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既然在阮久的想象里,鏖兀大王是個眼睛瞪得像銅鈴的中年男人,那么,他有一個十來歲的兒子,好像也是一件說得通的事情。 阮久憤怒捶桌,桌上的筷子跳了一下。 好你個鏖兀人,讓我過去和親,其實是給赫連誅這個小崽子做后爹。 梁帝問:“怎么了?” 阮久朝他點了點頭:“父皇,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父皇的暗示,我都懂了。”阮久堅定點頭。 梁帝試圖詢問:“兒啊,你這……” 阮久起身,對赫連誅招了招手:“走,出去玩!” 那時赫連誅以為阮久還在生他的氣,只是坐在一邊自顧自地吃東西。忽然聽見阮久喊他,高高興興地放下筷子就過去了。 兩人告退,并肩離開。 梁帝瞧著,稍稍放心下來。 然后他就看見赫連誅要牽住阮久的手,阮久反手就打了他一下,不給牽。 事情好像又不太妙了。 * 這幾日回暖,還是正午,日頭有點毒。 阮久帶著赫連誅,繞著宮苑的回廊走。 他原本想去小池塘邊坐著,涼快一些,但是赫連誅堅決不讓他靠近水邊。沒辦法,阮久只能在檐下欄桿上坐了。 他拍拍身邊的位置,讓赫連誅也過來坐。 赫連誅挨著他坐下,喊了一聲:“軟啾。” 軟啾試圖糾正他:“阮久!” “軟啾。” “阮久!” 重復一百遍。 然后阮久:“軟啾……” 他捂住嘴,很快又得意起來:“反正以后你得喊我‘小爹爹’。” 赫連誅全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情,勾住他的衣袖,小聲道:“對不起。” 阮久搖頭:“沒關系。” “不是名字的事情。” “那是什么?”阮久反應過來,他說的應該是前幾日自己落水的事情。 那件事情方才梁帝同他說了,當時太亂了,宮里的人查了幾天,也沒有查到究竟是誰推的他,最后成了一樁懸案。 有更加要緊的事情,阮久也不再糾纏這件事情。 阮久道:“掉進水里的事情,也沒關系,不是你的錯。” 赫連誅沒有說話。 他說的也不是這個。 他說的是阮久和親的事情,他很對不起阮久。 他知道阮久不想和親,不想離開永安。 但是他卻不夠強硬。 阿史那問他:“使臣舍得?” 赫連誅舍不得。 這是一個多好的機會啊,阮久是一個多好的朋友啊。 與其讓別的公子來做鏖兀王后,不如…… 這個陰暗的念頭就這樣在赫連誅心里扎了根,他卻永遠都不能對阮久說出口。 過了一會兒,阮久問他:“鏖兀大王怎么樣?” 赫連誅一激靈,他以為阮久已經知道了。 “他……” “起碼有三十幾歲吧?再老就比我爹還老了。” “啊?”赫連誅疑惑,哪有三十?明明才十三! 但他又不敢在阮久面前承認自己就是鏖兀大王,迎著阮久的目光,默默地點了點頭。 也差不多。 “長得應該也不怎么樣。” 赫連誅摸了一下臉,點頭。 “脾氣可能也不太好。” 赫連誅摸摸自己的良心,再點頭。 阮久哀嚎:“我不會被他一拳打死吧?” 赫連誅下意識點頭,然后連連搖頭。 阮久握住他的手:“你以后也會當鏖兀大王嗎?” 赫連誅想了想,最后還是點了一下腦袋:“嗯。” 阮久眼淚汪汪:“那等你當上鏖兀大王,你再把我送回來,好不好?” 赫連誅沒有反應,只是眨了眨漆黑的眼睛。阮久想著,應該是這句話太長了,他還聽不懂,只好放棄。 其實赫連誅是聽得懂的,他只是裝著聽不懂的樣子,故意不回答阮久罷了。 阮久又問:“那你能教我說鏖兀話嗎?我可以教你說漢話。” 赫連誅點頭:“好,那明天……” “后天。”阮久悶悶道,“我明天沒空。” * 與赫連誅分開之后,梁帝便派人把阮久送回家去。 阮久去書房見了父親,第一句話是:“爹,我想去和親。” 阮老爺近來為這件事情費了不少心,但也實在是找不到法子,白了一片頭發。 一聽他這話,只問他是不是皇帝跟他說什么了。 阮久搖頭,再說了一遍“我去和親”,實在是忍不住紅了眼眶,他不想在父親面前哭。他要是一哭,他爹現在就得為了他揭竿起義,和鏖兀宣戰。 于是他轉頭就跑了。 阮老爺站起來要喊住他,起得太急,重又跌坐在圈椅上,老淚縱橫。 * 阮久跑回自己的院子,吩咐人把院門一關,自己再把房門一關,一個人埋在被子里放聲大哭。 所以他讓赫連誅后天再來教他鏖兀話,他想先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再說。 他一點都不想去鏖兀,一點都不想。 * 阮久躲在房里哭了一下午,連晚飯也沒吃。 仆從們捧著熱水熱茶、手帕毛巾在外邊等著,晚飯也在小廚房里熱著,就等阮久開門。 后來阮老爺過來了,還帶來一個開鎖的鎖匠。 把房門打開,阮老爺屏退眾人,獨自進去,只看見床上被子蓋著,拱起一個小包。他上前幫阮久掀開被子。 阮久哭得累了,仿佛已經睡著了。哭得有點喘不上氣,臉是紅的,還帶著未干的眼淚。 阮老爺在他身邊坐下,溫厚的手掌撫了撫他的背。 他什么都不說,只說了一句話:“前幾天爹打你手板,你不要生爹的氣。” 阮久抖了一下,又要哭了。 他根本就沒睡著,他怎么能睡得著? 阮老爺什么都明白,幫他把被子蓋好,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 阮久把自己關在房里整整一天,再出來時,又變回那個無憂無慮的阮家小公子。 一身紅衣,玉帶錦靴。除了眼睛還有些紅,與從前沒有任何不同。 他本想牽著開飯出去玩耍,但是他才把狗牽過來,赫連誅就到了。 他這才想起,他請了赫連誅教他鏖兀話。 沒辦法,出游計劃只好取消。 阮久極其霸道地征用了父親的書房,與赫連誅一同修習鏖兀語。 不過他學一門外語的方法也不是很科學,他轉著筆,問赫連誅:“這個在鏖兀話里怎么說?” 赫連誅說了個詞,他就跟著念兩遍。 阮久又問:“那紙呢?” 赫連誅再說了個詞,他又跟著念。 如此反復許多次,反正阮久一個詞也沒記住。