沒有想到，

    ——二殿下唱了海神禮的祭歌。

    而那是千萬年來都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強烈感情，

    ——是海妖對大海的至高尊崇和狂熱愛意！！！

    “”

    沒人能從海妖的歌聲里面逃脫。

    所有人都還沉浸在剛才的吟唱里，震撼到失語

    明明只有一分鐘的短暫吟唱，卻讓所有人感覺經歷了一場盛大而凄美的獻祭。

    小說里最后的高潮，仿佛在這一段空靈悲涼的吟唱中重現——

    恢宏的千年神殿轟然坍塌，整個皇城陷落于一片熊熊的火海。

    那個叫做靜修的少年抱著破碎的神像，低低地向心中的神明訴說著最后的告白。

    接著，他便宛如冰雪一般融化在了艷糜的火焰中。

    最后一個高音剎那湮沒。

    “”

    偌大的劇場中，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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